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无恙而归（1 / 1）
滚到山脚不过几秒钟的功夫，看傻眼了的工作人员们赶紧往上冲，还没接到抱成一团的任嘉霆和席然，砬子上面的雪块又轰隆隆掉下来，砸在他们刚才身处的地方，垒起一个大大的雪丘。
众人自然而然地望过去，又都呆了。
席然和任嘉霆紧紧地搂在一起，静静地躺在雪地里。他们身上都是雪，席然的脖子里领子里，翻到后背去的羽绒服帽兜里，全都是雪，任嘉霆一样，积雪给他身体里的热气一烘，在他周身结了一层冰壳子，乍一看，是个美男子版的圣诞老人。
两个人傻傻地抱在一处，到了平地，不骨碌不滚了也不知道分开。
工作人员们跑过去，拽起压在上面的任嘉霆，使劲儿拍他使劲儿打他，七嘴八舌地问：“没事吗没事吗？”
下面的席然愣愣地坐起来，回头望望自己滚下来的方向，大脑一片空白。
看门大爷飞速跑到她身边去，情不自禁地喊：“你这闺女实在命大啊，要被埋住110赶来也救不了你呀！”
勇哥仍旧趴在被大爷踹倒地地方，一动不动地瞅着任嘉霆和席然。
无人看管的摄影机诡异地运行着，忠实地记录下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一行人飞速地退回山庄来。
全体震惊。
所有能跑来的人都跑来探视问候，大多数都围住任嘉霆。
任嘉霆勉强恢复一点儿神志，却没余力应对各路人马，经历丰富的导演见状就替他回绝关心：“让他休息吧啊让他休息休息。”
人潮退去，各自回房间去，山庄里议论纷纷。
只有看门大娘最关心席然，忙忙地跑来，看也不看隔壁床上躺着的任嘉霆，只对准席然，后怕连连地拍着胸口：“我就说你别去吧？那砬子那么高你们也敢去照量，惹恼了山神呢！”
席然费力地笑笑：“大娘，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
大娘使劲儿地叹息：“是回来了！这要回不来可不疼死你爹妈呀？花朵似的孩子，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大人们可还能活吗？”
席然自己也后怕，侧头笑笑不作声。
任嘉霆歪在一旁望着她，满脸凝重。
大爷对大娘说道：“你都没看着这闺女，那胆儿大的，我光喊她，她也不应一下，心里只有她领导。亏得是命大！”
“亏得您救了我呢，大爷！”席然抬起头来感激地说，“不是你经验丰富指挥得当，我和我领导都跑不回来。”
“也亏你反应快！”大爷不邀功，“要是蒙了傻了，我光喊有什么用？”转头又对大娘说：“也亏得这闺女人瘦，又够机灵，知道不能走，得靠爬的，这才有惊无险，否则都陷在里面，谁救谁啊？他们这位助理也要往上跑，是我挡下了他，他这大沉身子慌慌地跑过去，陷了，一个丫头怎么都救不过来，白扔在里面。”说着回头瞅瞅勇哥，抱歉道：“一着急，没别的法子，脚上劲儿大了些，你别怪我啊！”
勇哥感激地对大爷笑笑：“您老别这么说，亏得您救了我！”
大爷点点头，继续对老伴儿说：“你都没看着老婆子，那砬子上的雪跟脚就拍下来了，我脖子都扯直了，就怕这孩子和她领导都拍里……这闺女啊，一门心思就是救她领导，镇定得……咱们可比不上。”
任嘉霆直直地望着席然。
“我不是镇定！”席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说，“是没功夫想。换了谁也没功夫想。”
“我看着你跑过去拽不回来了，心里头使劲儿一凉啊！”大爷继续说道，“心里琢磨这下完了，又搭进去一个孩子，这砬子要造孽呀！想不到你吉人天相，不仅自个儿没事，还真把你家领导划拉出来了。那雪块子多大？足有几吨重，砸着谁谁都蒙，没人去叫喊扒拉，自己想爬都爬不出来。”
席然听了，担忧地望向任嘉霆，轻声问：“你会不会脑震荡啊？有没有要吐的感觉啊？胳膊腿儿的，哪儿疼不疼啊？”
任嘉霆只看着她，不作声。
席然越发担忧起来，从床上起来走过去：“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他没事！”仍是大爷说，“给雪块子狠狠砸那么一下子，肯定得蒙一阵子。天幸前面那雪远没后面那块大啊，不然你们这戏啊，可别拍了。”
席然仍旧担忧地看着任嘉霆，伸手到他被下摸摸他的手。
任嘉霆双手温暖。
席然微微放一些心，仍旧问句：“真的没哪里疼吗？”
任嘉霆终于摇摇头：“我没事。”
席然长吁一口气，望着他不作声了。
大娘仍旧只是关心席然：“闺女你嗓子咋这动静了？”
席然回头对她笑笑：“哦，没事。”
“她是喊的！”大爷替她答，“那光景……找不着她领导了，孩子扯破了喉咙喊啊，我在下面听得心都打颤儿。”
