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五陵少年(六)(1 / 1)
「堂堂一个开封府,府内衙卫竟那般不济事,连个三宝也守不住,倘若真有贼人存心作恶,岂不被收拾的惨惨凄凄!」
任马儿滴答滴答在往陷空岛的郊道上匀速行走,白玉堂口中不住嘟囔。
「还有那主簿公孙策,整一个白吃皇粮的主儿,五爷我那般明显的投石问路法,他硬是半点心眼不长,一接到五爷我的宣盗书,立马慌不愣登的往藏宝处查探去,弄的五爷我本不想知晓,都硬生生给弄的知晓了。」
讲句良心话,真不是他白玉堂诚心想挤兑他们,而是不挤兑、挤兑,他都觉着对不住自己。
开封府吶,府内人一个个办事都这样轻忽,象话么!
「往庞老贼参他家包大人的折子里塞句实话,换他府里一只猫儿,本五爷对他开封府也算仁至义尽了,你说是吧,逐风。但话说回来,庞老贼家里头的饭菜还真是挺合五爷我脾胃的,下回得空,一定再去尝尝。」
轻拍着□□座骑「逐风」的雪白鬃毛,白马迎风狂傲嘶鸣,白玉堂眼望远方夕照,嘴角挂着一抹傲笑。
任谁也想不到,当展昭来回将京里翻了个遍,他白玉堂却舒舒服服住在庞吉太师府的藏书楼文光阁里。谅展昭纵有通天之能,也绝计想不到他会找那危险地方藏身,更何况,那人压根是头傻猫。
不过庞吉那老贼还真不经激,气度更比针眼还小,他不过变声作弄两下,那老贼便误认自己小妾与人通奸,当下把那两名如花似玉的小妾给杀了不说,知道错杀后竟还想赖在包拯身上,硬是写了折子非参上包拯一笔不可。
他白五爷眼皮子底哪容得下这等破事儿啊,自然当下心生一计,将一张写了「可笑,可笑,误杀反误告。胡闹,胡闹,老庞害老包」的纸条,趁夜塞至折子里。
一想及上朝后,待皇上看到那折子,庞吉的贼脸不知要扭曲成什么鬼样时,白玉堂笑得愈发快活了。
由于早料到开封府发现三宝丢失,又接到自己留下那张「我今特来借三宝,暂且携回陷空岛。南侠若到卢家庄,管叫御猫跑不了」战帖后,肯定又要议事半天、布署半天、再三斟酌考虑半天,才会让展昭出京,所以白玉堂倒也不着急回陷空岛,反正他已先飞鸽传书回岛,让人按他要求布好机关陷阱,只等展昭一到,便给他来个瓮中捉「猫」,让世人彻底瞧瞧什么叫「鼠戏猫」!
平心而论,他确实想与展昭一战,轰轰烈烈、正大光明、不论成败,只可惜,时不他与。
向来心高气盛的自己,终是咽不下那口气,更为陷空岛四名成名已久的兄长不值,纵使明白「御猫」之称,绝非展昭所愿,而他的断剑之举,更因不得不为。
每每想起那声「白兄,恕罪」,白玉堂就莫名堵心。
自己步步进逼,他却节节退让,怎么,想让人觉着他白五爷霸道么?
他就是霸道,怎么着了!
他就是非要较出个高下,怎么着了!
虽他白玉堂手中无剑器相抗,但却精于奇门遁甲、机关阵法。猫鼠之争既成定局,他自可用计将战线拉至陷空岛,待那傻猫到后,暂先取走那把巨阙,再逼那傻猫允诺用普通剑器与自己来个彻底对决──
緃然这样做后,自己心底那份两年前初相见时便萌生的结交之意,恐再无任何成真可能了。
罢了,天下本非只有一袭青衫,也非那袭青衫才拥有那样一双包容又寛广似海,让人一见难望的深邃眸子;更非只有一人会侠情万丈、还同时童心未泯地与他在竹林中竞逐,最后莫名默契十足的各司其职、对半分金后,给他留下一句「恕恕、呵呵」……
一路寻思间,夜幕已沉沉。
望着前方闪耀着灯火的城镇,素喜洁净的白玉堂,当下决定前去找个客栈,先洗去这一身风尘,住上一宿,明日再继续上路。
正欲持强奔驰,白玉堂眼角余光冷不防地瞥见一道诡光,在道路左侧的远处树林间忽闪忽现。
这道光,有点意思。
嘴角不羁一撇,白玉堂瞬即纵马到树林口,将「逐风」牵至隐秘处,轻抚马颈低声吩咐着,「逐风,帮爷看好那三宝,爷去去就来。」语毕,旋及飞身窜入密林中。
人方入林,不知何故,白玉堂连那道诡光的出处都尚未找见,耳畔,却恍恍惚惚回荡着一阵仿若龙吟般的幽深低鸣,入林愈深,愈是清晰。
只怪的是,明明直朝诡光而去,白玉堂却始终探不着那道诡光究竟位于何处。
缓缓定下脚步,他定睛扫了扫四周景物,而后,唇旁露出一抹嘲诮冷笑。
有人布了奇门遁甲术中专作隐匿之用的阵法。
只可惜这阵法太显稚嫩,或许挡得住闲杂人等,却绝计挡不住九岁就破了这阵法的他!
