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把话说开(1 / 1)
之后的日子微妙尴尬。
翌日美儿回来,蕾迪卡果循前言,只是若无其事,但更少与席骋交流,非说话不可,压缩得电文一般,视线更是不来对视,所有柔情与笑容都只留给孩子,身子一转便是冰川天女。
席骋自然懊恼,但又无法发作——终是自己恃强凌弱在先,不好继续以暴制暴。
争吵的当夜,席骋睡在客厅里,没有进卧室去,蕾迪卡无动于衷,美儿回来,席骋暗想需得配合蕾迪卡制造家庭和睦的表象,又进卧室去,蕾迪卡还是无动于衷,仿佛席骋不是翻个身就震动床铺的大男人,而是一朵轻飘飘的羽毛,在与不在,一般无二。
席骋越发气恨,想要发作,第一由头难找无处着力,第二顾念美儿的感受投鼠忌器,只能憋着。
憋着,无奈,郁闷,烦躁,连锁反应。
从来都只心系工作生活严肃的人,竟也开始指望借酒解忧。
成功的男人智计百出,无法可施的时候大多一个模样。
三五次后,陈光按捺不住地道:“哥们,你现在算是事业有成所以可以灯红酒绿了是吗?”
席骋唯有苦笑:“喝一杯轻松轻松,就算灯红酒绿了?”
“以前你从不靠这东西解压,最近怎么了?”陈光自然追问。
“好了!”席骋不欲多说,“以后不拽你这即将荣升为父的人来作陪就是了,哪来许多问题?”
陈光不以为意地笑一笑:“你已经荣升为父了吧?娇儿媚妻,什么烦恼不能消?还有时间出来喝酒?”
席骋听了叹息一下,沉默下去。
陈光见他这样,自然说:“就说抚养孩子不是几个金钱付出……”
席骋赶紧解释,“不是美儿的问题。”
陈光听了便看住他,也不语了。
席骋只好继续说:“是我和蕾迪卡……还没磨合好……”
陈光晃晃自己手里的酒杯:“看起来挺不错的人,能干,又有爱心。”
席骋点头:“能干!有爱心!怕是坏就坏在能干上了。女人太过能干,太过独立,性子自然刚硬。两个巴巴硬的性子在一起,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陈光听了沉吟一会儿,并不来打探细节,只说:“伟人功过尚且需要三七分开,何况一个老婆?席骋,你也不能太求全。”
席骋苦笑:“不是我求全,可我讨的是老婆,不是一个分庭抗礼的男人婆,你懂吗?”
陈光看看席骋,眼色复杂一下,瞬即又笑了,笑得暧昧不清:“男人婆也是婆,只要她不是个真汉子,性子刚点儿硬点儿又什么打紧?席大会计师,老婆孩子热炕头,她终归在炕头上陪你,烈,你让着她点儿就是了!非得分出个针卯来干什么?”
席骋听了,糊涂疑惑地看看陈光。
陈光继续笑:“烈马健行,想为己用,看你怎么收服。吃打给打吃拍给拍。手下管着一帮高级知识分子呢,这点儿道理还用我跟你说?”
席骋不由伸指点住陈光:“你个混蛋,拿马比喻我老婆?”
“人骑合一方能所向披靡。”陈光仍旧笑道:“关公尚需赤兔马,否则还能过五关斩六将?走得慢,再有能耐也给十万铁甲兵淹了。我这是好心,解你迷津,你不感激我就算了,还骂我?明日起我是不陪你喝酒了,也通知咱们那些哥们不陪你,别的不说,兄弟们将心肝美儿交给你抚养,你不好好给咱们守着,整天泡夜店算是怎么回事?爱孩子,先爱她的妈妈。不会爱,回去好好琢磨去。老大个人,笔来千笔去万,还有功夫在这儿多愁善感长吁短叹呢!没人同情你啊!”
席骋听了心里一惊——可不是?自己哪有资格颓废消极?“结账!”他立刻说,“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不陪我,我非得跟你聊?“
陈光知道席骋醒了,又一笑,再不作声。
回到家,美儿已睡,蕾迪卡坐在电脑前浏览自己负责的网站版面,席骋见她只如不曾听见自己进来一般,不由站在她身后,低声道:“我便是个贼,你也该惊讶一下。”
蕾迪卡仍旧盯着电脑,嘴里淡淡地道:“可你并不是贼。”
“那我是谁?”席骋继续道。
蕾迪卡闻言终于扭头看他一眼,略带无奈地道:“席骋,咱们相安无事不好吗?何必处心积虑非要吵架?”
“我不是要吵架。”席骋也有些无奈,“只是想和你谈谈。”
“谈?”蕾迪卡面露苦笑,“谈什么?”
“就谈这个。”席骋有些固执,“我,是你什么人?”
蕾迪卡扭回头去,“不无聊吗?”
“不无聊。”席骋转到她面前去,“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谈一谈?蕾迪卡,你我又不是前世有冤今生有仇,把话说开了,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需要说开的?”蕾迪卡无奈地蹙起眉。
“这个就需要说开。”席骋仍旧固执,“蕾迪卡,你说,我到底是你什么人?”
蕾迪卡烦恼地看着他:“你是我丈夫。”
“丈夫?”席骋反问,“那你爱我吗?”
