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Chapter 4(1 / 1)
顾青岩的爸妈是她的干爸干妈。那她也算是跟他打小一起长大了。只是这份青梅竹马的兄妹情分,比起旁人的都太不一样。
她小的时候是跟她爷爷奶奶的,到了四、五岁的时候才被接到在北京做生意的父母身边。谁知没两年光景,她爸妈生意惨败,不得不回温州老家。她爸妈当时在鹿城有一套房子,因为常年不在家的缘故,是出租的。那房子也大,她父母回去后,就半租半自己住着。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生意赔光了钱后,她爸爸又出去赌,欠下一大笔赌债。妈妈拼命打工挣钱,无奈漏洞实在太大,最后不得已只得把房子给卖了。当时,他们的房客也就是顾青岩的爸妈手头正好有一笔闲钱,就把房子买下了,并还收留了他们。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而母亲一直给他们家当了这么多年保姆。顾氏夫妇只有顾青岩这么一个儿子,一直想要个女儿。见她乖巧,便认了她。他们对她很好,可她始终觉得别扭。可别扭归别扭,蕴桐对他们始终以父母之礼待着。原因为何,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苦涩。
他刚才走得时候说,空了多回去看看。是啊,她有多久没有回去了。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填得全是天南地北的地方。想要走得远远的,不衣锦就不还乡。可如今,如他所言,是该抽空回去看看了。
她这次的上海出差回来,正赶上周末,领导放了她两天假。
一同往常,她陪了妈妈晨练回来。闲来无事,她准备去骚扰一下谭素颜。
大概是还早的缘故,人家并没有马上回她。裴蕴桐心里猜着会是这样。这个点,某头猪肯定深缩被褥,呼呼大睡。
谭素颜的微信是在大半个小时后才回的,回的语音,语气慵懒,明显是没睡醒的样子。
裴蕴桐心情大好,语音回道:懒猪,还不起!
睡梦中的谭素颜无暇跟她斗嘴,只说要先起身洗漱,裴蕴桐听罢给她时间。自己则是拿过《百年孤独》,翻到书签,继续研读。
谭素颜的爸爸是诸暨人,妈妈是嘉兴人。父母离异后她便一直跟着爸爸在诸暨住。大学临毕业之际,她妈妈在嘉兴给她安排好了工作,希望她以后能过去陪着妈妈住。当时这事她还来问过蕴桐,而蕴桐基本上也没给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她自己想了想,还是推拒了。她说,爸爸这些年把她拉扯大太不容易,她不能说走就走了。
蕴桐一直感慨她有个好爸爸,但也只是感慨,并不艳羡。
手机作响,素颜发了个OK的表情,蕴桐便直接拨了电话过去,那头的某人,刚吃好早餐。
蕴桐问她,在那个高大上的证券公司混得可好啊。
对方撇嘴状态,回道,好什么呀,无聊到发霉啊、
蕴桐笑出声,你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过你这么无聊,有没有出去约泡帅哥啊、
去、一大清早就没什么好话,她瞬时也没了好口气,别光说我,你类,在满是铜臭味的地方,可还待得下去!
又咒她,裴蕴桐心里暗憋一口气,驳道,还不至于缺氧窒息,但怎么也比不过你,咋咋(温州方言,姐姐)每天都忙得要死,忙着跟钱打交道!
裴蕴桐此言一出,电话那头绝对是幸灾乐祸的表情,“还这么拼命啊,小心别累趴下了,对自己好点,空了来我们大诸暨玩,姐姐请你吃次坞打面。”
蕴桐冷哼,“为一碗面,我至于吗…”
电话挂下,她把手机轻扔于床榻。若有所思了一会,听到手机提示音。她以为素颜,没想到…竟是,沐卉。
她于她,已经好久不联系了。
沐卉是她的初中同学,也是她在大学之前惟一一个可以推心置腹交托心事的人。这些年大家疲于奔波,也渐渐淡了联系。
她只知道,她现在在温州的一家鞋厂上班,然后额外再开了一家网店,卖鞋。
她跟她寒暄,问了她近况,蕴桐只说一切都好。好像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回答。那年大一母亲病危这么大的事她都没告诉她。她只是觉得没必要,那么远的距离,告诉了又能怎么样。而沐卉那边,这么多年了竟也都无大事传出,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样子。可是风平浪静并不代表无事发生,只是那些事情过得去的过不去的都只能自己咬牙扛过去。
所以这么些年下来,到现在,“过得好吗”这样的话她大都不问了。别人要是想告诉她,自然会说,根本无需她问。
这次也一样,沐卉来找她,肯定不是嘘寒问暖这么简单。果然,象征性的几句后,她转了话锋,木同,我要结婚了。
木同是她特有的叫法,这么多年了,她一直这么叫。
蕴桐心里一震,问道,和谁。
鞋厂里的一个大我几岁的同事,人挺老实的。她打字过来。
他对你好吗…是哪里人…这些字她删删减减,到最后干脆删光了。好半天了,她竟一个字都打不出。
倒是沐卉又发来了:日子定在下周五,你能赶来吗?
