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落花人独立(1 / 1)
简单的小桥流水,不似皇宫那般雍容大气,少有下人走动的王府在雁叫时显得格外孤寂落寞。
窗外的风“沙沙”地吹着,筱蓁在床上翻了许久却仍无睡意。
她来到成王府已经一个月了。刚刚来这儿的第一天,她能够感受到,府中的人似乎都不太欢迎她,甚至有些看不起她,她知道,若不是有成王罩着她,她迟早会被赶出去。
那一日,她看到一个美人连走带跑地进了成王的书房,随后,她隐隐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成王似乎一直没有开口,听得最多的,还是那个美人的声音。
后来她听下人讲,那个美人叫沈寒汐,是沈千大人的千金,从小和成王青梅竹马。她心里清楚,那位沈小姐大抵是误会了什么,她一直想找她解释清楚,可自那日以后,那位沈小姐再也没有出现在成王府。
只是她心底的苦又能告诉谁呢?这偌大的成王府,除了每日给她送饭的丫鬟流芳,她不认识任何人。照这样下去,不说报仇,就算是见上严言一面都难。
筱蓁在心中暗暗想着,她不能继续这样耗下去,她必须得有所行动才好,不然这府里的人都要把她给忘记了。
第二日天气大好,她从房里搬出琴来架在院子里。双手轻轻一挑,一支流云之曲自手下哗哗而出。一曲完毕,院外传来一阵鼓掌的声音,成王从外面进来,“不想你的琴技竟然有如此高的造诣,‘乐声第一人’,名不虚传。如此一来,本王倒是捡到宝了。”
筱蓁谦逊一笑:“王爷谬赞了。”
“这曲子本是轻快的,只是你的琴声里,有一丝不和谐的哀意。”成王略微惋惜。
“王爷是第一个能听出弦外之音的人。”筱蓁赞赏道。
成王斜斜一笑:“那这弦外之音,又是什么呢?”
筱蓁道:“王爷想知道?”
成王不可否认的点头:“当然,本王也想知道,当日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跟本王谈条件。”
“难道不是王爷您吗?”她懒懒一笑,“说不定,我可以帮王爷呢。”
“哦?那你想怎么帮本王?”
筱蓁走到他身边,踮起脚伏在他耳边小声道:“我可以帮王爷,除去一个有力的对手。”
笑意昂昂的成王刹那间恢复眼中的凛冽,沉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扯远了,”筱蓁突然转移话题,“王爷不是想知道我的弦外之音吗?”
好一个聪明的女子!成王冷冷一笑,故意提起他的兴趣,又刻意转移话点,他道:“倒不如你嫁给本王做妾,一切就更容易了。”成王又何尝没有自己的算盘?这些年的韬光养晦,玩世不恭,甚至连逛青楼的这样的事也是满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若是再娶一个青楼女子,岂不是能更好地掩盖住他真正的心思?
筱蓁抿着嘴道:“我心里已经有意中人了,况且在王爷心中,怕是只有那位沈小姐吧?”
成王笑而不语,其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他对沈寒汐的那种感觉到底算不算有情。
见他不说话,筱蓁又回到之前那一点上,“王爷这是答应了吗?”
“本王只是想知道你这弦外之音,到底是什么。”
筱蓁笑道:“这件事对王爷来说,实在是太容易做到了,所以事实上,根本算不上交易。”成王眯着眼看着她,等着她的后续。“我只是想让王爷请沥王来府中做客罢了。”她走到成王跟前,又小声地交代了一些事情。
“真看不出来,你居然会和七哥有交情。”成王咂咂嘴道,“难不成你心之所属是七哥?”
“我爱的不是他。”她垂眸,如深夜幽然盛开的夜来香一般扬了扬唇瓣,“至于有没有交情,倒可以这么说。”
她不信,严言真的忘记了她,她想看看,严言若是看到她身在成王府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成王果然是守信之人,第三日便将严言请了过来。
“今日请七哥来府上,也没有别的事情,只是我偶然间得到了一位上好的琴师,知道七哥也是爱乐之人,便想邀七哥一同品味。”
筱蓁在正厅的屏风后面,听得严言道:“什么样的琴师能让你这样赞不绝口?看来我今日当真是来对了。”筱蓁听着这声音,有着一瞬间的呆滞,多少年了,他的声音变化了不少,若是在大街上听到,她定然是分辨不出来的。
“七哥可知‘乐声第一人’?”
