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五陵少年(五)(1 / 1)
事情终究闹大了,闹到了皇宫内苑。
那夜白玉堂由开封府离去后,展昭多日寻觅都不见踪影,但前日一早,皇上却突传包拯进宫,令他查明究竟是何人竟夜闯禁宫,杀了太监郭安,又是何人夜半在忠烈祠上题诗。
包拯听完,想起前几日白玉堂夜闹开封府之事,心底有数,又不好明言,只得回了句「容臣慢慢察访」。
待回开封府,包拯立即开堂审问当夜目击的小太监何常喜,方才明白,原来郭安长久以来妒恨皇上贴身公公陈林,欲是夜下毒除去眼中钉,又不想亲自动手,便拢络小太监何常喜代之下手。
那一番言论,恰被不知何故闯入皇宫的不速之客听闻。待得何常喜出厅取物,厅内独留郭安时,那人当下就手起剑落,解决了郭安,而后,又吓唬何常喜,要他到开封府才许说明实情,否则有他好看。
何常喜口中描述出来的人物样貌,无疑便是白玉堂。
至于忠烈祠题诗之人,由于连皇上都觉着应就是杀郭安那人,包拯自更明白,便递了折子将结果如实回宫禀明,再回开封府议室内厅,将一切说予公孙策与展昭知晓。
公孙策听罢,暗自沉思不语,展昭则心中百味杂陈。
那夜断他手中之剑,实非得已。
白玉堂一身剑术可谓精湛,那一剑更是来得回山倒海,若不挡下,自己受伤事小,他伤害朝廷命官事大,毕竟开封府尹及府内衙卫全在一旁。
虽料他必再起事由,但展昭却也不知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匿迹,自己将京里来回都快翻上百十遍,硬是连个影儿也没瞧见,结果,他倒好,快快活活闯进宫里闹腾。
知他随心所欲、不受束缚,知他独树一帜、无所顾忌,可这擅闯禁宫杀人、题诗之举,他难道会不知是死罪?
「敢问大人,官家作何反应?」瞄了一眼坐在一旁,低眉敛目、一语不发,但却浑身散发急怒之气的展昭,公孙策轻咳一声后问道。
「官家得知郭安便是当初「狸猫换太子」案始作俑者郭槐之侄,又因想谋害陈林才遭惩戒,连称死不足惜;又说闯宫者行动虽有些暗昧,但秉正除奸,不失为好人,便责令本府暗访拿获此人,官家想亲见亲见。」包拯也瞄了展昭一眼,缓缓喝口茶又道,「据陈公公私下告知本府,官家见了高处题诗,先称那人好大本领,又叹字迹飞扬挺俊,直道那人真是文武双全。」
是这样么,那就好。
还好那一辈子活在宫中的年轻皇上,对「江湖」二字存在古怪遐想与忡憬,要不,这事儿就真无可收拾了。但纵使皇上再从轻发落,依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一切,全因自己而起。
若非自己处理失当,岂会让白玉堂铤而走险,更令得包拯、开封府衙、府内众人疲于奔命。
白玉堂对自己本无多少好感,如今再加上断剑一笔,两年前初见便已萌生、且至今未曾间断过的结交之意,恐再无可能了……
「胆大包天哪。」望着展昭双眉略松,但眼底沉郁、忧心、自责更甚,公孙策端起茶装模作样叹了一声。
「天威难测啊。」包拯也煞有介事叹了一声。
二叹齐下,展昭果然脸色瞬变,立即起身抱拳道,「大人放心,属下即刻──」
「展护卫,可否先听在下一言?」见这向来温良如玉、端方老成的青年,终于像个寻常人般喜怒形于外,欣赏完后的公孙策满意地暗暗一笑后,方才正色道。
「先生请说。」展昭连忙答道。
「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可大人跟先生方才不是──」听到这八字,展昭蓦地一愣。
对展昭玄秘一笑,公孙策转而望向包拯,「大人,可同意学生之语?」
「自然。」包拯捻须会心一笑。
