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梦偿(1 / 1)
瞳孔逐渐适应了光线的暗淡,周围的一切也在黑暗中慢慢变得明朗起来。
视野内,无边的血色正渐渐充盈整个卧室,腥红一片。
她知道,又是梦境带她回到了这个地方。于是,她安静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直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准时出现。
和往常一样,笑容温雅的女人款款自黑暗中走来,而后迅速提起身边的木椅,用力朝她砸来。
那般猝不及防,与三年前如出一辙。
简惟没有躲闪,也没有呼喊,只是合下眼皮,迫使自己静立,任密如雨点的疼痛源源不断地自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侵袭而来。
只有在梦中,她才有机会以同样的偿还方式,赎减三年前的罪孽。
然而,梦境中的疼痛感,却是真实地自额角渗入大脑。她挣扎着睁开双眼,又一次被迫逃回了现实。
偌大的房间安静得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简惟将双手抬至眼前,指间那些熟悉的伤痕,仿佛在控诉着那段模糊而又恐怖的记忆。
又发病了么?
三年前的疯狂,终于再次温习在穆沿身上了么?
简惟用力收紧双拳。呵,真是可笑。
只有在面对她最不愿意伤害的人时,这个该死的怪病才会突然发作。
她环顾四周,穆沿和简易之都不在身边,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讯号。她清楚简易之会对穆沿做什么,也明白自己该为穆沿做什么。在离开之前,她必须对他有所偿还,为他的信任,也为他的付出。
当简易之再次踏进卧室时,简惟已经反抱着黑色相框,重新跪在火苗突窜的火盆前。
“惟,怎么不好好在床上休息?”
简易之有些焦急地几步上前,当看清女儿在做什么后,他却突然沉默下来。
今日,似乎是……她的忌日。
空气仿佛于那一刻凝结成冰。尽管当年他抹去了一切可能存在的痕迹,但简惟心里的那道伤疤,他却无能为力。
这样沉重的气氛一时压得他胸口发闷,简易之轻咳两声,很快转移了话题。
“惟,那个不知好歹的保镖已经被我赶走了。”
简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背对着他,将手中剩余的冥币统统丢进火盆里。
见她抱着黑色相框站起身,简易之下意识地跟上前去,一面掏出手机一面提高声调,似是故意说给她听。
“杨秘书,你马上帮我物色几名……惟,你在干什么?!”
看清相框里的黑白照片后,简易之的瞳孔瞬间放大。他飞速夺过她意欲挂在墙上的相框,继而发疯一般大力踹开床边的火盆。
未燃尽的冥币在空中轻盈舞动,细碎的冥灰缓缓飘扬在二人之间,仿佛那道横亘多年的无形阻隔,无力改变,也无法改变。
明明没有耗费多少体力,他却粗气频喘,心跳如鼓槌。
简惟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幽幽传来,仿佛来自异界的可怕幽灵。
“爸,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把穆沿赶走,那明年做这件事的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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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沿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踏出简家别墅,简易之就飞一般地驱车拦下了他。
他没有过多犹豫,也没有追问缘由。左颊依旧烧得厉害,可行走在幽长的廊道上,他内心最关心的,却是简惟现下的情况。
布帘紧闭的卧室里,简惟安静地平躺在床上,缝了针的额角已经不再流血。
简易之走到床边,正欲为她掖好被角,简惟却突然开口。
“爸,你可以出去了。”
她的语气没有丝毫感情.色彩,自始至终,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简易之的双手生生停在半空,他的眸色有些沉痛,最终也只能长叹一声,无奈转身。
经过穆沿身边时,简易之的神情依旧隐有怒意,他死死盯着面前目不斜视的年轻男子,欲言又止。
离开简惟的房间后,简易之独自走到庭院中,抬头望向二楼紧闭的窗户,脚下才刚踩灭一根烟,指间很快又燃起第二根。
此刻,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但相框里的那张黑白照片,却始终盘踞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那是简惟的照片,那居然是简惟的照片!
身为父亲,他甚至不知道,她何时为自己洗出了那样一张类似遗照的黑白照片!
她只是想吓唬他?还是……早有准备?
他狠狠掐灭烟头,不敢继续往下想。生平第一次,他开始后悔自己三年前的疯狂举动。
是他将她一步步推到了精神的边缘,是他把自己唯一的女儿逼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并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更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的婚姻,只是巩固自身的筹码。他与妻子带给简惟的童年,也只有彼此间不堪入耳的羞辱谩骂。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简惟的怪病突然暴发。瘦弱的她一连打伤好几个女佣,顷刻间,简家上下人人自危。
多年来,他不知聘请了多少医学专家,然而简惟的怪病却丝毫未见起色,强行对她进行心理疏导的心理医生,甚至还为此严重负伤。
心灰意冷的妻子将一切过错统统归咎于他,两人之间的矛盾再也没有调和的余地。终于,在那个暴雨的夜晚,妻子提出终结这场无意义的婚姻。因为简惟的归属问题,他们之间爆发了最为激烈的一次争吵。
他的一生曾有过很多女人,但除了妻子之外,他没有让任何一个女人生下可能对简惟造成威胁的后代。
他的一切,只会属于她,任何人都妄想轻易染指。
这么多年,他被远远隔绝在女儿的世界之外,就算只能做一个近乎陌生的观望者,他也心甘情愿。
他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不能失去简惟。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唯独不能容忍她要带走自己唯一的女儿!
直到简惟冲进两人的房间,嚎叫着砸碎手边的花瓶,他们才被迫终止那场无休止的争执。
简惟的双手遍布血痕,才刚控制住的病情又一次发作。望着眼前有些手足无措的妻子,他忽然萌生出一股可怕的念头。
绝不能让她把女儿带走!就算要让她就此消失于世!
他毫不犹豫地锁死了房门,也锁死了妻子唯一的生门。简惟野兽般可怕的嘶吼一阵一阵穿墙而来,伴随着重物击打的巨大声响,划破窗外黑沉的夜空。
他不止一次听见妻子惊慌而绝望的求救,却始终只是牢牢用身体抵住那扇坚硬的木门。大雨狠狠自窗外泼进廊道,淋湿他昂贵的衬衣和西裤。电闪雷鸣间,他高仰着头,喉结滚动,目光森然可怖。
一场大雨后,噩梦般的夜晚终于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