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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寒牆 (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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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贞姊姊当心!」忽然一声惊呼自后方传来,谭琬的左臂被人一勾,竟被拉回了小楼台裡边。

她回头,看见一身杏黄的纪贵人捉着她的胳膊,娇美面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秋蓉这丫头是怎麽服侍姊姊的?」纪贵人娇声骂道:「难道不知姊姊现在怀有龙嗣,身子金贵,不宜随意走动麽?怎麽偏要到这高台上来?这台阶上滑着呢,方才若不是我刚好碰见,姊姊怕就要跌了下去,到时若闹出事儿来,哪是这丫头一条贱命赔得起的?」

纪贵人一连串话语吱吱喳喳说着,明亮的眼眸却落在谭琬身上,彷彿正仔细打量。

谭琬脸色煞白,面容虽依旧清冷,心底却担忧纪贵人察觉自己的意图。

这小楼台四方皆有阶梯,她和秋蓉是从东处阶梯上来,纪贵人应是从北处上来,不知她何时上的台阶,是否见到她自己故意踩在水洼中。

秋蓉已慌忙奔了过来,紧紧扶住谭琬,深怕她有何闪失。

「既然天雨路滑,那我便先走了。」谭琬语声清冷,宛若无视般向纪贵人道别。

「姊姊慢走。」纪贵人欠身微微一笑。

谭琬让秋蓉扶着缓缓步下台阶,她望着逐渐清明的天,心裡忽然绝望起来。

碧桐园裡苍翠的桐树,低低垂落着枝桠,彷彿同她一般沉鬱。

她心一横,捡了一阶积水之处踏去,右足再故意踩空,身子顿时失去平衡,整个人砰地就从白玉石阶上摔滚下去。

谭琬悠悠醒来时,人已在宝延宫中。

她疲倦地睁开眼,觉得身子无比沉重,身上许多地方都痠疼。可那些都不重要。

「皇上,小主醒了!」秋蓉喜极而泣的声音自耳畔传来。

玄礽走近了床榻,谭琬别过脸去,不想也不愿见他。

然而即使不见,她也感受得到玄礽此刻阴寒的怒意。她成功了麽?

「启禀皇上、贞妃娘娘,」陆太医也在,伸手搭了她的脉搏。「娘娘腹中龙胎虽受惊动,但尚且平安无事,只要这几日好生休息安胎即可,日后切记万分小心,避免登高走动为宜。」

谭琬听了呆呆发怔,双眸黯淡,面色竟是无尽失望失落。

陆太医见谭琬神情奇怪,便道:「娘娘想必也受了惊吓,微臣会开些安神助眠的方子让娘娘稳定心神,好些入睡。」

陆太医走了,玄礽却还留着。

伺候的宫女都被他散了去,包括秋蓉。寝殿内变得空寂无声,沉默得令人窒息。

谭琬依旧不看他,苍白的脸向着裡床,面色冷若寒霜。

「好个天雨路滑,不慎跌跤。」忽然玄礽的声音如寒冰般响起,深深刺进她的耳裡心裡。

「妳以为骗得了朕?」他冷笑。

「朕警告妳,再敢伤害自己或腹中孩子,朕便即刻斩了骆方远。」玄礽要胁的话语残酷冰冷,声音透着极度愤怒,还有恨。

玄礽丢下这句话后悻然离去。

他必然恨她了。因为她想杀他的孩子。

谭琬的眼裡涌出了泪水,一滴滴无声地自脸颊滑落。

有了腹中这孩子,她又何尝不恨?