蕾迪卡不由面露讥色,扭头不答。
“这个表情说明了一切。”席骋心里暗痛,但却尽量不动声色,“蕾迪卡,你不爱我,所以我不是你的丈夫。即使有法律凭证,也不是。充其量,算个面首,床伴。”
蕾迪卡咬住下唇:“我说了,不想吵架。”
“我也不想吵架。”席骋强调地说,“非要掰扯这个,不过是想阐述一个事实。蕾迪卡,你我不是夫妻,只是合作者,性合作者,情感合作者。”
蕾迪卡但听着,不吭声。
“前一种合作,可能是冲动使然,一时冲动,一段冲动,不谈也罢,后面一种,却值得研究研究。”席骋继续说道,“首先,让我解释一下,所谓‘情感合作’,并不是爱情的‘情’,爱情不需要合作,任何刻意对它都是亵渎,这个‘情’是感情的‘情’。你,我,对美儿都有感情,而且,都相当深厚。我这么讲并不是说你我有多伟大。人人都有去爱的心理需求,美儿不过是恰时出现,满足了你我这种冷酷苛刻轻易不会去爱但作为一个高等生物自然又有爱的需求的家伙爱的生发条件和倾注条件——她可爱,又安全,让我们愿意付出,又深知这种付出一定不会白白浪费肯定能够获得回报,比如她的信赖,她的笑容。”
蕾迪卡聆听天书一般,怔怔地听着席骋的话,她的眼神一片空洞,再也没有去看面前的电脑屏幕。
“为了这种合作,或者说,为了满足我们自己的需求,”席骋略露悲哀地说下去,“你,这个优秀精明的女人,并不爱我,甚至一度已经背身而去,却又突然返回来,跟我结婚,称我为‘丈夫’。”
蕾迪卡仍旧不语。
席骋停顿一会儿,一会儿,继续说:“我一时没能厘清,所以糊涂,诸多要求……你自然是委屈的。这两天,我好好想过了,是我过分了。合作有合作的内容,共识之外的条款,需要你我一起制定。因此现在,我就是在跟你申明,咱们有话就都说在明处,你要什么不要什么,能容忍什么不能接受什么,咱们先行讲下。省得委屈,压抑……痛苦,忍耐……这样有利于深切合作,是不是?既然要合作,咱们就合作好它,是不是?”
蕾迪卡一脑子混沌地看着席骋——先行讲下?讲什么?要什么不要什么?什么可以容忍什么不能接受?“我不知道。”她怔怔地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清晰。”
“没那么清晰是吗?”席骋又笑了,他胸中刺痛,但仍笑:“现在清晰也不晚。你为什么委屈为什么不开心?说出来就清楚了。蕾迪卡,合作,就得相处,可是,怎样相处,或者说,什么样的相处形式是你的理想,你不说,我不会知道的。”
蕾迪卡很是看了席骋一会儿,还是没办法按照他的思维方式说话,她慢慢地,边沉吟边思索边琢磨边组织地道,“我不知道说什么。要什么不要什么,怎么可能一条一款地罗列出来?委屈,不开心,是有的吧?你那么霸道,不由分说,我不能习惯……这个时代这个社会,似乎无比进步无比文明了,实际上,却还是几千年积弊难除的男权语境。我,一个女人,怎么做,都是要被挑剔的。从小我就要强,用功学习成绩优秀,爸爸妈妈却很担忧我,总是嘱咐我说别太出挑,‘枪打出头鸟’。‘枪打出头鸟’……可是我不努力,怎么去和那些先天条件优厚的同学们比?上了大学,他,王周也总说我,‘太较真’、‘太较真’,我不较真,靠什么生存?家里那个小县城,上大学的多,有关系的,能安排下工作的少,北京这种大城市,我没用,能活着吗?即便这么用功这么努力,较真,勤奋,到头来还不是被人挑剔?我和他整整相恋两年,到最后毕业了,想在一起,见父母,我妈妈一派热忱,而她妈妈,毫不掩饰心中的嫌弃,当着他的面咄咄逼人句句质问,他一个字都没帮我说。为什么?为什么分明是两情相悦的爱情,他便受优待而我的尊严就得被践踏?不就因为我是个女人同时还是个弱者吗?于是我就不肯弱,不肯,冲锋陷阵厮杀砍斫。可是仍然没人看我的奋力看我的功绩,父母忧朋友虑,蕾迪卡你大了,马上老了,终身无靠,可怎么办呢?终身无靠?哼!人生在世,能依靠谁?”
席骋听得十分吃惊——这个无比扎手的蕾迪卡,骨子里,悲观若此?
“依靠?”蕾迪卡继续怔怔地说,“王周能力未必如我,仍然觉得我应该被践踏,否则,怎么会连句分辨的话都不愿为我说?而更弱的……好像那个还在公司里的学弟,根本就指望我成为他向上的助力。欺骗,利用,也是践踏。你,是最强的,事业有成威风八面,却只把我当成贪图铜板的女人……觉得尽可以欺凌……我并不想和你在一起……即使我曾经一时软弱,一晌贪欢,终究还是可以拔腿而走啊!可是美儿来了。老实讲,一开始我也不想管她,她和我根本没有一毛钱干系,可是她那么稚弱,幼小……若是个男孩子也就罢了,孤儿不孤儿的,一狠心就不瞅不看了,偏生又是个女孩子……那么漂亮,穿件脏衣服散着长长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