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Chapter 28(1 / 1)
她记忆里的父亲,是个有劣根性的男人,把自己活得像个末世遗少,就像书里所写的张爱玲的父亲一样。可他花得全是高利贷来的钱,嫖赌是他的最爱。从不正经的去做一份工作,整天拉着他那班狐朋狗友,把牛吹上天。
她记忆里的父亲,总是醉烟醉酒,遇到不顺的事总喜欢拿她和母亲出气,拳打脚踹都是常有的事。
她记忆里的父亲,吝啬于分她,哪怕一丁点的时间。那次他被爷爷逼着去寄宿学校接她,结果扔她在半道,叫她自己打车回去。
她最后一次和父亲联系,是在母亲出院之后,父亲来找她要钱。她自然没有。父亲说急用问她能不能想办法筹给他。她问他,怎么筹?她记得他当时沉默,他要钱是为了用在女人身上,那她呢,也用同等的方法去筹给他吗?
别人跟她说,她父亲重男轻女,要是她是个男孩就会是全然不同的境地。他们还说,她因为从小不在他身边长大的缘故所以不亲厚。他们又说,他只是因为太年轻还不懂得如何疼孩子。可是,不是这样的,就算她自欺欺人也没用,他就是,不爱她。
她回来这一趟,不回去看看干妈干爸总归不像话。他们不问她爸爸的事,只是眼里心疼满溢。
从干妈口中得知,顾青岩会不会回来过这个年难说,就算回来应该也是迟至年末三十。
别人不知道,他难说的原因只是因为邹均染。
在久别重逢的第一个年头里,他想陪她过这个年。
不,该是他想,陪她过往后的每一个年。
看着干妈忙进忙出的身影,她多少次想上前去告诉她,顾青岩和邹均染的实况。以干妈的性子,是断不会允许顾青岩这样做的。
她是一下子觉着心惊的。怎么有朝一日,她也要变成这样的人。
温州的冬天很冷,她觉得。这样说可能会让人贻笑大方。可是她是真觉得冷。它不同于北方的冷,它是湿冷,渗进骨髓。
她窝在被褥里不肯起。窗外的世界,风静树止。傅绥彧就是在这个时候给她打来电话的。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给她打电话。以往的每一次遇见联系好像…都是凭空而来。
傅绥彧在电话里说,他来温州谈融资项目。正好空两天出来,问问她这个本地人,有没有什么可推荐的地方。
蕴桐看了眼窗外,说我也在温州。
她问了他地点,然后换了身衣服去找他。
冬日阳光下的傅绥彧,穿了件西服式长版风衣,看着卓尔不凡。
她大概有点能相信一见倾心这回事了。她走进,笑曰,挺帅啊。
傅绥彧显然反应不及,慢半拍地嘴角上翘。
裴蕴桐对温州也没有太熟到哪里去,去过的地也少。何况她上了大学后基本就怎么回来过。对于这些她是事先申明,但是温州的小吃还是很负盛名的。她就这么带着他一路吃下去。
灯盏糕(一个圆形大勺,柄是很长的。在勺里淋上大米、黄豆、面粉混匀的稠浆,中间裹白萝卜丝,再淋一层后在锅内油炸而成)、瘦肉丸、章鱼小丸子、铁板鱿鱼、烧烤串、臭豆腐(温州臭豆腐不同于绍兴和长沙的,大多数都习惯蘸酱吃。酱是由胡萝卜、香菇等一些食材切丁熬成)。
街边小吃毕竟吃不好,她现在基本属于戒掉状态。他们每样就买一小份,尝尝鲜。
期间发生了件搞笑且尴尬的事,就是他们坐在一长椅上吃鸡排的时候,突然一小姑娘跑过来,莫名其妙地对他们说了句,祝你们幸福。
二人皆是石化呆滞,好半天后才反应过来。人家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蕴桐尴尬起身,说要不我们走吧。傅绥彧自然配合。没想那小姑娘又来了,问他们要不要一起玩。
蕴桐被怵到。窘迫地婉拒后扯拽着傅绥彧逃之夭夭。电话就是在这时候进来,她猛地惊醒,傅绥彧袖口上她的爪子还在。意识到自己越矩失态后,慌忙松开。
电话是蕴杵打来的。开场阴阳怪气,叫她往左后方看。
竟是他在那儿!倚着扶墙,笑得意味不明。
“姐,你旁边那个公子哥是谁啊!”
事情没照她想得发展。那天余下的大半时间,在裴蕴杵得知傅绥彧就是那位互联网大神后,几乎都用来探教软件编程的事了。而裴蕴桐在旁边,直打瞌睡,她表示,男人的世界她不懂。
好不容易蕴杵走了,天都黑漆了,早过了她预设离开的点。傅绥彧说送她回去,她难得的没有推脱。公交车没了,她正要拦计程车,却听见傅绥彧问她,会远吗?