严言立刻眼前一亮:“今日那位琴师,莫非便是婷瑛楼的那位蝶衣姑娘?”
成王浅笑道:“正是。”
“听闻那蝶衣姑娘琴艺极高,每每演奏之时都会蒙上面纱,让人看不出模样,今日倒是托你的福,可以看上一看。”严言端起一杯茶正要饮下,忽然有一小厮进来:“启禀王爷,王妃身体不适,在豫国公府呢,国公爷请您去看看。”
严言手中的动作微微僵住,这是他和薛修涯两人之间的暗语,他托给后者之事,无非只有那一件……
放下手中的茶盅,他立即起身道:“抱歉九弟,琳儿身子不好,我得先去看看,那蝶衣姑娘,我今日恐怕是见不着了。”
“既然王妃嫂嫂身体有恙,我也不便多留,这样吧,我送七哥出门。”成王有意间往屏风处看了看,随后跟着严言一前一后出了正厅。
筱蓁从屏风后徐徐步出,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她无奈地笑了一声,他这样看重王妃,定然已经将她给忘了。
成王再次回来时,筱蓁正坐在厅中,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
“下次,我再请他过来。”
“不用了,”筱蓁深吸一口气,“我们还是来谈谈交易吧。”
“先说说你的筹码。”成王把玩着手中的茶具道。
“那我要先问问王爷。”筱蓁反问道,“若是王爷登基,会把什么地方当做其他几位王爷的封地?”
成王思索一番,道:“临王,庄地;恒王,琪地;沥王,北地。”
筱蓁道:“若是王爷登基,可否把沥王的封地换成庄地?”
成王带着疑问的眼神看了她半许,筱蓁解释道:“庄地云城,是我的家乡,我被我叔叔卖到了青楼,之后又是一番辗转,才到了京城。”她这话半真半假,成王也并没有问多余的话,“将来王爷登基,我愿意成为您在沥王身边的眼线。”
成王挑眉:“仅此而已?”
筱蓁郑重道:“仅此而已。”碧县便是云城下属的一个小县,那里离落霞郡也近,若是想拜祭旧人,于她来说可是方便许多。“只是要如何抢到那皇位,就不是我一介小女子能够掌控的了。”
“本王可从来没指望凭借一个女人去争夺皇位,若是你真能成为本王将来在沥王身边的眼线,那这买卖,本王只赚不赔。”
“好!”筱蓁高声一笑,她果然没看错眼前之人,跟这种人谈条件简直要快太多了。
豫国公府。
严言御马而来,赶至豫国公府后立刻就朝薛修涯的书房而去,“外祖,可是有下落了?”
薛修涯道:“是有下落了,可是线索又断了。”
“怎么会这样?”严言愕然,“出了什么事?”
“有人回报,说在云城见到一个少年,与你那画像上的姑娘有八分相似。”薛修涯想起这件事就有些懊恼,“消息传来的时候,和那些拜谢我的帖子搅在了一起,直到今天我整理那些拜帖才翻了出来,已经快两个多月了。”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从碧县到京城,必定会经过云城,她定然是得知我的消息,来京城找我了!”严言急道:“那云城的人呢?可还在?”
薛修涯叹息:“他们等不到我的指令,也没有太过留意,只怕……”
严言的心顿时凉了下来,三年了,他好不容易才等来了有关她的一点消息,却又立即消失不见。
他呆滞了许久,发现自己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他要亲自去云城看看。
抬脚就准备走,薛修涯突然喊住他道:“言儿!”
严言应声停住脚,问道:“外祖可还有事?”
“你和琳儿……”话刚刚起头,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想了半响道:“琳儿上次回来,我看得出,你们似乎……”
“爷爷!”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清爽的声音,薛琳盈盈而笑站在门外,手中端着一只托盘。
薛修涯呵呵一笑:“琳儿啊,你怎么来了?”
“刚刚做好的莲子羹,便想着先给爷爷送一碗。”薛琳笑着将那托盘放在案旁,牵起严言的手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担心薛修涯起疑,严言反握住她的手,笑道:“这就要走了。”
“你今日不是去九弟府中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薛琳疑惑道。
他看了薛修涯一眼,道:“有点儿其他的事,我怕耽搁,就先告辞了。”
她看着薛修涯正笑眯眯地望着他们二人,不住脸上一红,道:“爷爷,我们先回去了。”
老人呵呵乐道:“去吧,去吧。”
上了马车,严言不再牵着她,只是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
“表哥。”薛琳小声地喊着他,“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他睁眼,有些苦涩道:“琳儿,那日我谢谢你,可是这辈子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你若是想走,我随时都可以让你走。”
“你知道的!”薛琳突然过来抱住他道,“你知道的,对不对?你可以纳妾,可以不对我一心一意,但是你至少,能不能给我一个孩子?”