“哎！”大娘越发心疼起来，上前一些：“这闺女……哎呀，瞅瞅你脸上，咋这么多口子呢？你领导被砸了，怎么你受的伤却多些？”
“是吗？”席然浑然不觉地伸手摸摸脸，有伤吗？她并不知道。
“怕是雪里的冰粒子什么划的！”大爷也上前看看，猜测道，“她领导给砸在里面不能动了，反而没有什么伤，这闺女疯了似的爬呀，扒雪啊，然后又叽里咕噜往下滚，这顿忙活，说不准什么冰碴子划拉着她了！”
旁边的导演听了大半天，见这老两口只是热心，不忍打断也得打断，十分歉然地说：“大爷也跟着受惊了。我知道你们跟席小姐亲近，可她现在肯定精疲力尽了，两位放她休息休息吧，好吗？”
“啊，好好！”大娘一听立刻说，“瞧我这糊涂，还缠着她说话，快让孩子歇着吧歇着吧！”
大爷听了也立刻跟着道：“是啊！孩子可是累着了，歇着吧歇着吧！”
导演恭敬地将两老送出门去，又转回来，看看席然看看任嘉霆，不放心地问：“真没大碍吗？觉得哪里不舒服必须得说啊，我立刻派车送你们到最近的医院去检查。”
“我真没什么……”席然先说，然后看看任嘉霆，“只是担心他……”
“我也没事！”任嘉霆这才能够正常交流，“不过一时有点儿不回神，给我点儿时间调整一下。”
“哦，好！”导演放下心来，“不觉得哪里难受就好。你们两个先休息。”说着他回头看看始终在旁默不作声的勇哥，“你挨了老爷子一大脚，要紧吗？”
“不要紧！”勇哥摇头：“只是一脚么，老爷子是为了我好。”
“那你看着他们俩休息休息，有什么事儿立刻找我去。”导演点点头，说。
勇哥也点点头：“好的，放心。”
人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任嘉霆、勇哥和席然。
三个人相对无言地沉默着。
良久，还是勇哥先开口道：“席然，你回房间躺一躺吧！”
席然忍着嗓子疼，对他说：“我就在这儿吧！进去躺着，我不放心领导，你也不放心我，咱们都脸对脸瞅着，到早上都没事儿的话，闹个心里踏实。”
勇哥听了想想，点头：“也好。你过我床上来睡一下，我坐那儿看着你们俩。”
席然不给增添他负担，听话地坐过他床上来，却只坐着，发好半晌呆，才轻轻地道：“只怕我一时睡不着。”
“那就躺一下，”勇哥劝道，“躺躺也歇歇。你今天可是透支了。”
席然“嗯”了一声，轻轻躺下，歪头看看任嘉霆。
任嘉霆仍旧直着眼睛看她，一声都不吭。
席然温柔地对他说：“哪里不舒服你一定要说，可别吓我和勇哥。”
任嘉霆这才眨一下眼睛，低声道：“你歇一会儿吧我真没事。”
席然听他语调平稳思维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这一大番折腾，席然是真的累了，虽然脑袋里仍旧纷杂烦乱无法平静，四肢百骸却无限疲惫无限酸楚起来，她涩着眼睛再度瞅瞅任嘉霆，不见什么异样，便就慢慢地合上。
任嘉霆比席然清醒很多，他半分睡意都没有，只是怕勇哥和席然担心，也闭了眼睛，脑子里却山呼海啸，一幕一幕，都是之前在砬子山的情景。
席然满脸是泪目眦尽裂地喊他，席然发疯发狂地扒雪，席然拼劲全力地从雪里拽他，席然使劲搂住他，一起往山下翻滚，席然说 “快！任嘉霆，我求你，快点儿！”……
一切都排山倒海迅猛而来，叫人不及思索不及消化。
假若第一次掉下来的雪块再大些，假若席然稍微犹豫一下看门大爷阻挡住了她，假若她不是急中生智地爬，假若二次掉下来的雪块再早几秒，那么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任嘉霆再也没法躺在这里，这许多年辛苦打拼得来的一切，名声，成绩，都会被毫无预警的大雪掩埋在这里……
可是，毕竟没有假若，毕竟只是虚惊一场，调皮爽脆刚直热情的席然毕竟爬到了自己身边，她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拼了命地救自己回来了。任嘉霆闭着眼睛想。
忘不了她的疯狂颤抖极力嘶吼，忘不了她找到自己那刻流露的狂喜和同时滚落的眼泪，忘不了她不停地喊任嘉霆快快快，快点儿我求你，忘不了再次的灭顶就要到来之前她五官拧在一处死命搂住自己的样子……生死面前，她什么都没有想，没有想安危，没有想全身而退，没有想后果，没有想自己是否拥有抵挡这场灾难的力量，只是冲上去跟自己在一起……在一起……
有什么东西，任嘉霆心底的，他一直不知道的，或者说他大约知道但一直不肯认真面对的东西，类似沉静淡薄，类似宠辱不惊，类似麻木谨慎，类似见多不怪，或者这一切混揉而成的合体物，悄悄碎裂，震荡开来……
任嘉霆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微微抽搐悸动起来，只觉得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