触在手机屏幕的手一颤,半天不得动静。良久后,她极艰难地打了几个字过去,让我想想吧。
是啊,她确实需要好好想想。
裴蕴桐略有些烦躁地把手机一丢,整个人都窝到枕头里去。其实在她问出的那一刻她心里就已然有了答案。只是一时之间狠不下心来拒绝。
那个曾经她信誓旦旦说要当她伴娘的人,她如今竟是连婚礼都不想去了。原因有些冠冕堂皇,一是武汉到温州确实算得上是舟车劳顿;二是她近日虽说是有回温州看干妈的打算,但也不能现在就走,工作正在节骨眼上,容不得她半点差池。她,不能走。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理由再义正言辞,到底都是虚的。归根结底,是她在她心里的份量,不够。
她对她的芥蒂,嫌隙,到底还是落地生根了。
那年高一,沐卉失恋。
也是那个时候,裴蕴桐第一次去到她家。
她家在极僻壤的地方,蕴桐跟着她转了好几班公交才到。下了公交的那一路泥泞不堪,路上随处可见鸡鸭粪便。
气味很是不好闻。
她家在村子的最里边,屋子是半水泥半石块堆砌成的。整个石屋透着一种脏乱而腐朽的气息。
她跟她进去,她的房间很小,惟一的一扇窗被一块脏且破旧的粗布胡乱遮着,使原本本就光线不足的房间变得更加暗沉。
沐卉走过去拉窗帘,半路她突然侧头,那一眼定定看她,“木同,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她一愣,说不出话。沐卉跟她讲过,她家里条件不好,父亲是务农的,而母亲闲来无事给村上的人做做缝补。
沐卉的自尊心强且一点都不输给她,所以这么久以来一直都不肯多说什么。
可是沐卉,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些不愿启齿的事。同样地,我也瞒了你一些事。你们家是贫瘠,可是比不过我家,托我爸的福,我们家的资产,是负的。
当然这些她都没说出口,只得化作轻轻的叹息。她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而后她看到她抑制了那么久的泪水,终于肯落下。
她哭了很久,断断续续说那个男人的浑话。哭到最后成呜咽。而蕴桐一直坐在她身边,她不擅安慰,只能是静静陪她。
末了,她看到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包烟,她本能地伸手阻拦,她灵敏躲过,“反正已经伤这么多了,不在乎这一点了。”
音落,她把一根烟衔嘴里,划了火柴点上。那一缕青烟燃起,呛了她自己,也呛了蕴桐。房间里本就昏暗,再加上这一层烟雾,真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抽了一根又一根。途间,她也递了烟给她。她没接,声音冷静,我一辈子都不会碰这些东西。
沐卉鼻子里冷哼,没说什么,也不勉强。
临黄昏的时候,她起身。她陪了她一整个下午,不躲不掩地吸了大半包的二手烟。走至门口的时候她顿住,偏头叫她的名字。她说,阿卉,自我折腾是没有用的。想要让一个男人念念不忘亦或是报复一个男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自己活得更好。
她言已至此,不知道她听不听得进去。
可她终究是不放心的,读书的日子里,请了假到她学校里看她。
她只是没想到,沐卉她,翘了课。问及同学,竟都成了不良少女。
她最后在她学校附近的网吧里找到她,烫了大卷,染了大紫。她把她从中拽出来,见光时,她发现她身上竟还纹了纹身。
至此她的心已凉了大截。但是,半分责怪也无,更多的,是心疼。
她为什么变成这样,她都明白。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大概缺爱的孩子都是这样,要么变得叛逆极端,要不就是像自己这样,生得孤僻冷然。
那天,她把她拽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两个人都贴在角落墙壁。薄薄的衣衫,沁进来的温度,是冰凉的。她怅然开口,一字一顿,沐卉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爱过,只有你一个人受过伤,我也爱过,并也深受其害。就是我那个干哥哥,我跟你说过吧。他很好,很优秀,所以那个一直想要努力追赶上他的我,才一直没敢变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