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树静风拂(1 / 1)
一颗眼泪从蕾迪卡的脸上滚下来,终于。
“我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好吧,那就后退,随便你怎么样,能结婚就结婚吧,谁让我想守着她呢?是你不大甘心。总不大甘心。情感上,你要照顾美儿,她孤苦可怜,又是你同学的孩子,你觉得,她的不幸和你脱不了干系,而抚养是大事,你一个男人,如何强大,总归力有不逮,所有你不能拒绝我的加入。可是这种接纳是违心的,因此你就总是不满意,我知道。我知道也没办法席骋。你要求女人学会温柔,可是我学不会。我能的,只是退让,为了美儿,我力所能及的一切退让。你总是要争辩吵闹,我是个人,没办法傻子似的开心,可是我一直都没说什么不是吗?这样还不行吗?为什么你非要来‘说开说清’呢?你我这个合同,说得开说得清吗?什么内容什么条款?为了美儿,咱们就好好过日子不行吗?不是我要什么,而是你要什么?你要什么席骋?你说吧!”
席骋说不出话来,他震动万分地瞪视着蕾迪卡,仿佛从来不曾真正认识她。
是自己不甘心?自己不满意?
或者。
可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可以对她说吗?
“总有一天美儿会长大的。”很久很久,席骋终于开口,“会离开我们,去过自己的生活。到时候,你我怎么办?蕾迪卡?”
他的声音无比伤感,无比软弱,“我们这个目的性明确的婚姻,失去了维系的基础……那时候我们都老了,父母们也都不在了……怎么办呢?”
蕾迪卡转眼看看席骋,惊异于他的远虑。
“因为轰烈爱情而开始的婚姻,慢慢地,也都要平淡沉寂……”她缓缓地回答说,“即使不一定半途而废,到最后也必然都转为了亲情。美儿的成长,要用很多年。我愿意用这些年来和你建立亲情。将来我们老了,做一对相互搀扶的老夫妻,你照顾我我照顾你,有什么不好?”
席骋凝视着蕾迪卡。
原来,她没有打算飘然而去。
做一对互相搀扶的老夫妻,听起来,有些令人神往。
“没老之前呢?我们试着相爱,有什么不好?”他也缓缓地说。
蕾迪卡迅速转开眼睛,“我怕听这个字眼。”
“因为你觉得这个字眼一定随附伤害。”席骋更加迅速地说,“你觉得,只要开始爱我,就意味着被凌驾被践踏。蕾迪卡,我承认,一些男人的劣根性,比如争强好胜,喜欢征服与占领,我确实有。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践踏要凌驾。几岁的小男孩喜欢拽女孩儿的小辫子,这种欺负就是在展示喜欢,何必非扯什么尊严?有了爱,拥有和得到就是相互的,不用别扭和抗拒的。硬谈归属,咱们都属于爱情,不好吗?”
“我应该没有爱的能力。”蕾迪卡逃避地说,“我不会爱。”
“每个人都有爱的能力。”席骋推翻她,“没有人不会爱,只有人不想爱。蕾迪卡,你我都受过伤,可是,受过伤的,恐怕不只你我。为什么同样受伤,你就非得灭了七情六欲?我等着你。不是等着老等着亲情,而是等着你爱我。如果……注定不能,待美儿稍大一些,我们跟她说明白,分开。不相爱的人,不该为任何理由绑缚在一起;没缘分,就放掉彼此放开自己。确定‘不能’之前,我等着你。以前是我太激烈了,我道歉,以后,咱们不吵不闹,我静静地等着你,好不好?”
蕾迪卡再度糊涂:“你等着我?你自己呢?你能等到自己爱我吗?”
“我不用等!”席骋笃定地说,“我一直都爱你。从开始,到现在。”
蕾迪卡脸色变了。
他爱她。
却是这样说的。
“也许我不会爱。”席骋满带歉意地说,“但我确是在爱的,我自己知道。”
蕾迪卡不再说话。
一些酸酸的东西从心底漫出来,淹住了理智也淹住了坚强。蕾迪卡眼眶发热喉头发紧 。
爱。
席骋越发温柔起来,他轻轻的执起蕾迪卡的手,“人都说男人喜欢用下半身思考问题,其实不是。大多数男人是上半身和下半身同时思考问题,心和欲望都很重要。你别指望我柏拉图,也别以为我只有本能。蕾迪卡,我纠缠你,就是因为我爱你。”
蕾迪卡闭上眼,慢慢地靠在席骋身上。
如果一定要沦陷,何不沦陷在这动人的情话里?
她早已是座失守的城池,他还肯温柔,便是爱情吧?
谁能当真拒绝爱情?
