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医院(1 / 1)
电梯的门刚打开,苏易涵和严井泫就看到一群医生和护士在他们眼前匆忙地跑过去,刚推着笨重的行李走出来,就听见走廊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医生,我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
他们惊讶地彼此望了一眼,丢下手里的行李,跑向病房,等靠近了才发现两个护士拦住一个中年男人,然后“嘭“的一声,当着他的面关上了病房的门,那中年男子一下子瘫软坐到长椅上,两只手交握着支在双腿上,方正的面容埋在掌心里,不算宽厚的肩膀微微地耸动。
苏易涵缓缓地放慢了脚步,十年,她已经有十年没有见过这个在她心里仿如父亲般存在的男子,明明来的路上,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这种似悲似喜的感觉反而让她怯了步,站在原地远远地凝视着他。
严井泫大步跑到父亲身前,涩着嗓音喊了声,“爸。”
严安邦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抬头看到站在自己眼前的小儿子,情绪一下失控,眼中的悲伤再也掩藏不住,煞白着脸色,颤着声音喃喃地说:“井泫,你哥他……”。
未来得及说完的话,在看到定定地站在不远处的苏易涵的时候戛然而止,严安邦有些灰浊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半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突然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严井泫侧身瞥了眼还站在原地的苏易涵,又低头看了看扭过头不去理会的父亲,沉默地叹了口气,“爸,我姐回来了。”
没想到,严安邦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推开严井泫,愤怒地盯着他:“你让她走!我不想再见到她,她既然有本事离开十年都不知道回来,现在还回来干什么!”
苏易涵震住,手上的东西滑落掉在地上,在有些寂静的长廊上发出很大的声音,她眼睛直直地盯着严安邦,不确信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
严井泫皱着眉头,看到她脸上掩藏不住的悲伤和无助,镇静地说:“爸,你别这样,我姐也是担心冬哥,更何况她这些年也很想你们。”
“担心你哥?”严安邦冷笑出来,努力克制自己,却还是抑不住簌簌发抖,“她要真是像你说的担心你哥,那她就不会撇下我们一走就是十年!”
半响,苏易涵的脑袋才反应过来,她慢慢地走到严安邦面前,看到他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惫,还有双鬓在不知不觉中多出的白发,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她垂下眼睛,眼前渐渐雾气弥漫,低声说:“爸,不管我去哪里,不管我离开多少年,这里都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里永远有我的家,其实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有多想你们,我有多想回来,在那个陌生的城市,我找不到自己熟悉的背影,找不到家的感觉,我感受到的只有冷漠和孤独,甚至这么多年,我已经开始不熟悉我自己,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很困惑也很茫然,可是我就是没有勇气回来面对所有的一切,我面对不了我爸和我妈都已经不在的现实,我也面对不了曾经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所以我只能选择逃避,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自私给你和妈妈会带来怎样的伤害,”苏易涵抬起手去拽严安邦的衣袖,看到他没有甩开自己,另一只手也伸过来,紧紧地握住他的胳膊,只是仍低着头,一面是因为不敢看他脸上的神情,另一面是因为不想他看到自己满面泪痕,委屈的样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是,爸,我已经没有家,没有自己的爸爸妈妈了,不管你再怎么生气,都不要说不想看见我这样的话好不好,否则的话,在这个世界上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严井泫在旁边站着,看到他爸脸上的神情不似刚才那样生气,也赶紧开口,“爸,其实我姐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们,每次我回来,她都是要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多陪陪你们,而且……”他看着低头沉默不语的苏易涵,欲言又止,可忍了忍终是没有忍住,沉声说:“而且,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好。”
“井泫!”苏易涵猛地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眼眸越来越深。
严安邦的视线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巡视,最后目光直直地盯着苏易涵,虽然她有意闪躲,也努力克制自己,可他还是看到了她眼中的悲哀,他一直都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否则也不会在好友过世后,把她接到自己家里,只是没想到这孩子的倔脾气竟遗传了她爸,没过几天就偷偷地离开,而这一离开竟然就是十年,虽然井泫从未提起过这些年她过得怎么样,可是一个女孩子,在那样的城市里,举目无亲,过得又怎么会好,其实,他也不是不心疼的。
慢慢地抬手,严安邦的掌心贴在她的脸上轻轻蹭了蹭,抹去那些泪水,“小涵,不要怪爸爸说话太重,当年我答应过你爸妈,要好好照顾你,可是你看看你自己,瘦了这么多,根本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你让我将来见到他们怎么跟他们说。”
听到他的话,苏易涵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急促地说:“爸,我不许你这么说,你既然答应了他们要好好照顾我,那你就应该信守承诺才可以。”
严安邦微笑着拍拍她的手,“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小涵,不管怎样,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不想到时他们见到我就先质问我为什么没有好好照顾你,我也清楚,当年他们的突然离世,给你造成很大的伤害,可是你应该明白,不管他们在哪儿,最牵挂的始终都是你,如果你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而是一味地沉浸在失去他们的痛苦当中,他们又怎么会安心,你应该学会坚强起来,学会把对他们的思念化成你勇敢生活下去的动力,而不是变成对你自己的折磨。”
苏易涵木然地看着严安邦,竟似乎透过他看到了父亲的身影,想起了那些年里他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画面,渐渐地她的脸埋在他的肩头,这熟悉宽厚却也已经开始伛偻的肩膀竟一下子承受了她这许多年里受到过的所有委屈、不甘和痛苦。
严安邦紧抱着脾气倔强的女儿,耳边是她苦苦压抑的哽咽的哭声,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一手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身后病房的门此时却被打开,里面的医生和护士推着病床急匆匆地往急救室跑去。
他们明显愣了下才跟着医生一起跑向急救室,等跑到门口,苏易涵一把拽住医生,“医生,我哥的情况怎么样?”
