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江南（1 / 1）
江南烟柳地，江南温柔乡。
当朝天子封的江南王，便坐拥大半个江南，亦替天子看守海防，在朝中举足轻重。沈家是江湖世家，与江南王府同在一城，关系便显得十分微妙。
幸好他们离此处也不远，紧赶慢赶不过两三日就到了。沈家早得了消息，一大早就派人候在门口。不过等在门口的唯有浣花门主沈锲，他那二儿子沈如洌与幺女沈如沅，自早上起就一直没现过身。
一个小厮自里面慌慌张张跑来，附在沈锲耳边说了什么，沈锲闻言变色，将衣袖拂了一拂，低声恼怒道：“恁般胡闹！”
小厮报完了消息便下去了，绕过正堂直去后苑门口，沈如洌正悠悠地候在那儿，手里还执着一柄竹骨折扇。
给沈如洌报了信，小厮便匆匆离开，沈如洌倚在影壁上，就着扇骨往掌心击了两下。
“洌哥哥？”
随着声音自影壁后探出一张笑意满满的小脸，正是沈锲幺女沈如沅。沈如洌斜她一眼，悠悠问道：“不和你玉宁嫂子玩了？”
沈如沅哼了一声，“玉宁嫂子要我来问问，那什么忠王怎么还没到。”
沈如洌一扇子敲了过去，“我若是知道，那忠王就该换人了。”
沈如沅闻言，悻悻地吐吐舌头，往后苑里跑去。沈如洌转过身，若有所思地收起折扇。
照说这行程，未免也太慢了吧。
等到巳时三刻，忠王一行人才现了身。沈锲听闻忠王在途中再度遭遇暗杀，不由一阵哆嗦，赶紧将忠王请了进去。
此次霍青霄来江南十分秘密，一个文韬武略样样俱全的亲王，在宫宴归府遭了刺杀的关头突然跑来江南重地，不落人话柄都难。
沈锲早派人自别处请了大夫来，诊断下来，霍青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那暗器有些古怪。沈锲自命浣花门主，好歹在武林中有些地位，此时更不得在皇族面前丢了江湖面子，便派门人加紧调查暗器之事。
霍青霄在沈家休养了十多日，伤势渐渐好转。而沈如洌早将事情给他一一详述一遍，见他不急不忙，也就宽下心来，将江南王的事交给了霍青霄。
事情渐渐平静下来，而霍青霄在十多日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沈如深已好几日不知去向。问及沈锲，也是支支吾吾避而不谈。
立春之后，江南回暖得显然比帝都快，早已是一副草长莺飞的好光景。霍青霄伤势渐好，便在知会沈锲后，带了叶榕，一并去了越江畔的日沉阁。
日沉阁是文人骚客雅集之处，位于江北，与风满楼遥遥相对。叶榕随霍青霄去这地方，还摸不准霍青霄的意思，以为他只是去散心而已，便只带了少数暗卫。
自日沉阁上眺望越江，风景秀丽，江天壮阔中别有一番韵味。霍青霄一人在窗边坐着，手指捏着一只酒杯，不知怎的，望着远方失了神。叶榕坐在他对面独自酌酒，也不与霍青霄说话。
“公子，您的伤怎样了？”沉默许久，叶榕忍不住问道。
“无妨，养得差不多了，沈家请的大夫功力甚高。”霍青霄一脸漠然。
天色渐渐暗了，晚霞铺染，江面一片绚丽，日沉阁里的人也多了起来。正是两人沉默时，有五六个剑客打扮的人大咧咧走到隔壁桌坐下，唤来小二点菜。霍青霄听得声音心烦，正欲起身离开时，听见他们谈话，动作不由缓了下来。
“真不愧是‘浣花玉面’！”一个人大咧咧地道，一手将佩剑往桌上拍去，笑得好不爽朗，“娘的，老子好久没打这么痛快了！”
另一人听了他的话却冷笑，声音几分尖利：“老三，你被揍了还这么痛快？要不要哥哥再给你补两招？”
“哈哈哈哈哈哈哈！”先前那人笑得厉害，“二哥，那沈家公子用的可是洗尘剑，你那兵器不是被他折了么？”
隔壁桌吵得厉害，霍青霄又听了许久，听到快没耐性时，有人忽然叫了一句：“听闻沈如深是为忠王办事，否则以他的个性，绝不会对我们赶尽杀绝。”
“你这话就不对了，沈家怎会是朝廷的人？”
“玉宁公主下嫁沈二公子，沈家怎会不是朝廷的人？”说话那人得意洋洋，“咱们接的这桩生意，可是肥得流油啊！”
他同伴纷纷点头附和，正好小二上菜，他们便停了话头。霍青霄朝叶榕递了眼色，忽然紧紧捏住那只酒杯，反手将酒杯收入手心，指缝微开，几道影子激射而出，打得隔壁桌纷纷痛叫。
“谁？”领头模样的起身，见霍青霄不紧不慢地盯着他们，不由冷笑起来：“小子，敢惹你大爷？眼睛长筷子上了？！”
其他人反应过来，纷纷捉起身边兵器对着他们。霍青霄仍在酌酒，悠然道：“今日风光正好，几位何不坐下小酌一番？”
见他无动于衷，几人反倒犹豫起来，拿不准他底细。僵持片刻，叶榕起身，拔了佩剑道：“公子，我来会会他们。”
