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婚期(1 / 1)
拆线的私人医生才刚离开,简惟便疲累地沉沉睡去。偌大的房间里,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人。
或许是害怕女儿再次做出自己给自己烧冥币的可怕举动,这段时日,简易之不再干涉二人的独处,更不敢轻易踏足简惟的卧室。
穆沿轻手轻脚地在床沿坐下,指尖在她的刘海上方停留许久,最终还是挣扎着收了回去。
她的额角,终究还是留下了疤痕。
注意到门缝底下透进的阴影,穆沿耐心地替她掖好被角,而后起身轻轻带上房门。
长廊上,垂手而立的杨秘书已等候多时。
再次踏进简易之的书房,穆沿的心境异常平静。他相信,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能从容应对。
他在乎的女孩安然无恙,这一点已经足够。
杨秘书退出书房后,简易之放下手边的资料,大力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
“惟怎么样了?”
穆沿淡淡答道:“吃了药,睡下了。”
简易之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送进嘴里,目光却是久久定在他的身上。
“穆先生。”
简易之重新换上初次见面时对他的称呼,有些心不在焉地掐灭手中才刚燃起的香烟。
“简老板,有何吩咐?”
穆沿微微鞠了一躬,对于简易之莫名其妙的打量目光毫不在意。
许久之后,简易之才有些艰难地再次开口。
“你喜欢惟,对么?”
尽管这个问题很突然,但穆沿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抬起头,无所畏惧地迎上他的注视。
“是。”
他的语气很坚定,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简易之的内心却更加复杂。
“既然这样,你是否愿意娶她?”
“什么?”
穆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有的镇定也在顷刻之间尽数消失。
虽然心下早已认定她就是此生惟一,但他从未萌生如此奢念。他知道简惟对于简易之的意义,这个为了留住女儿不惜间接杀妻的男人,绝不可能将自己心尖上的宝贝随随便便嫁给他这样的无名小卒。
看出他眼中的震惊与不解,简易之缓缓起身,素来稳健的步伐此刻显得有些虚浮。
“她妈妈去世后,她就像对待一具尸体那样对待自己。这么多年,她排斥任何试图接近她的人。如今,她却以性命要挟我把你留下。在整个简家,她事事只和你说,也只愿听你说,你告诉我,这意味着什么?”
穆沿的大脑登时一片混乱,生平第一次,心跳加速至连自己都无法承受。
他能够留下,竟是她以性命要挟换来的……
那一刻,曾经牵绊他的种种顾虑仿佛瞬间消失。许久之后,穆沿郑重抬眼,再度直面简易之的注视。
“我想娶她。”
这是他人生中少有的冲动时刻,不愿顾虑当下,也不去在意未来,只求能够留在她身边,替她驱走心中的暗流,让她能够走出过往的阴霾,重新站在明媚的阳光下。
他更换了措辞,只是要让简易之明白,他想娶她,不是逼迫之下的屈从,而是发自内心的祈愿。
对他来说,那饱含千金的四个字,一旦开口,便是一生的承诺。
简易之微微扯起嘴角,一时间竟不知是喜是悲。
“我希望你考虑清楚,她的病发毫无征兆,你的生命随时可能面临危险。”
“我考虑得很清楚。”穆沿的口气斩钉截铁,“只是这种事,难道不应该事先征得惟小姐的同意么?”