「展护卫,白玉堂虽因「御猫」之名与你合气,夜战开封府,但绝非有勇无谋之辈。此番夜闯禁宫,壁上题诗方为其主要旨趣,杀郭安当属巧合。然壁上题诗却又不欲留名,依在下揣测,其目的有二。」公孙策轻啜一口茶后,好整以暇继续说道,「一是让官家知晓,这世间高手绝非仅你展昭一人,其二嘛,禁宫出事,自归我开封府管辖,而我府内,有能力调查此案者,众所周知,仅展护卫一人。」
「既能以技撼人,又能调虎离山,能想出这一石二鸟、一举两得之计,确实称得上胆大机敏。」待公孙策语毕,包拯接着缓缓说道。
「调虎离山?」虽暗自赞叹公孙策与包拯竟对白玉堂看得如此透澈,但这四字展昭著实有些不明其由。
「在下虽非江湖中人,但亦知名器可遇不可求。白玉堂本因你御猫之名前来,但那日断剑后,他自知手中无有名器,眼下绝无与你对战实力,东京又非他熟悉之地,倘若继续纠缠,不仅失之天时,更失地利与人和,所以──」说着说着,公孙策望着展昭狡慧一笑。
「所以他会用计诱我至陷空岛。」话说至此,已全然明白的展昭,一方面懊恼自己的驽钝,一方又对开封府这位谋士心悦诚服。
「没错。依白玉堂这段时间的作为看来,他绝不会对大人及府内有所贻害,但为免他看出破绽,展护卫这段时间没事还是多出去走动走动,我府内也会加派人手,营造戒备之相,与他来个将计就计。」话既说毕,公孙策径自潇洒摇扇轻笑。
「待到陷空岛后,就请展护卫倾力周旋、劝服,务必将白玉堂带至官家眼前。」包拯不忘最后叮嘱道。
「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可若这段时间里,官家怪罪大人……」虽知自己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会设法将白玉堂带回,但展昭却依然忧心,毕竟天威难测,真有个万一,他万死也难辞其咎。
「展护卫放心,本府自有应对之道。」包拯笑得那样从容。
「谢大人成全,谢先生良策。」明白自己再不需多言,展昭对包拯及公孙策微一抱拳,将此二人对自己的包容,与自己对他们的感激,融在一句间。
世人皆赞包拯刚正不阿,惧他铁面无情,但又有多少人明白,纵是铁汉,也有柔情。
至于白玉堂……展昭慨然仰天一叹。
是夜,展昭一夜无眠,次日一早,立即按公孙策之计,假作巡街。
一日下来,白玉堂仍无动静,可平素多只陪包拯官轿进宫、出宫时,才能见着他身穿一袭红袍官服、气宇轩昂模样的城民,见他竟出门巡街,当下挤的不可开交。
第三日,有了前车之鉴,不想再造成巡城衙役困扰的展昭,听闻前阵子离京返家报平安的颜查散已归京,索性身着惯常青衫,动身前去拜访。
毕竟一身傲气的白玉堂,竟愿与颜查散结为义兄弟,着实让他对此人颇感好奇,况且由此人口中,他或可探得些许与白玉堂相关讯息。
颜查散所居的院落虽小,倒也雅致、洁净。未闭的大门内,一名老者正在清扫落叶,为怕惊着老者,展昭先敲了大门二下,才开口道,「在下展昭,敢问令家公子──」
话未说完,便听得一声又惊又喜的呼喊,「恩公!」
「老丈人您是?」望着那名一见自己就冲上来大喊「恩公」,还不断兴奋作揖的老者,展昭虽说连忙还礼,但一时竟没想起。
「老奴是颜福啊,榆林村的颜福!」老者激动说道,然后在屋内颜查散闻声而出时,直对颜查散喊道,「公子、公子,这位便是当初老奴给您送盘缠,路上遇盗匪抢劫时,仗义相助老奴的义士!」
听老者这么一说,展昭方回想起,当初前去陷空岛路上,确实有过这么一回事,只他还真没想到,这名老者会是颜查散的家仆。
一当知道来者是展昭,又是搭救过自己家仆的恩人,颜查散自连忙请他入内一叙,让雨墨赶紧上茶。
「不知包大人近来安否?」才一坐定,颜查散便恭敬问道,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大人神采炯炯,一如既往。」望着颜查散发自内心的敬爱,展昭微微一笑。
那一笑,笑的颜查散有些微怔。
