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同归（1 / 1）
在简易之的安排下，简惟和穆沿很快就办妥了结婚手续。
尽管已是合法夫妻，尽管搬进了简惟的卧室，穆沿却并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入夜时分，他们也只是躺在同一张床上，背对着背，心照不宣地彼此沉默，在黑暗中静静聆听对方的心跳。
这个早已侵占他整个世界的女孩，这个他想用生命好好爱护的女孩，在没有弄清她的真实目的前，他绝不允许自己轻易触碰她。
婚礼当天，全市的商界巨头几乎齐聚简家别墅，偌大的绿茵射击场被布置成清新典雅的婚礼现场，一时间座无虚席。
简惟挽着简易之款款步入众人的视线，原本热闹的人群顷刻安静下来。
她的妆容极其简单，却衬得她的容貌更加清丽动人。她没有佩戴头纱，平日里披散的长发此刻也只是低绾在脑后，几缕发丝随意垂在耳畔，额前的刘海很好地遮挡住额角那道新生的疤痕。
所有宾客的眼中，都是惊艳的光芒，因为他们看到的，不再是生日宴上病态尽显，跳楼未遂的简惟，而是始终保持微笑，艳惊四座的美丽新娘。
而众人眼中令人艳羡的新郎此刻正站在红毯尽头，有些痴醉地看着缓步朝自己走来的新娘。
直到这一刻，穆沿依然有种不尽真实的恍惚感。他穿着笔挺的白色西装，与一袭纯白礼服的简惟站在一起，俨然一双登对的璧人。
男方宾客席上，只有穆蕾一人。她穿着穆沿为她精心准备的小礼服，神情冷静而冷漠。
仪式结束后，宾客们很快四散开来。穆蕾独自倚靠在凉亭的石柱上，漫不经心地摇着手中的高脚杯，听着那些有关哥哥尖酸刻薄的议论，手指不自觉地渐渐收紧。
一拨又一拨富家子弟纷纷前来搭讪，又都在她的冷眼与沉默中悻悻离开。直到穆沿被一群宾客围住敬酒，简惟一时落了单，穆蕾才终于瞅准时机朝她走去。
“简惟。”
穆蕾端起手中的高脚杯，张口仍是直呼其名。
“但愿你是真心实意的。”
她压低声音，目光一如初见那般冷冽。
“我哥很偏执，一旦认定一个人，就会不顾一切。曾经，这个人是我，如今，这个人是你。所以，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都请你不要伤害他。”
这是穆蕾第二次在她面前流露出恳求的意味，简惟低眉愣怔半晌，很快也举起手中的高脚杯，仰头一饮而尽。
“你放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你们应得的。”
穆蕾微微皱眉，却无意深究她话里饱含的深意。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学校了。”
“好，我让杨秘书开车送你。”
简惟偏过头，朝简易之身后的杨秘书招了招手。
穆蕾略略点头，随即越过简惟的肩膀，径直朝她身后的穆沿走去。
穆沿一连喝了好几杯酒，好不容易从宾客堆里解脱出来，抬眼看见穆蕾，匆忙迎了上去。
“哥，但愿你的决定没有错。祝你幸福。”
穆蕾轻轻拥住穆沿，而后笑着拉起他的双手，精致的脸庞满是幼年撒娇时才会展露的笑容。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在她的感染下，穆沿也微笑起来，抬手宠溺地抚了抚她柔软的长发。
“这张卡你收好，密码是6个0。马上就要比赛了，缺什么尽管买。”
看着穆沿递来的银.行.卡，穆蕾神情微滞，但很快就重新调整过来。
“谢谢哥。”
她将银.行.卡随手丢进小包里，冲穆沿挥了挥手，转身跟着引路的杨秘书离开简家别墅。
“穆蕾。”
再次经过简惟身边时，简惟忽然叫住她。
才一回身，她便撞进一双水雾朦胧的瞳孔中。
“再见。”
简惟静静凝视着她，眼神空洞似虚无。那是一种她形容不出的异样感觉，比初见之时还要强烈。
似乎这个女人，下一秒就会消失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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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场，所有人都酩酊大醉，唯独婚礼的主角异常清醒。
夜色深沉，整个简家都陷入沉睡，穆沿将车倒出车库，在简惟的要求下驱车离开简家别墅。
市区边缘，隔绝了一切繁嚣。江滨高架桥上，简惟赤足站在水泥护栏上，安静地俯视脚下平静的河水。
三年前，妈妈的骨灰就被撒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