一声苦笑终于自简易之的嘴里溢出,他双眉紧皱,目光复杂。
“这就是惟的意思。”
话一出口,他明显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轻的保镖险些无法站稳。
呵,真是熟悉啊,昨日当简惟对他说出那句话时,他也是同样的反应。
“爸。”
她静静地倚在书房的门框上,嘴角上扬。
“我要嫁给穆沿。”
多少年了,他曾无数次期盼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能够重新出现在女儿的脸上。只是他没想到,往日只能在回忆里探寻的笑容,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绽放。
这个他亲自挑选的保镖,竟然如此轻易就走进了女儿的内心世界。纵然心有万般不甘,他也无法提出任何异议。
对于简惟,他终究是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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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简易之的书房后,穆沿恨不得脚下生风,可当他推开简惟的房门时,偌大的房间却空无一人。
他和简易之心下都是一阵惊慌,一路顺着庭院四处寻找,直至不远处隐约传来射击的枪声。
自从进入简家,他的生活始终围绕简惟旋转,此前他并不知道,庭院后居然还有如此宽阔的绿茵射击场。
简惟戴着透明的黄色射击镜,两耳塞着抗干扰耳机,安静地抬手瞄准十米之外的靶心。穆沿和简易之在她身后站定,默默凝视着她专注的背影,谁也不敢出声打扰。
他们都知道,她需要排解,为避免再一次发病伤人。
七发子弹,每一发都精准无比。即便是出自警署的穆沿,也忍不住暗自惊叹。
所以,彼时面对劫匪的枪眼,她才能做到那般无谓。
那足以震慑劫匪的镇定自若,原来并非求生的伪装。
察觉到身后的异样,简惟停止射击,背对着两人摘下耳机。
“你会射击?”
一时间,穆沿竟忘了自己寻找她的初衷。
“我妈妈教我的,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
简惟放下枪,随手将耳机丢在一旁。
“她希望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不用再依靠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
她的话显然意有所指,简易之微微向后踉跄一步,仰起的目光满是沉痛。
“她教会我很多东西,唯独有一样,她没法教给我。”
“什么?”穆沿忍不住出声询问。
“游泳。”
简惟忽然回过身,清冷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简易之的身上。
“她怕水,很怕水。”
尽管只有短短一瞬,穆沿也敏锐地察觉到简易之的身体狠狠颤抖了一下。
妻子怕水,他一直都知道,可他为她准备的最终归宿,却是在水里。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亲手将她的骨灰撒进江滨高架桥下的内河里。回到简家后,他更是抹去了当晚留下的一切痕迹。他用自己的方式将情绪失控的女儿“保护”起来,直到简家上下再无人敢提及“简太太”的存在。
三年来,他想尽一切办法延续女儿脆弱的生命,突然有一天,简惟放弃了所有抵抗,她开始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不再疯狂,也不再吵闹。他将她放出那个房间,却依然限制她离开简家的自由。为了哄她开心,他为她筹办了盛大的生日party,不想最终换来的,却是她突如其来的阳台示威。
他终是太过低估简惟的反抗能力,时至今日,他们之间的僵持与博弈仍未停歇。
仿佛再也承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气氛,简易之饱含嘱托似的拍了拍穆沿的肩膀,随即转身离开。
穆沿的目光不自禁地追随着他的步伐。他的背影凄苦而落寞,这么多年,简惟饱受精神折磨,眼前的始作俑者又何尝不是?
这样无法倾诉的孤寂心境,与坐牢又有何异?
“这张卡你先拿着,密码是6个0。”
掌心突然就是一凉,穆沿机械地低下头去,待看清手中的物件后,才猛得将手背至身后。
“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语调瞬间冰冷,有种自尊遭到践踏的屈辱感。
简惟俯身捡起被摔在地上的银.行.卡,神情没有任何起伏。
“我没有别的意思,穆蕾的学费要紧,不是么?”
听到穆蕾的名字,穆沿才猛然恍醒过来。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当初离开警署的真正目的。
他低着头,任凭简惟将那张崭新的银.行.卡重新塞进他的手中。修长的手指渐渐收紧,坚硬的边缘很快就深深嵌入掌痕之中。
“为什么?”
他疾步上前,一把攥住简惟的手腕。在她面前,他似乎永远都在追问同样的问题。
她的心思,他始终看不清,猜不透。心下越是在意,这股无力感就越是强烈。
简惟没有挣开他,而是顺着他的力道缓缓走近他。
“婚礼那天,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