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007 王爷想来叙个旧（1 / 1）
捉了点虫。年瑜心底有个小秘密，很小很小的秘密——
常人总是遇事则慌，他却是遇事则呆。
面对生死存亡的抉择，年瑜的反应会比较奇特，怎么说呢？别人害怕时会叫会跑会闹，而他，却是会整个地进入石化状态，变成泥塑木雕的傻样。总之就是突然五感全失，没有知觉了。
卫卿卿气势汹汹地杀过来，年瑜自知对方武功高强招架不住，惊悚之下，立即就怂了。
怂了的结果就是无所适从。
于是就傻呆呆地一马当先，堵在了厅门口。
一排带刀的捕快集体被截在了身后，排成了一个威风十足的雁翼阵。
以年瑜为首的怂包们压根就没想起，自家县令大人好歹也是曾经把“踏雪公子”压在门柱子上肆意“践蹋”的“武林高手”。
这年大人已过弱冠之年，却生得面嫩。
他五官精致，直鼻薄唇，兼有长眉入鬓，三分愁绪压在眉心，乍然一看，一身正气。而那双眼睛被吓有些涣散之后，竟愈发显得双瞳黑如墨曜。
明明是个呆货，却在举手投足间莫明其妙还多了几分气定神闲的大家风范。
而这大开大阖的气度，却又恰是卫卿卿这等市井小民身上所不具备的。
说句不动听的，年大人穿个破烂或有一身贵气，卫卿卿就算穿得飘缈如仙子，也是一副烟火味，无论如何也优雅不到哪里去。
年大人不用做表面功夫就能撑住大场面。
卫卿卿则是从来没见过大场面。
或者……历来兵贼不两立，像卫卿卿这样做混混的天生对穿官服便有几分忌惮，而且还是突然撞见这么多穿官服的。
卫卿卿的心里有一点点发憷，不免有些想打退堂鼓。
可是低头看见自己身上这件破破烂烂的白衣，她又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她宁愿被狗咬，也不愿回去面对大师兄那张阎王似的冷脸。
她肖想了一会将来嫁给踏雪公子的悲惨生活，还是觉得死在捕快哥哥们的乱棍下比较美好。她简直不敢想像，鱼水交融的时候，大师兄那张比死人还刻板的冷脸。
面前这位鲇鱼大人，至少还会脸红。唔，人嘛，活在这世上是需要一点点情趣的。
卫卿卿想起在普善寺里发生那一幕幕，脸上居然有些发烫。好说也是第一次，怪难为情。
仇人见面，自然少不得又想东想西。
年大人回过神来的时候，脸色又多了点发青的征兆，特别是看见卫卿卿一张秀脸上难以言喻的憧憬，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章师爷发痴，全体捕快噤若寒蝉，场中寂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似乎……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可是……内里完全不是这回事。
卫卿卿默默地咽了咽口水，心道：“乖乖，突然冒这么多人出来，不会是把我也当成了采|花贼吧！我也是受害者好么！”
想着，她幽幽地瞥了年瑜一眼。
年瑜睁着一双星眸，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情况倒活像是要吃了她。
然而他脑子里也跟卫卿卿一样，乱成了一锅粥。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整理一下吧——
年大人带了一众大小捕快去普善抓淫|僧，为了引蛇出洞，他才打扮成女子。
他知道自己男扮女装美若天仙，可也不至于连踏雪公子孟离歌也被卷进来啊。
天下之大，孟少侠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反倒是自己……自己昨天夜里也不知怎么的，就和“踏雪公子”看对眼了。究根问底，明明是他自个儿先不对的，是他袭击了这位“踏雪公子”……他理当道歉……可是！
踏雪公子为了顾全颜面，居然出言勒索，还拿他的官印作要胁，还要三千两那么多……这，却是不能忍的！
