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056 君子约(1 / 1)
停玉楼位于整个年府的中心地带,卫卿卿抱着年瑜,跟在羡云表妹后头逛花园,七绕八拐,绕得晕头转向,很快便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卫卿卿并不完全是个路痴,但她没见过大世面,之前以为在端王爷别院里的际遇已经很难得,现在一看,这年家府院极有可能比端王府还要大。
猞源是山城,山绕城,城环山,别人院子里的山是他山之石,是假山假玉,年府却不一样,年府许多宅院都是倚势而建,围在高墙里的山虽然也是园林景观的一部分,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真山。卫卿卿推测,年府所在的位置原是个小山村,后来是花钱买下了整个村子,才折腾成这种地步。
什么样的人,能动辄挥霍一大笔银子,把整个村子都收入囊中?卫卿卿对年瑜的身份越发好奇,然而好奇心产生的同时,她也感觉到了危险近在咫尺,理或者不理,她自己一个人拿不定主意。
停玉楼最中心的地方是一处高阁,四面雕花窗都可以打开,站在阁顶,可以将整个年府,乃至于半个猞源尽收眼底,而这时的年府,便成了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据防,高楼四立,亦像一座座碉楼。
卫卿卿发现这些楼阁的罗排位置很是考究,但要她说去奇特在哪里,她又答不上来。跟着羡云走了趟,确实有点摸不清门路,也难怪她昨天晚上会迷路。卫卿卿随着章晓化闹了一整夜,也已经有些累了,这时候自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当然,卫卿卿不说话的原因还有一个,她面对如此复杂的情况,完全不知道要从哪里问起。若换在以前,她很可能将余下几天的工钱折现扣除,然后拿着自己该得的那一部分远走高飞,但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她明明觉得很危险,却还是留了下来。
难道我就真的那么爱钱?
年府有钱,并不是瞎掰的,可是年瑜很穷,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两件事混在一起,卫卿卿自然而然就把年瑜的后妈想象起了一个满脸横肉的母老虎,直到她看见停玉楼里挂满的仕女图。那些仕女图,齐刷刷地晾在空中,挂在四壁,一眼一大片,幅幅栩栩如生,可是年瑜却猛地抓紧了卫卿卿的手,咬牙切齿地闭上了眼睛。
他道:“羡云表妹,这些画,都拿走吧。这毕竟是我的住处,挂着小夫人的画,总还是不像话。”
羡云腻声道:“行,表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这就吩咐人把它们收起来。”她笑容可掬,却盯着年瑜看,仿佛要将他生吞下肚,可是碍于卫卿卿在场,她没敢直接了当地扑过来。
卫卿卿也见过一些投怀送抱的女子,可没有谁像羡云这般露骨的,她不由地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年大人这边有我来照顾,羡云小姐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羡云明白她的意思,却是将胸口一挺,甜声道:“孟大哥更累,何不让小妹来照顾一二,孟大哥自己去休息?”
卫卿卿:“……”没见过那么主动,那么厚脸皮的,卫卿卿这回是真的傻眼了。人家到底是一家人,年瑜与这姑娘再生疏,但好歹也是亲戚,人家要近身来照顾,她还能拦着么?可是她就是感到哪里不舒服,就像……辛苦种出来的大白菜,眼见着要被猪拱了那般膈应。
羡云挽起袖子就要将年瑜抢过去,年瑜猛地握紧了手指,咬牙道:“不用了,我有手有脚,不用谁来照顾,羡云表妹若是有闲功夫,还是回去看看白兄吧,那样的场面,他恐怕压不住阵脚。”夫妻反目成仇的戏码他看得不少,如果换成普通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大不了四处投人诉苦,喧哗几日便也霸了,碰上了钟影虹,那可是会死人的。
羡云听他提到白练齐,面上一直波澜不兴,仿佛那个人与自己没有关系似的,她殷殷地道:“表哥,我们好久不见,何必为了个外人推来推去?我知道你还记恨以前发生的那些事,可那些事都是姨母做出来,与我无关,表哥不能一竿子打翻了一船的人。”
年瑜漠然地撇开了目光,羡云又追上前来,却猛地被卫卿卿推了一把,卫卿卿大马金刀地往榻上一坐,顺手将年瑜按在了榻上,挑眉道:“羡云姑娘,你好好地表小姐不做,却要来求着做个伺候人的下人?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一面说着,面亲手为年瑜拭了拭汗,又道,“不是年大人不解风情,谁看见美人不想照单全收,可是忙了一天,表小姐可得洗洗身上那股臊味,再走近一点,年大人就要被你熏晕了。”
羡云怒道:“刚才不见你那么多话?少在这里含血喷人。”
卫卿卿沉默了一会儿,俯身在年瑜额头上一吻,淡然道:“也对,我不喷,改天由年大人亲自和你说说真心话。现在我和大人都累了,你也识趣些,让我们早点歇着。”她一边说着,一边扯着被子往年瑜身边爬,羡云绞着手帕立在屋子中间,气得鼻子都歪了。
年瑜叹了一口气,极轻,却也是极无奈。
羡云小脸赤红,半晌,才得从鼻间哼出声来:“我还以为堂堂踏雪公子是个怎样了不起的货色,原来是个下贱的兔儿爷,你喜欢霸着表哥是么?哼,走着瞧!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她将下唇咬出一排血印子,又看向了年瑜,道,“表哥,你离家三年多,我们都很想你,你非要这样落我的面子才高兴么?姨母当年也是为了你好,是你不愿意屈就,是你惹她生气……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她变了,你就不能跟着她改改么?你毕竟是……”
卫卿卿接口道:“毕竟是什么?”