三年来，她从未在此投放过任何祭物，不仅因为简易之的囚禁，更是因为这些东西根本无法抵偿。它们只会嘲笑她、辱骂她，嘲笑她仍然活着，辱骂她仍然罪孽地活着。
一声响亮的喷嚏很快将她拉回现实。穆沿不知何时已脱下西装，紧紧抓在手中，双脚一前一后凝滞在进退两难的状态。
他在犹豫，是否要为她披上外衣。
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不予打扰，即便在法律上，他们已是彼此最亲密的人。
这就是他最大的优点。他，从来不会打扰她。
三年间，他是唯一能在她死灰般的心池中激起涟漪的人。可即便这样，她早已下定的决心也无法为之动摇。
她知道他最需要什么，所以，她借夫妻之名，如愿完成了对他的偿还。虽然微不足道，却是她离开前所能做的，最真心实意的一件事。
“我名下的所有财产，都已经转到那张银.行.卡里。从今以后，你们兄妹俩将衣食无忧。”
“什么？”
面对简惟突兀的话语，穆沿终于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这是你应得的。”
简惟的瞳孔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水雾后，那样发自内心的笑容，此刻却是深深刺痛了穆沿的双眼。
“这就是你要给我的答案？这就是你嫁给我的真正理由？”
穆沿双拳紧攥，下一秒，手中纯白的西服便被狠狠摔在地上。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寂静的江滨，唯有风声带给他些许回应。他话里的屈辱与沉痛，她不是听不出，可她只是淡淡移开视线，以无情的沉默击垮他心中最后的期许。
他对她的感情，她一直都知道。可她早已为自己设定好最终的结局。而这个结局，无论如何，都不该由他来承受。
当初他离开警署，实属迫不得已。穆蕾的梦想要继续，而他，也该有继续梦想的权利。
“简家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而我，也要去到我应该去的地方。”
简惟低下头，望着脚下平静的河面久久出神。
“她教会我很多东西，唯独有一样，她没法教给我。”
“她怕水，很怕水。”
简惟那日看似无意的话语忽然就涌进穆沿的脑海，望着她毫无表情的侧脸，穆沿猛得反应过来，随即快步奔向她。
而她似乎早有准备，迅速转过身来。
“请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她在风中立起苍白的小指，如愿看着他滞住了前进的脚步。
他的尊重，是她最后的赌注。
她已为他铺好后路。今夜之后，他将重新恢复自由身。有了那些财产，他和穆蕾可以选择一个简易之找不到的地方，继续他们理想中的生活，不用再被她牵绊住脚步，更不必为她的结局承担任何责任。
毁灭一个，然后将一生的悔恨留给另一个。
曾经她对穆蕾说过的话，正是她打算付诸的最后计划。
三年前，简易之利用她除去母亲。如今，她就用自己的生命赎去罪孽，实现对他最大的报复。
既然他说，她才是他生命的惟一，那么，她就亲手毁了这个惟一。
她要让这个沉痛的打击来得猝不及防，她要让简易之的余生都在悔恨中度过。
穆沿停在原地，久久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女孩。那一刻，相识至今的画面接连涌上他的心头。
一成不变的冷淡，被挟持时的镇静，发病时的疯狂，直面过往时的脆弱。一直以来，他始终不曾看清，这个女孩的内心究竟是什么模样。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唯有站在江滨高架桥上，俯视那一汪平静河水的模样，才是她心底最真实的模样。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为自己预设好了结局。只是他的出现，打乱了她原有的计划。
原来，她真正想要的，只是一个解脱。
原来，故事的最后，他依然无法走进她的内心世界。
“如果有一天，你目睹我的消失，请不要阻止。”
这份残酷的承诺，他终是选择了兑现。
他并没有阻止她的消失。
他决定，和她一起消失。
他紧紧拥住她，随她一同坠下了江滨高架桥。那是他第二次拥抱她，却同样是那么猝不及防，意料之外。
他紧闭双眼，在她的讶然与慌乱中，轻轻吻上她的额角，吻上那道因他而生，也将随他而亡的疤痕。
沉闷的声响过后，河面的波澜荡漾了几圈，很快就恢复平静。
一切，终于恢复原样。
一切，仿若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