自那日谭琬跌下小楼台后,玄礽便命内务府加派许多宫人到宝延宫伺候。

名义上虽是服侍谭琬,可谭琬眼中却像是多了许多眼线和守卫,好像她是监牢裡的犯人,时时刻刻得防着她逃狱或自残。

打掉孩子的希望没了,谭琬几日来心闷鬱结,再无心饮食,加上害喜开始严重,一整天下来竟也没能进甚麽食水。

秋蓉十分忧心,一日中总要来回跑数趟御厨房,让御厨想法子做点甚麽能让她吃得下去。

玄礽也不再迴避与她直接碰面,日日总要来宝延宫盯着她将安胎药喝下,隔几日得空时,更乾脆留宿宝延宫,一刻也不放鬆地监看着她。

每逢那样的夜晚,他总会带了几本书,在寝房内离床榻稍远的茶几旁坐下,点起一盏微弱烛光夜读消磨寂寥。

她从不与他对话,一字皆无。

即便她无法入眠,宝延宫寝殿裡永远是一夜寂静无声,二人相对无言。

日子一天天过去,谭琬身形依旧没太大改变,可她感觉得到自己腹裡慢慢有了变化。她时常感到腹部闷胀,偶尔有些疼痛,也愈常觉得精神疲倦。

秋日暖阳高高挂在天际,谭琬双目无采地坐倚在床榻上,遥遥望着窗外。

细细绵长的阳光照了进来,在寝殿裡的毛织地毯上染了一抹朦胧白黄。那孤零的光影却十分遥远,远得让谭琬感受不到一丝热度,一丝光明。

宝延宫的午后向来宁静,可近日因玄礽之命多了数名宫人走动站岗,那些黑幢幢的影子佔据了宫裡各处,在谭琬心底,宝延宫几乎再无她可静心疗慰的一席之地。

「小主,请服药吧。」谭琬正瞧着窗外发呆,秋蓉不知何时已提着食盒轻步走了进来。

谭琬没有移开目光,了无生气的眼眸依旧怔怔看着窗子,面色幽白。

秋蓉将食盒放在桌上,从盒裡取出一碗深色汤药。

谭琬的安胎药一直是太后命御医院亲自煎煮的,秋蓉日日便要去取回,然后在玄礽的监视下让谭琬确确实实服毕。

那安胎药并不难嚥口,可无论味道再如何好,饮下安胎药对谭琬而言都如同服食毒药般痛苦难耐。

「小主,您还是趁热喝了吧。」秋蓉端着药来到床榻边,怯声劝道。

这两日玄礽因政务繁忙午后不得空,总要延到晚上才会来宝延宫探看,劝谭琬按时服用安胎药便又成了秋蓉难为之务。

谭琬垂下眼眸,幽寂的目光无神地落到了秋蓉手中的药碗上。

那乌沉沉的药汁浓黑不见底,在青瓷的碗中无害地轻轻晃动。

谭琬怔怔盯了那药碗半晌,秀眉微微一蹙。

她苍白的脸上神情淡漠,没等秋蓉再劝,伸手取了药碗,慢慢将碗中汤药尽饮乾淨。

秋蓉面露喜色,想来是鬆了一口气,接过谭琬手中空碗便退出寝殿,不再打扰她休憩。

谭琬躺了下来,轻轻闭上眼睛。

这天的午后变得很漫长,漫长到了夜晚,整座皇宫裡的人都为她惊动仓皇。

一片漆黑溷沌中,谭琬意识逐渐恢復过来,四周静悄悄的,很安静,几乎听不见一点声音。

她有些费力地睁开眼,耳畔却再也不闻秋蓉的声音。

熟悉的桃花木凋床图样映入眼帘,房内却十分幽暗,仅有一缕微薄的烛光淡淡照映在床帏上,她知道已是入夜时分。

她想动动身子,却一点儿也动不了,全身虚软无力,下腹麻木几无知觉,身体内彷彿有种被挖去甚麽东西似的空虚,只剩下一副孱弱残喘的躯壳。

「高兴了?」

忽然一个沙哑却极其冰寒的声音自房中响起,那声音寒冽彻骨,刺如刀割,谭琬身子忍不住一颤。

她虚弱地转过头,望见玄礽面色森寒地立在床榻旁,如鹰的双目冰冷地瞪着她,眼底深处的勐烈怒火早已冷不防蔓延开来。

「明知那不是安胎药,妳还真是狠。」玄礽声音沙哑,略带鼻音,语调平缓中藏有一丝激动。

心头隐瞒的事被戳中,谭琬面色依旧清冷无波,背嵴却不免一阵寒凉。

她如愿以偿了。

那夜他留在她身上的屈辱印记总算除去,她该高兴,可心底却彷彿陡然陷落了一个巨洞,无声无息地蔓生出莫名的慌张和空虚。

「……秋蓉呢?」她气息微弱地问,空荡无人的宝延宫令她不安。

「哦,妳还记得秋蓉。」玄礽的双眸微红,有些失态地冷笑起来。「秋蓉侍主不周,错拿承禧宫的活血药当安胎药,谋害皇嗣,罪无可恕,朕命内刑司将她拖去杖责一百,刑毕后即刻问斩。」

谭琬大惊,心头如受雷霆重击。

她焦急地起身,无奈身体因小产元气大伤,根本支撑不了,头颈刚离开床榻又无力倒了下去。谭琬面色惨白,情急下只得伸手抓住床榻边玄礽的衣襬,双唇颤抖道:「……求你……饶过秋蓉吧……」

玄礽的面容却是冰寒清冷,昏暗烛光中更显阴森诡怖。

他惨澹又冷酷一笑:「当妳喝下药时,可想过秋蓉的下场麽?」

谭琬心中一痛,抓着玄礽衣襬的手不住发抖。

她张口还想说甚麽,一口气却因过于激动在胸中喘不过来,摇摇晃晃又昏了过去。

宝延宫因误食活血汤药导致小产一事,在宫裡掀起了震天风波。

负责煎药的御医院自是难辞其咎,非但谭琬小产那日当值的医员全数革职,当天负责汤药的宫人皆落狱受刑,据说有多名宫人在受刑时便伤重不治而死。负责照料谭琬身孕的陆太医也难逃牵连,被削去太医官阶,逐出御医院,从此不得踏入宫门。

而那日秋蓉究竟为何会错拿承禧宫的活血药依旧是谜。

医员煎药配药必是十分严谨,并经重複查验,再由各宫宫人前来领回。宝延宫怀有龙嗣,自然是宫中天大重要之事,经手宝延宫汤药的医员各个精神绷得紧,又岂会弄错?当日究竟是谁瞒天过海悄悄换了宝延宫食盒裡的汤药,连日追查拷问下来竟也查不出个所以,这桩悬案便在御医院风声鹤唳的整肃之中逐渐平淡风息。

慈寿宫因此落了病,许多日卧床不起。玄礽膝下仅有一子,太后常为皇嗣稀薄忧烦,当初宝延宫有孕,太后慈颜大悦,处处叮嘱宫人悉心打理,满心期待谭琬能再为玄礽添下一儿,好延续皇家血脉。可如此天大喜事,竟转眼一夜落了空。太后虽不喜谭琬,可到底心疼来不及出世的孙儿,终究是重重伤心了一回。

秋日本就萧索,苍穹灰濛,偏又逢此事,清冷的皇城宫阙更添寂寥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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