羡云惊觉失言,拢起手帕一跺脚,转身拉开了门,道:“是什么也不用你操心,你得意不了多久。”竟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叶开合,带起一股冷风,却吹冷了卫卿卿的声音,她支着手臂翻身将年瑜按住,轻描淡写地重复着那个问题:“毕竟是什么?”末了,又轻轻地添了一句,“如果只是媚|药,怎么会那样可怕,我以前在街上混的时候,时常看见一些风流浪荡子主动去黑|市里淘些不入流的药材,对于男人来说,那个并不可怕,对女人来说,才可能是难以抹煞的噩梦,让我猜猜,年兄的真实身份,嗯?”
年瑜感觉到握紧的指节被卫卿卿反扣了一记,狠狠地砸在了床褥上,一身闷响,磕着他关节生痛,他睁开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卫卿卿,未等她开口,抢先说道:“卫卿卿,你猜到多少,害怕不害怕?是不是知道了一切之后,你就会离开?我带你来这里的目的,是恰恰相反的。我喜欢你,所以想让你知道关于我的一切,可也是因为喜欢你,我现在改变了主意。”
他往窗外瞟了一眼,继续说道:“孟兄,王爷的盛情,我心领了,你的师妹,我现在还给你。”
一袭白衣闪过,孟离歌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跟前,却是上前一屈膝,朝着年瑜的方向认认真真地跪了下来:“草民谢万俟公子垂怜。”
万俟?他不姓年?卫卿卿心中的猜想得到了最好的印证,心中怒意轩然而起,她一把捏住了年瑜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道:“万俟……万俟……呵,原来你们是串通好了!只有我一个人还甘心做个傻瓜,天天陪着你游山玩水!”如此说来,她便是万俟端故意送到年瑜,不,万俟瑜身边的玩物?
就因为万俟瑜怕女人,所以才逼她扮成男人的样子!竟然是这样!
卫卿卿低头端祥着万俟瑜清澈动人的眼睛,她这一路,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这个骗子身上,她同情他,保护他,体惊他,他却连姓氏都是假的,他说他以前见过她,他说他喜欢她,他说什么都是理所当然,她却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与万俟端交好,十七岁官至三品,削职之后被王府护着,与圣宗关系匪浅,孟离歌看见他也要下跪……要知道,孟离歌看见万俟端都是不用跪的。万俟瑜的地位,竟然比端王爷还高。
那这样就不难理解羡云看万俟瑜的眼神了。
她有才有貌,武功尚好,能在“万俟公子”面前挣着一席之地,自是毕生的梦想。羡云看万俟瑜,与端王爷的姬妾看自己主子的眼神并无两样,卫卿卿突然就很有兴趣,去会会那个千娇百媚的小夫人了。敢对万俟家的男人下媚|药,这女人不是野心太大,就是得了失心疯。
卫卿卿俯在万俟瑜的上方,嘴角突然牵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她以极其轻佻的眼神看向地上跪着的那一团雪,恍然道:“一剑震九州,要价一万七,原来也不过是借口,大师兄,你一直在为天家做事对不对?那我和圣宗,还有桃花又是什么关系?今日你不说清楚,我就当着你的面,将他给吃了。反正我在你眼中也是嫁不出去的,倒不如做得狠一点,帮你看看万俟家的男人,是不是真的怕女人。”
蜕去了捕快的外衣,卫卿卿还是那个无赖,只是无赖的骨头硬了,再也不用向那几两银子折腰了。
孟离歌万万没想到一直胆小市侩的小师妹竟会是个女霸王,她这样的气势,倒是令人有些欣慰。
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冷冷地道:“卿卿,你和万俟家本来就有婚约,你当着我的面将公子吃干抹净,不过是兑现了宗主对天家的承诺,过去种种,你不知道也罢。我和师父,都打算瞒你一辈子的。”
有婚约,这居然是真的。
卫卿卿盯着万俟瑜,就差将他盯出个洞来。可是他却在她神情恍惚的瞬间,偷偷地伸长脖子,在她耳边轻轻一吻。唇边那丝笑,狡猾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