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Chapter 27(1 / 1)
他送她下去,在穿过一片展示区时她听到一墙之隔的那边有示好声,本能探头瞥去,她看到,邹均染。
她恍惚,这次再看到她仿若隔了一个荒年那么久。
她明知道他是为她而来,可当事实就这么摆在她面前时,她还是抑制不住的难过。
她回头看他,发现他也正往那边看去。只淡淡一瞥就转开,根本没得痕迹可寻,不见难过,不见悲伤。
他嘴角轻动,对她说,走吧。
她跟着他的步子,邹均染始终没有看他们一眼。就连她这个事先不知情者,也都看明白了。邹均染她不是一个人,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
虽然保持几臂恰当好的距离,可其中隐情,已是昭然若揭。
她不信他不知情,可他却还甘愿留下来。她事先没想到的,她突然觉得他可怜,可反过来,她更可怜。
于她而言最坑爹的事情就是在北上广订一晚酒店,她订了,却仓皇逃窜。
她问他,你不介意吗?
他这样答她,这世上只有一个邹均染。
她还不死心,她该死心的。可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顾青岩。
借一句仓央嘉措的话,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在我伤口上幽居。
她回程嘉兴时,已过日暮黄昏。她又让素颜跑了一趟,免不得人家一路骂。
她确实该被骂骂了。
素颜说去吃嘉兴粽,最后还是中规中矩地去吃了顿白米饭。蕴桐和素颜很少把主食以外的东西当正餐,说起来,当初这两人还是因作息同等规律才走到一块的。
而两人用来调侃得话就是,社会上像我们这样的原始人种大概不多了,我们算不算人以稀为贵?
晚饭过后,坐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素颜把蕴桐带去了西塘。素颜说,市中心也没什么好逛的。
这点,她赞同。
她们算不算是从繁华中穿越而来,再隐于烟雨古迹中。
她们两个是都偏爱于古迹一些,偏爱它身上有别于都市的气质。
素颜说,这个点的西塘是可以逃票的,从侧门溜进去。蕴桐笑笑,说好,我跟着你逃。
于素颜来讲,这里是混熟了的。她跟着她,穿过商铺,穿过酒吧街,穿过一条条弄巷,穿过一条条溪水小桥,最后栖落在烟雨长廊。
此时此刻的她心是静的。
同是古迹,可它不同于故宫长城,皇陵马俑。她看到那些的时候是带着敬畏心的,多少有些类似于感动的情绪。可它不一样,至少她现在是放下一颗心的,尘世扰扰,于她何关。
她和素颜各靠长廊一隅。她面上戴半截银狐面具,素颜的则是花环。
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地默契。人渐渐少了,素颜挪到她这边坐,“我想跟你讲讲井延。”
蕴桐没有吭声,但已然一副倾听的模样。
“蕴桐啊,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总是有理由的,我们不可能没有缘由地就喜欢上一个人的。”
蕴桐静默,摘下半截面具,偏头看廊外无声。
“他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也很耐看,我觉得他是当年我们班上长得最好看的男生,即使是在他体重180还没减下肥的时候。
他还是个很聪明的人,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一点一滴去实现。对于旁人的看法或抨击,从来都能很好的消化。
他也是个极细致的人,是那种男生少有的心细。记得我的生理周期,含蓄地提醒我多注意;下课过我课桌上见我水杯空了,总会顺手帮我倒上;突然飘雨的放学路上,在那个不被允许带通讯工具的年代里,他会在我的必经路上等我,把伞给我。
你知道吗,他是那种见到不平等的会去做点什么的人,而不是像现在的很多人一样“作”给别人看。有一次我跟他去坐计程车,大概看我们是学生,想坑一把,不肯打表,而是直接报了一个相当离谱的价格。要是换了旁人最多就是不坐了,换下辆,可他不,据理力争,最后还打了投诉电话。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在路上碰到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他是真的会去帮他们的,不管他是不是方便。”
素颜说了那么多,蕴桐也是想说点什么的,可终究什么没说出口。一时的好感固然容易,可喜欢了这么久,那个人总是要值得的。
“我想过的,长长久久的留在他身边,不管以什么形式都好。他爸妈绝对不会同意他和同性在一起,他那么孝顺的人。我想过嫁给他的,替他作掩护,只做名义上的夫妻,背后他想干什么我都不干涉,可是,他一定不肯的。他不知道我喜欢他,知道了,估计躲得远远得了。”
“怕他生疑,一个一个的换男票,只为让他相信,我是真的纯粹拿他当男闺蜜。”
“前一段时间我看到一则新闻,说男同性恋的性病率高达92%以上。你知道我看到这个新闻,我…你知道我每天都提心吊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只求他不要得病,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计较。”
那天晚上她和她睡在临水客栈的雕花大床上,睡前,她跟她说,蕴桐,我想我跟他,没有一丁点可能了。
蕴桐在嘉兴市又留了两日,期间素颜还带她去见了她妈妈。在她们家阳台上,素颜问她,近年底了,想好去哪过年了吗?