“蕾蕾……”不再需要认真说话,席骋呢喃地贴上蕾迪卡的额头,一改往常地呼唤。乳名是亲近人的特权,比洋派的“蕾迪卡”更撼心灵。
蕾迪卡的身子轻轻一颤——“蕾蕾”,除了父母,已经很久不曾有人这样唤她,很久。
席骋垂眼看着终显柔软的蕾迪卡,伸臂一搂,将她的颤抖消融在自己的怀抱里,“不是你没有学会温柔,是我没有学会爱你。”他极低极低地说。
眼泪不由分说地冲进眼眶里,迅雷不及掩耳地奔流出去。蕾迪卡使劲咬着嘴唇,使劲儿控制着情绪,但似乎,控制不住。
“给我机会。”席骋仍旧温柔地说,“给我们机会……”他说着,同时吻上她的后颈,双手拂上来,用力扶住她的头颅……
夜深了,极深。
人却不眠。
不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关系开始好转的席骋和蕾迪卡是树,都开始想静好,安生的过日子,过出和谐恩爱来,因为蕾迪卡的出现而心旌动摇的王周却是风,这风不怎样大,谈不上猛烈呼啸,但毕竟是风。
这一日,席骋驾车回家,拐进小区大门的时候又不经意地瞄到了王周的身影。本不是什么熟悉人,但席骋有这个敏锐——妻子的伤口。
他即刻给蕾迪卡挂电话:“在哪里?”
“在我妈这儿。”蕾迪卡回答说:“我妈在做饭,美儿坚持要吃了外婆的大包子才回去。你下班了?过来呀?”
席骋想一想,“好!我也尝尝岳母的大包子。”
车子再拐出来,不见了王周的身影,席骋蹙蹙眉——一个懦弱的,不敢捍卫爱情的人,老往自己的地盘上跑,什么意思?
大包子上桌,热气腾腾。
席骋立刻奉承:“妈这做饭的手艺酒店的大师傅也比不上。”
李母满足地笑:“整天没事儿闲着,还不做点儿吃的吗?手艺不敢说,一定比外面买的干净划算。”
席骋笑笑,由口袋里掏出两张超市储值卡来,递给李母说:“所里的福利,我们没功夫去花,妈帮我们的忙吧。不然浪费了。”
李母接着,笑笑:“你这孩子,来吃两顿饭就赶紧给钱是不是?”
席骋继续笑:“不是不是。我和蕾蕾忙,没时间琢磨柴米油盐,浪费了真是可惜。”
李母不再说什么,李父说道:“知道你们忙,忙好,有事做,心踏实。我们的钱够用,不用惦记我们。”
席骋不好再多解释,只是笑,瞅蕾迪卡一眼。
蕾迪卡认真地吃包子,不时转头叮嘱美儿一句:“美儿慢点儿!小心烫。”
吃饱了告辞,席骋对蕾迪卡说:“你的车放在这儿吧!一家三口人,开两台车回去。明早我送你上班。”
“那晚上呢?”蕾迪卡说。
“我接你下班。”席骋毫不犹豫地说,“接上你,接上美儿,一起上爸妈这儿蹭饭来。”
李母闻言十分高兴,立刻说:“那就放这儿吧!少开一辆也是为环保做贡献。”
美儿亦雀跃道:“要坐爸爸的新车,要坐爸爸的新车。”
蕾迪卡只好少数服从多数,将车丢在父母的小区里,乘席骋的车回去。
“如果天下的父母都像你爸妈这样,心甘情愿地当儿女的后盾,多好?”路上,席骋感慨说。
蕾迪卡明白席骋的意思,淡淡地说:“慈爱也有许多种,有些父母就想给儿女积祖业攒家底,有些则像我爸妈,能力不大,全部表示不过三餐一饭。”
“我就喜欢三餐一饭。”席骋说,“人活着,最直接的就是三餐一饭。”
蕾迪卡没有吭声。
“我父母后天到北京。”席骋转开话题,说,“主编小姐要见公婆了。”
蕾迪卡心里微微一荡:“他们不满意我怎么办?”
席骋先是不语,半晌方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这对我,不是个问题。”
蕾迪卡就不再说。
席骋与父母的疏离可见一斑。当日自己也是先斩后奏,但父母的感受与态度,对她来说,并不能“不是个问题。”
“刚才我先回了家。”席骋接着说,“看见那个人了。”
蕾迪卡开始有点儿不明白,“谁?”瞬即醒悟过来,“哦”了一声,不语。
“他住在附近吗?”席骋继续问。
“应该不是。”蕾迪卡说,“不大清楚。”
“如果是处心积虑的出现,”席骋说,“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没想过这个问题。”蕾迪卡沿用他的语言表达方式,“土地是国家的,他喜欢出现在哪儿,是他自己的事情。”
席骋由后视镜看看蕾迪卡,“刚才去爸妈那儿的路上我还在想,尽快帮美儿换一家幼儿园,现在看你这态度,似乎没必要躲避。”
“我也想过帮美儿换一家幼儿园,可,一则目前并没有理想的选择,二来美儿还小,老是换幼儿园也不好……”蕾迪卡平静地说。
一直听着两人说话不来插嘴的美儿这时立刻表态:“美儿不要换幼儿园,美儿喜欢这里的小朋友,不要换。”
蕾迪卡温柔地揽住美儿:“不换,美儿。爸爸妈妈只是在谈想法,之前的想法。”
美儿疑虑地看看席骋,没再吱声。
“而且也没什么需要躲避的。”蕾迪卡继续说,“开始我怕我妈受刺激,可想想,我妈也未必那么脆弱。而且,他也未必有勇气现身刺激我妈。”
“除了岳母的感受,”席骋说,“你呢?不会影响你的心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