沈如深今日才匆匆回府，而他接到消息赶去日沉阁时，叶榕已经将事情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了。
看着日沉阁里满地狼藉，沈如深只剩下苦笑的份。叶榕在旁冷冷看着，一言不发地站回霍青霄身后。
那些人已经被叶榕尽数打趴在地，可惜日沉阁今晚的生意怕是做不成了。其中一人勉强存了意识，见来人是沈如深，一时大骇。
“沈、沈公子，你……别乱来……否则，休怨兄弟几个不讲江湖规矩！”
那人恶狠狠撂了一句话，叶榕听了，只顾在旁嗤笑。沈如深稍加思索，上前想将事情解释清楚：“张兄，这应该是场误会，还请张兄容沈某赔个不是。”
被称作张兄之人大笑几声，冷道：“不敢不敢，哪敢让朝廷中人给我们这些腌臜小民赔罪！”
沈如深沉默地看着这些人收拾了兵器，狼狈不堪地离开日沉阁。他们前脚刚走，叶榕便冷不防地在后边道：“沈大公子回来得可真是时候，将王爷撂在一旁养伤，便是江南沈家的待客之道么？”
沈如深一口气闷在胸口，语气也不是很好听，“叶兄，这些人先前也算是沈某兄弟，沈某总得将事情弄个清楚。也不知今日这些兄弟怎么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明示。”
眼见他将事情转向自己，霍青霄也只是懒懒地掩着袖子打了个哈欠，“困了，明日再说罢。”
“王爷！”沈如深上前两步，先前被霍青霄欺压的怒气此时尽数冲上头顶，“王爷先前‘无心之举’，使我被江湖兄弟误会，今日又是为何给沈某招惹来这些是非？”
沈如深此时语气不善，听得人心惊胆战。不待霍青霄说话，叶榕已先上前，“沈少主，你可得看清楚面前站的是谁！”
沈如深蓦地冷笑，“那又如何？！”
两人隐约有剑拔弩张之势，霍青霄却轻轻一笑，折扇在手心点了点，淡淡道：“子容，无妨，让沈少主说下去罢。”
此话平平常常，却如一盆冷水兜头浇向沈如深。他一个激灵，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沈如深正忐忑时，霍青霄再度开了口：“沈少主，你今日回来得正好。本王还没告诉你，江南王那儿的事本王已替你接洽好了，过几日你带着沈如洌去江南王府走一趟便可。本王难得来江南走一趟，也好见识见识江南风土人情。”
沈如深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沈少主，本王再提醒你一次，”霍青霄淡淡地看着沈如深，字句清晰无比，“你为请本王下江南，在王府前伏击本王，更诈称玉宁公主被贼人掳走。本王为赴你这无聊之约，背后不知撂了多少烂摊子在京城。还望沈少主别忘了欠了本王这些人情。”
沈如深面色惨白，却仍然倔着脾气，紧紧抿唇一言不发。霍青霄端起茶盏，好整以暇地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慨叹道：“好茶。”尔后对沈如深笑道：“本王在江南也没个别院，因此近些日子还要多多叨扰沈家。”
“沈某明白……”
话毕，霍青霄也没想多做逗留，径自转身出了日沉阁。叶榕看了看沈如深，随即快步跟了上去。
霍青霄说在江南多多叨扰沈家，真不是闹着玩的。
闹了日沉阁不说，霍青霄近些日子又造访了风满楼，并且成了其间常客。
但风满楼不同于日沉阁。
日沉阁是文人雅士雅集之所，偶尔也有江湖中人往来其间，背后势力不知大到了哪儿去，像霍青霄这样敢在日沉阁闹的客人并不多。
风满楼是一家青楼，与江北日沉阁遥遥相对。传说是那儿的姑娘们卖艺不卖身——但只要你有银子，自然是通吃无碍。
霍青霄贵为皇族，却并没有自己出银子逛青楼的打算。近些日子他带着叶榕每天都往风满楼去听曲，又因为人长得俊秀无匹，遂被风满楼的姑娘们奉为座上宾，每日欢声笑语莺歌燕舞地伺候着。
听完了风满楼的曲，自然还有江南的糕点，古玩字画，霍青霄甚至往城内最好的铁器铺子订了一柄剑。据铁器铺子掌柜说，浣花门那柄名满天下的洗尘剑，便是他的曾祖亲手铸的。
霍青霄是这么打算的：这些银子，自然得让江南沈家出。沈如深见到他时脸色愈发的阴沉，却也不敢发作，看得他很是想笑，那丝捉弄的心思也就愈发强烈。
他甚至想，若是他告诉沈如深，江南王要见沈如洌的日子不是明天而是后天，不知沈如深会有何反应。
霍青霄捏着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笑得温柔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