早听人说包大人身旁有名威风凛凛的御前护卫,今日一见,方知「威风凛凛」四字,甚至卓尔不群、出类拔萃、谦冲自牧……等,皆不足以概括眼前这人。
他光是静静坐在那里,就让人觉着移不开目光,更别提那抹让人一见忘忧,如海般寛容、深远的淡淡笑意。
这世间,除了他的义弟外,竟还有这般出色的人物……
「发什么愣啊,公子,还不快请展大人用茶!」望着自家公子竟开始发傻,雨墨又好气好又笑的在颜查散耳畔数落着。
「展大人请用茶。」回过神来,颜查散说道。
「谢颜公子。」展昭也不再客气,举杯就饮,神态从容,豪迈雅秀兼具。
由于本就不擅交际,但又不好让客人干坐,颜查散索性就谈起包拯,谈及返乡之事,甚至诗赋文章。
「不知展大人今日前来是为了何事啊?」眼见自己公子净懂得吊书袋跟傻笑,雨墨连忙一把打断,自己开口问道。
「展某听大人提起过,颜公子有位仁心义弟。」早听说颜查散身旁有名伶俐小厮,展昭也投之以笑。但因白玉堂闯禁宫之事尚未外传,所以他也就随意打了个太极。
「展大人说的定是白贤弟。」一听展昭提起白玉堂,颜查散霎时眼眸一亮,「我与他多日不见,着实甚是想念。」
一提起白玉堂,根本不用展昭多问,颜查散与雨墨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抢着讲述与白玉堂相识的经过。虽已探得白玉堂近来未曾与颜查散联系,但展昭也不开口,就带着一抹淡笑静静听着。
话说,那白玉堂也直是调皮,颜查散明明一介书生,两袖清风,他偏扮个乞儿问人白吃白喝。但这书生也确实实诚、纯良的紧,不仅未曾轻看乞儿,还不惜当了家当,也要让胡闹的白玉堂好吃好喝,也难怪被白玉堂引为知己了。
果真好眼光。早知能让他看上眼的,绝非寻常池中物,而是这般不卑不亢、心性纯良、玉树临风的儒雅之士。展昭暗忖。
虽一身粗布衣裳,却不掩其璞玉之质;虽有些木讷,但经纶满腹。望及那双澄静正直的眼眸,思及那颗冰壶秋水般纯粹心灵,展昭明白,假以时日,此人必也能与包大人一般,清正廉明,苦民所苦。
可听着听着,不知为何,展昭发现颜查散竟与竟雨墨拌起嘴来。
「公子,你不知道,白少爷真是坏透啦!」
「雨墨,怎可如此出言不逊!」
「公子你那时待在牢里,哪知道白少爷的坏法啊!他啥也不说,就让小的去开封府前拦轿喊冤,小的才抱怨几句,他少爷就不开心的骂道『让你去就去,嘴碎个啥』,可背过身,他少爷又自己在那喃喃『能被那「恕恕、呵呵」的家伙看上,让他宁可弃侠名、负众辱,也愿把自己卖了的人,岂可能仅仅是个会闻苦救难的人物而已……』,你听听,公子,要他少爷早知道会没事就告诉小的一声啊,何必吓的小的腿发软,脸发白!」
恕恕、呵呵?弃侠名、负众辱?
听及此处,展昭突然心中一动。
他明白的,是吗?
罢了,无论他再如何恼怒他,他能明白就好,就好……
原本还在拌嘴的主仆俩,突然一下子静了下来,因为他们发现,展昭一直有礼含笑的眼眸,一瞬间竟化了开去。
那温和波光,从一小点,缓缓变一抹,而后再慢慢散开,漫成一片,那样广阔,那样满足、那样动人……
二人同看得发傻之时,却又发现那双波光朗目忽地一凛,波光霎时凝结,而那朗目主人更立即起身抱拳道,「抱歉,展某有事先行告辞,他日必再来访。」
望着那倏地便空了,像从来没人坐过般的座位,颜查散主仆二人更是目瞪口呆了。
「好俊的功夫哪……」半晌后,雨墨先是赞叹不已的喃喃,后又纳闷转头望向颜查散,「不过话说回来,公子,展大人今日究竟过来作甚的啊?」
「恕恕、呵呵。」颜查散淡淡一笑,然后云淡风轻的端起茶碗,「恕恕、呵呵啊。」
「公子,你跟雨墨打什么哑谜啊!」
身形早已飞出十丈开外的展昭,自然没有听见身后语,只是严肃问向前来传话的赵虎,「发生何事?」
「大事啊,展大哥!府内三宝给人盗了,包大人被庞吉那奸人给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