轻巧走位至阵法逆位,站定于那个连布阵者都发现不了的死角处后,白玉堂眼前豁然开朗。
就见一高一矮两人,站在一阵微弱火光前喁喁交谈,至于那道引发他好奇,以至追随而来的诡光,则是由那名穿着道袍,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身前,一段看着像年代久远的半截朽木,又似乌漆色长状石钟乳上发出的。
那究竟是甚么?
正当白玉堂目不转睛盯着诡光时,他同时发现,耳中那阵阵龙吟声,益发昭然且低沉了。
「你如何能确定这是彭祖留下之物?许州鄢陵古墓多的是。」
当高大男子话声突然提高,一阵突来的熟悉感,令白玉堂将目光转向发话男子,待看清来人后,微微皱了皱眉。
怪了,这人不是庞老贼的心腹李承阅么?他不在京里待着,跑这儿来作甚!
「凭我祖上七世『搬山道人』。」面对李承阅的质疑,少年面无表情一句话便堵了回去。
越发有意思了。
白玉堂确实没想到,这神情淡漠、嗓音平板到几乎不像活人的少年,竟是盗墓世家后人。敢情这少年今夜是特为卖货而来,难怪要相约密林,并布出这阵法了。
早听闻「搬山道人」向来独来独往,伪以道士身分行走天下,对道术、奇门遁甲皆有涉猎,今日看来还真是不假。但过往「搬山道人」掘丘,通常不为求财,只为寻找灵药妙丹,这少年会与庞老贼搭上桥,恐是有急用,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要多少价?」李承阅身为庞吉心腹,向来只有他人看自己脸色,哪有自己看他人眼色过?如今被这杂毛小子这般冷呛,脸色自好看不了,但仗着多年与人周旋的经验,仍勉力克制。
「五千两现银。」少年淡淡说道。
「五千两现银?!」
一听开价,李承阅脸色蓦地一沉,欲想开口争辩,却又被少年一把堵回,「若能从中探得彭祖长寿之秘,五千两还嫌少。」少年刻板嗓音依旧,但却隐含一抹不屑。
搞半天庞老贼打的是这主意!
那老家伙是失心疯还是脑子长草了?这世上哪会真有什么长生之秘!
况且就算真有,轮得到他么?白玉堂暗忖间冷冷一笑。
「五千两你带得走?」被少年这么一驳,李承阅愈发恼火,语气中满是讽谑。
少年倒也傲气,闻言一语不发,径自抱起那乌黑物回身就走。
「你!」见少年竟这般硬骨,李承阅一时间气上恼门,想留下他又拉不下脸,不留他又惟恐好不容易搭上的桥就此断去。
呿,庞老贼手下怎么净是些酒囊饭袋?区区五千两,少年当然带的走,虽人还嫩了些,但好歹也是懂得奇门甲遁的「搬山道人」,若非急用,哪会自曝踪迹的在这里与人纠缠。
但让白玉堂不解的是,明明这少年懂得布阵匿迹,个性也算得上谨慎小心、果敢刚傲,可为何偏偏却忽略了那般明显的诡光与那阵阵龙吟?不应该啊……
莫非……白玉堂眼眸忽地一亮,一股激动与不可置信斗然由心底升起。
因他忆起师傅曾说过,有灵性的上古剑器会自选主人,若那诡光、龙吟只有自己一人闻见,是否代表少年手上那看来黑乌乌的乳钟石中,其实藏有一把名剑,而那把名剑,以光、以吟,唤他前来?
无论是真是假,他白玉堂赌了!
「爷照这价给你翻个倍,如何?」往前跨出一步,白玉堂从容自若笑言道。
「你?!」这回,换少年惊诧了,因为站在这半天光景,他竟全没发现有人已闯入自己阵法中。
回身一望,少年就见一骨秀神清、风标俊朗的白衣华美衣公子,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让他一时间竟有些愣了。
能破他法,入他阵的,怎地竟是如此一名翩翩浊世佳公子!