他的眼豁然收紧,“我确实不爱你,可也不能拿孩子来束缚你一辈子,那样对你来说不公平,有一天,你会找到一个爱你并且你也爱的人,那个时候,就是你该离开我的时候了。”
她的眼角沁出几滴泪,哽咽着喉咙道:“可我只喜欢你一个,你让我怎么再爱上别人呢?”
“傻丫头,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怀中的薛琳,他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她抽了抽鼻子,道:“那你让我陪着你好不好,我不要孩子了,我只求你不要赶我走,至少让我每天都能看到你。”
他抚摸着她光滑的头发,含笑道:“好。”又想起薛修涯的话,嘱咐薛琳道:“我明日要去一趟云城,你在家里要好好照顾自己。”
薛琳仰起头:“你去云城做什么?”
他只是简短地答道:“一点儿私事。”
“是不是为了那个叫筱蓁的姑娘?”她咬咬唇,虽然极不愿意,却还是问了出来。
“嗯。”
薛琳不知道还该不该开口,车厢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因为两人交易的关系,成王府内,成王对她也格外地照顾,时间一长,成王倒觉得筱蓁不光是个绝顶的琴师,也是个不错的谈吐对象,二人的关系比起之前好了不少。
严言的云城之行,自然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想着京中暂时也无杂事,便闲着心在云城附近转悠了不少地方,待到回京时,已是年底。
上元佳节,筱蓁一个人闷在成王府无事,便简单地收拾了一番,一个人上街观望。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灿烂的灯笼,明亮恍惚,好不耀眼。
月老祠前,站满了男男女女,她看着树上满满的红绸,突然心血来潮,也求了一副红绸,只写上了四个字。
心想事成。
顺手将它系在一根较矮的枝头上,那红绸在微风中飘舞,她莞尔,满意地离去。
主街上人更多,她已经不像小时候那般喜欢热闹了,转过身便往另一边走去。
刚刚从主街出来的严言只看到她离开时的一个侧面,心中隐隐有些怀疑,弹指间又细细回忆了一下,立刻将手中的灯笼塞给身旁的薛琳,自己冲着那身影跑去。
如果她再多停留一瞬,或许一切都会改写。
待严言冲出人群时,四下张望,哪儿还有那心心念念的影子?
“蓁儿!”他不顾周围人异常的眼光,扯着嗓子喊道。
筱蓁永远不会知道,在某年的上元佳节,有一个人不顾严寒找了她一宿,连那洪亮的嗓音也在天明时分变得沙哑,险些再也不能说话。
上元节那惊鸿一瞥,严言可以确定她就在这平川城中,只是人海茫茫,那夜他找了一宿也未曾找到。
与此同时,宫里也传出皇帝病重的消息。几个皇子不约而同火速入宫,却齐齐被拦在了宣宜殿外,只说皇帝不见。
又至承合宫门前,每每入宫,他都要来这里看上一看。
掏出那只红色的荷包,打开床下的暗格,他将荷包小心地放了进去,与之一起静候的,还有那一对剔透的玉镯。几年来,这只荷包从未离过他的身,可自从上次上元节险些被偷之后,他再也不敢这样掉以轻心了,想了又想,他觉得还是这承合宫的暗格是最为保险的。
反正将来他登基后,整个皇宫都是他的。严言微笑,如是所想。
日子如流水般一样逝过,皇帝的病时好时坏,让人捉摸不透。严言从未放弃过寻找筱蓁,却担心大张旗鼓的满京城寻找会引来不必要的骚动,进而影响到大权的得失,因此只能命人私下里仔细搜寻。半年来,京城的每一寸土地几乎都让他给翻了个遍,却怎么都不见那道魂牵梦绕的影子。
八月初,筱蓁决定先至云城,在那里建立自己的名声。
临走前,她特地来了一次婷瑛楼向红姨辞行,又到红山脚下替屏姨烧了三炷香,对着正南方向拜了三拜。
回首再看自己来到京城的这两年,倒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她有一个可靠的盟友。前方的路会怎样,她尚且还不知晓,只是心中的恨,从未减少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