应该还是留在武汉多,她正要答她,这时电话进来,来电提醒干妈。
电话挂下,她眉间蹙起,看了眼素颜,说我可能要回温州一趟。
她送她去动车站。临行前她还是告诉她,素颜,我辞职了。
她没想过她那么激动,动作大的引得行人侧目。
她解释安抚,把前因后果都说了遍。
“你就这样让她们得意,是,你今天取得的一切也许在旁人看来都不算什么,别人不知道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了什么,可是我,可是我知道。”
她说得每个字都直指她的心脏,可是,“已经这样了。”
素颜削了气势,好像瞬时明白了什么。
“我想我该坦诚,”她继续道,“让你多跑了一趟站,是因为我跑去上海找了顾青岩。”
“我们当初因为雷打不动的作息规律走到一块,走到一块后才发现原来我们的成长经历也是神相似,一样的家世背景,一样的生活习性,一样的价值理念,一样的头疼英语,一样的不逛歌舞酒吧,一样的在这个前卫的世界里不网购不外卖,甚至还一样的那么爱过一个人。爱得太卑微,那些年里,几乎干尽所有暗恋的蠢事,不要结果,不要他知道,不用回应,不用他也爱我。”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爱人的方式都不一样,可是我想爱人的感觉都是一样的。所以当你说着那些难过的感同身受时,我是相信的。
素颜,我和顾青岩,也没有一丁点可能了。”
素颜,我想,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感情,莫过于暗恋无疾而终。在最好的年纪爱过一个最好的少年。即使他并不知道。
素颜把蕴桐送上火车,她坐得那班火车,从浙江最北到浙江最南。
那个终年无雪的城市,温州。
她从火车站出来,又急急赶去汽车站,然后坐车去文成。
青岩妈妈在那通电话里说,小桐,你爸爸被高利贷的人追打,头缝了好大口子,现在暂去文成避着。
这件事她瞒着她妈,但她总要去看一看。
文成她是第一次去,干妈给的地址她问人都说有些距离。她只得叫了三轮,七弯八拐的真是偏,果然是躲祸的地方。
下了三轮后,她还颇走了好些路。走到一个不确定的大门前,她刚要敲,却听见另一辆驶进来的残疾三轮,有一个女孩子从上面下来,私语低笑,而后附和她的那个声音,她霍然回头,除了秦易,还能是谁。
他低头在那个小女孩额上吻下,千叮万嘱她仔细回家,然后才开了残疾车走。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到她。
她才从梦醒,他竟开上残疾车。
她该慨一句,他竟沦落至此,还是觉得慰藉,他终于肯自力更生。
而那个小女孩,她想应该就是传言中的私生女,她今天也是第一次得见。
五、六岁的年纪担得起不谙世事和天真烂漫的气质,可她想,在她那个年纪,应该都是窥见不到的。
她走上前去,用最土的搭讪法,问她路。
小女孩下颚轻咬,作苦恼状,“姐姐,我不知道哎,我也是新来的。”
毫无防备,那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她,她不自禁问出口,你叫什么名字?
“秦安,爸爸的那个秦,安是平平安安的那个安。”说得那样顺溜,稚气还未脱,却好像真像那么回事。
秦安,大概真的像她所说,秦易希望她一生都平平安安。她原来的名字叫秦沫,她妈妈没名没分地跟了她爸爸,一个“沫”字是相濡以沫。可是就结果来看,应该说是幻沫。
她还想跟她讲点什么,这时候门打开,一个女人快速紧张地把孩子抱到自己身边,瞪大眼睛看她,“你想干吗!”
这个女人她认得,父亲当年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只是她没想到竟是她,成为了父亲最后的终结者。
她想干吗?
她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跑这一趟。那个女人眼中的敌意与警惕让她陷入了苍凉与可悲。
她再不愿多留,转过身去,“别告诉他我来过。”
至终,那一句“好好照顾他”终究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