裴蕴桐一愣,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远的话走回去的节奏?
她智商难得高了一回,傅绥彧就是这个意思。他俯头看她,穿得正好是平底鞋。
蕴桐腹诽,真不怜香惜玉。但细一想,香和玉好像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哦。
他们一路走回去,虽然迟了,但街道还是热闹的。走一走身子也暖和了些。她跟他讲温州的风土人情,讲到温州五马街,讲到温州鼓词,讲到七八十年代末改革开放前的温州荒凉的就跟索马里一样。
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讲,他偶尔插一句。他的表情淡淡的,只有嘴角一抹不易见的笑。
快到时,他突然问她,‘新年好’用温州话怎么说?
蕴桐一怔,问,会说‘生日快乐’不会说‘新年好’吗?
傅绥彧摆手,颇有些赧然之色,还请她不吝赐教。
抬头的月亮弯成半月形,名亮亮地。她低眸,撞进他的眸色里,轻启齿,傅绥彧,桑拟禾。
他一下心领神悟。她转了身走开,那一片月色透过树干缝隙打在她身上。他叫她,她应声停下,转过来看他。
月色正好,四下无人。她听见他说,树桐小姐,桑拟禾。
母亲还在武汉,而她确实出来得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在离行的列车上,她几经思虑还是发了条简讯给周宁。这条简讯她也耽搁得久了。她问他,是不是认识许觐。
不知道是不是在忙,收到他短信时她已下了车在家中。简单二字就只回答她的字面:认识。
一个认识,让人深处作想。
她怔滞得呆了很久,讯息编辑了又删。想问他和许觐是不是真如於烨所说,那於烨其间又扮演什么角色。可到最后,她只能问这么一句,你点拔我,提携我,是不是和她有关。
这条讯息石沉大海,久久未回。
每个人最心底都有一些不愿被触及的东西,她想,她可能命中。
她脱离岗位也有些时候了,成天闲赋在家当个无业游民也不是个事。她投了成海的简历出去,也已经去面试过其中的一两家。
她妈妈的意思是,过完了这个年再去。可她想得是,年底正是各单位企业的用人之际,这种时候总比平时容易进些。
傅绥彧也给她发来了职场信息,说是她一高中同学在某证券公司当高管,问她想不想去试试。
她乍一看,第一反应是,走后门?
其次是,她若真的进去,岂不是和素颜同行?
在证券公司工作是挺好的,高大上,体面,行情不好时还轻松。可是她并不是太想去,所以只得是谢过了。在她的计划里,她另有打算。
这天蕴桐从国企里面试回来,还没坐定,裴妈妈就先推了张照片上来。她余光瞥了眼,当下了然,还是抬头问,“这是?”
她妈妈面色那叫一个容光焕发,“早晨一起锻炼的那个张婶给介绍的,博士毕业,做科研的。我瞅着这样貌还挺好,岁数比你大个八、九岁,是大了点,但男的大点不碍事,老夫少妻更和谐。”
“妈妈的意思是,让我去相亲?”
“去相相看嘛,你要不好意思妈妈陪你去也成啊,就是回来咨询你的意见,你点头了我马上去安排时间。”
“别安排了,我不去。”她这话说得不强硬,但没得余地。
这是母亲名义上第一次叫她去相亲,以前还只是催促,看来,她真是急了。
“去看看又不会怎么样,说不准就看对眼了。”
“妈,我现在暂时还不想谈这些…”
“小桐,你老大不小了,25岁了。”
“是,我是25岁了,可是谁说25岁就一定要怎么样!”
她话语间微恼,母亲听得出来,弱了几分语势甚至带了恳求,“蕴桐,妈妈只是觉得,这些年你一个人,太辛苦了。”
妈妈其实都是为她,她何必用重了口气,一只手扶她坐下,“妈,我相信这个社会上其实是有所谓的门当户对的,我不能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就把自己交代掉。那样我不可避免地要委屈,要求全,我起码要有一点底子,起码要做到经济绝对独立,我不能只依附别人而活。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您怕您和爸爸的事会给我带来负面影响,厌世,逃婚。其实不是的,在这个世上,我又不只是见过爸爸这一个男人。嫁人生子,含饴弄孙,荣辱与共,不离不弃,这些如果它来,那我泰然接受。但如果它不来,那我也要一个人先过下去。是,这些年我一个人是很辛苦,可这并不代表我找到一个人,就能把这份辛苦给分担掉。如果相亲能让你宽心,我可以去…”
“不去了不去了,”母亲顺她的话,“锅里熬着骨头汤,我去看看好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