「你是谁!」眼见竟有人中途介入,再想及此人可能已将方才话语全听入心间,李承阅立即沉声怒目问道。
「爷是谁你管得着嘛你?」白玉堂睨了李承阅一眼,「倒是你家太师,要让官家知道,他竟背着官家私自寻求长寿之秘,啧啧……」
一听此言,得知身分已露的李承阅,脸上立即青白交加,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五千两归你。」确实因急用而欲出脱手中物的少年,虽不识白玉堂,但见他风姿雅健,人也爽快,一身内力醇厚不说,奇门遁甲之术更甚于己,必是个人物,因此也不再思量,直接开口道。
「一万两现银,银上绝无任何标记会曝你行踪。」白玉堂更是干脆,手一掠,轻巧取过少年手中乳钟石一个回身,「现便随我回陷空岛取钱。」
「你、你是白玉堂!」一听到「陷空岛」三字,再望及那一身白衣,李承阅举起颤抖的手指指着他。
「既你这双狗眼没瞎,还认得出你白五爷,那就回家告诉你家祖宗,东西,我拿了,有本事就来找我要!至于五爷我付出的那一万两嘛……嘿嘿。」回身瞥了李承阅一眼,白玉堂笑得诡谲。
听及那声笑得那般意有所指的「嘿嘿」,想及白玉堂在禁宫中的大胆行径,李承阅只觉得全身寒毛竖起,就算有气也不敢发出。
少年此时方知,刚才手轻轻一掠便取走自己手中物之人,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锦毛鼠」白玉堂。知这美英雄绝不可能诓骗自己,便也不再多言,立即随他向阵外走去。
「等等!这阵法若没人带,我进不了也出不得啊!」望见少年与白玉堂走得轻松自在,自己却怎么也转也转不出去,李承阅哀声大唤。
「那你就在里头好好待着吧,李『大人』!」
少年就见白玉堂一声狂傲朗笑后,手中瞬间弹出一颗飞蝗石,蝗石击中的,恰是自己阵法中的一颗碗大般石头,就见石头滚了几下后,便稳稳定在那处,再也不动。
只一颗飞蝗石,竟就那样不偏不倚,将解阵时间定于六个时辰后,少年彻底心悦诚服。
轻啸唤来「逐风」后,白玉堂带着少年马不停蹄回到了陷空岛,也不管家白福几回想插话,硬是先令他换取出一万两交予少年,待少年出岛后,便立即回到自己房里,将那乳钟石置于桌上。
研究半晌后,白玉堂开始用匕首,小心翼翼地一层又一层,削剥掉乳钟石的外缘,尽管对其间是否真藏有剑器也是心有忐忑,但闻及龙吟声似是愈发畅快,他也就挥掉那忐忑,继续行事,直至一小片雪白剑身终于悄然出现眼前。
当见及那小片剑身,白玉堂已是心跳如擂鼓,待将整把剑由乳钟石中取出,用柔布来回拭净,并轻架在桌上后,他已彻底忘忽所以,只能愣愣望着它,动也不动,如着了魔一般。
竟是「画影」!
竟是那把颛顼高阳氏独拥,五代后传至彭祖手中的上古名剑!
真美……
虽「画影」原剑柄已朽,但通体雪白的刚韧剑身却私毫无损。剑身不仅光亮平滑,刃部磨纹更是细腻、巧致,整把剑在光影照射下,寒光凛凛,却又光华流转。
扯下一根头发,白玉堂任之由高处飘落,待快落至剑刃处时,未见发与刃相接,发已断飞。
笑了,笑得那样畅快淋漓,笑得那般神采飞扬。
上天算待他白玉堂不薄,令他机缘巧合得了这把傲世名剑!
一想及展昭即将到来,而自己已有不下巨阙的名剑在手,那心情,怎只是痛快而已!
「白福!白福!」霍地一身站起,白玉堂向外唤道,兴奋的嗓音都有些微颤了。
「小的在!」白福的声音立刻在院外响起。
「立刻带个最高明的铸剑师到岛上来,愈快愈好!」倏地打开门,白玉堂急声吩咐道。
「好咧,不过五──」白福应是立刻应了,但神情却急切不已。
能不急吗?自白玉堂回岛后,他几回要提,只可惜他这五爷,一门心思全放在那颗看起来也不知是啥玩意儿的脏石头上,连听都不想听。
「对了,大哥他们哪里去了?怎么一个也不见?」一把打断白福的话,白玉堂又问。
今日他既得了这名剑,自要让四位兄长也开开眼界,再一起好好大醉一场。更何况,他大手大脚花了一万两,总得给个说法,而他相信,只要他们看到「画影」,再没人会记得那银子。
「小的方才一直想告诉五爷,可五爷您不听啊!」听及白玉堂总算问起其他四位爷,白福苦着一张脸说道。
「现在不是让你说了么?还不快告诉五爷,四位哥哥倒底出甚事了?怎会一个都不在岛上?」听及此,白玉堂连忙问道。
「四位爷知晓您在京里干的『好』活儿,早分批上京找您去了啊,我的好五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