年轻的医生明显对这样突然被人拽住的行为很不耐烦,却也出于职责所在,解释道:“病人的具体情况现在还不好说,要等脑部的结果出来以后才能定论,家属先在外面等,不要影响我们急救。”
说着,那医生推开苏易涵,转身走进急救室。
他们就在急救室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来,等待的过程是漫长而煎熬的,苏易涵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看严安邦不言不语地坐着,她实在想象不出冬哥刚出事的时候,这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是在怎样的煎熬中度过来的,突然想起从回来还没有见到严妈妈,“爸,怎么没有看见我妈?”
“你妈在梁晨那里,她刚刚生完孩子,还不知道冬子出事,为了瞒住她,你妈一直没有过来。”
他们依旧沉默地坐在急救室门口,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过了很久,急救室的门打开,医生走出来,苏易涵和严井泫冲上去围住医生,严安邦也慢慢地站起身走向医生。
还是刚才的那个年轻医生,他摘下口罩,看着围住他们的三个人,沉声说道:“病人现在的情况还不好说,他的头部出现血肿。”
严安邦说:“怎么可能!他刚来医院的时候做过脑部检查,当时医生说并没有出现血肿的情况啊,这怎么,突然就会出现血肿呢?”
年轻医生解释道:“他应该属于迟发性外伤性颅内血肿,一般这种情况在脑部受伤后的首次检查中并不会发现,而且病人也会经历一段病情的稳定期,可是刚刚我们再次对病人的脑部进行检查时,却在他的脑部发现新的血肿。”
苏易涵问:“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医生继续解释说道:“这可能是因为病人的脑部在受到外伤时血管已经受损,但尚未完全破裂,因此在首次检查中并未见任何异样,可是受伤后由于损伤所致的局部二氧化碳蓄积,酶的副产物释放以及脑血管痉挛等因素,使得已经不健全的血管壁发生破裂而出血,形成迟发性血肿。”
“那现在该怎么办?”严井泫问医生。
“我们根据受伤机理,还有病人的着力部位,以及病情的变化过程及诊断,确定病人应该是硬膜外血肿,虽然病人现在的情况稍有稳定,但我们不确定继续这样会不会恶化,所以我们建议立即进行手术,止血清淤,以避免病人情况会进一步恶化。”
严安邦问:“那手术有没有风险?”
年轻医生望了他们一眼,脸上的表情稍有尴尬,可还是解释道:“风险是肯定的,毕竟手术需要开颅,可是你们仔细想想,不管是什么手术都会有一定的风险,更何况手术会由我们院神经科最权威的专家亲自主刀。”
苏易涵想了想,说:“如果不做手术,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听到她的话,年轻医生皱了皱眉,毫不掩饰地说:“像这种脑直接受损伤所致的硬膜外血肿,脑损伤较轻,况且开始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发现病人有出血情况,可是现在病人因为血肿出现意识障碍,如果颅内血肿不断增大,压迫脑干,很有可能会出现脑疝,到时的情况会更危急,而且最后的解决方案也必然是开颅手术。”
医生的话劈头盖脸地朝他们砸来,让他们一下子慌乱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严安邦的身体摇摇欲坠,苏易涵和严井泫猛地伸出手扶住他,过了很久,年轻医生把手术通知单交给他们,看着手中的白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每一条都把手术中的风险写得清清楚楚,严安邦的身子晃了晃,捏着白纸的手簌簌发抖,又过了会儿,他颤巍巍地接过医生手中的钢笔,快速地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递还回去的时候,他望着年轻医生,然后深深鞠了一躬,力持镇静地说:“麻烦你们了。”
年轻医生接过通知单,伸手扶住了严安邦,眼神定定地望着他,微笑着说:“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