年瑜认为自己有错，可是“踏雪公子”也并非无辜，所以他想都没想就把昏过去的“踏雪公子”掳到这里来了！谁也没对谁解释，谁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年大人心乱如麻心猿意马心潮澎湃，根本还拿不出与“踏雪公子”谈笑风生的勇气。
当然，卫卿卿也还没有投入到扮演师兄的角色当中去！
呃……既然见了面，那总要说点什么吧？这气氛跟刑场上没两样了。
年瑜板着俊脸，一板一眼地说道：“今天天气不错。”
卫卿卿抬头看了看天，正好一朵乌飘过来，跟着平地便起了一阵妖风，吹得她神魂颠倒，她硬硬地憋住就要蹿出嘴边的三字真字，冷然道：“是，天气不错。”
年瑜寻思一会儿，格外认真地道：“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这没有月亮也刮风，不知道明天是什么天气。”
卫卿卿懵得跟头狍子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位县官大人看，心想：“这鲇鱼不会是傻的吧？好端端的说什么天气？我一不做农活二不下地，谁管明天是刮风还是下雨，倒是银子……银子的问题要怎么开口呢？总不能直接上去抢啊。”
可不能白白被啃一口。
卫卿卿的梦想，比年瑜的梦想还要平庸。
如果说年瑜的梦想只是不减俸禄不升官，无灾无难烧高香的话，那卫卿卿的梦想就只是找个不需要她拼命做家务活的男人嫁了。
然则放眼天下，哪家的女子不是忙前忙后在家里累得和头驴子似的。
所以卫卿卿想存些钱，这样嫁妆多了，腰板直了，就算不做家务活，夫家也不能拿她怎么着。
江湖武林，谁的拳头大谁说话，市井天地，谁的银子多谁气粗。
卫卿卿只想做一个有几两小钱的普通姑娘。
可是她这一生，注定了坎坷万分。
天太黑，别院里缓缓点起了灯，一盏两盏三盏，像眨巴着眼睛的星星，一点点照暖了卫卿卿的心，也照亮了章师爷杂酱铺子似的的脸。
天太黑，天师爷渐渐看不清卫卿卿修长笔直的腿，倒是远处的莺歌燕语很快拉走了他的注意力，他循着那点摇摆不定的灯火，微微转了一下头。却见火树银花之下，缓步行来了一小支队伍，为首的那人，身着锦袍，头带玉冠，腰缠玉钩，嘴角啜着一点笑。
那人看起来永远是那么温和，仿佛永远不会生气似的。
火光跳动，令卫卿卿的脸越发生动起来，万俟端远远地望着，不觉在心里叹了一叹，摇头道：“孟离歌这小师妹还真是……与众不同啊。”他大概知道孟离歌为什么会这么烦恼了。
面前对峙的两个人都是怪胎。
年瑜，是最不懂女人的男人。而卫卿卿，则是最不像女人的女人。
或者中间再加一个章晓化，梧桐县县令随侍的这位师爷，倒是个最懂女人心的妙人儿。可惜就是有点找不着北，一好|色就忘了正经事。
万俟端觉得有趣，脸上的笑容更浓更真切起来。
可是章晓化在一旁，却感觉到了一身涔涔的汗意。
万俟端温和地开口了：“风这么大，各位却要站在我这四角漏风的院子里歇凉，可是怪本王招呼不周啊？”他的目光从年瑜身上一扫而过，最终定定地锁在了卫卿卿脸上，笑了笑，声音越发醇厚，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孟兄……多日不见，倒是清减了许多……此番前来，可是为着向本王讨债？”
直到此时，卫卿卿才晓得这别院是谁家开的，她吓得脖子都直了，哪里还敢回头。
她从章晓化的反应当中，推测自己的扮相并不高明，年瑜看不出她是女儿身倒还好说，毕竟他没见过踏雪公子本尊，但是端王爷……端王爷可是大师兄的金主。
她已经穿帮了，听着这王爷阴阳怪气的语调，她就知道自己穿帮了。
可是端王爷为何不当众拆穿她？是因为孟离歌与他之间的交情？
卫卿卿艰难地挤出一个笑，龇牙道：“王爷好，好，好久不见。”
还没说完，那王爷先欺上一步，一把揽住了她的肩头，无视左右姬妾不忿的目光，懒洋洋勾唇一笑，附在她耳边道：“既是好久不见，不如找个地方喝个茶，叙个旧？”他半拉半拽地带着她，潇洒转身，留了一道长长的背影给这寂静的庭院。
章晓化才发现，自己的背上全被汗水濡湿了。
事发突然，端王爷来得快也去得快，众人且惊且疑，却是谁也没留意到年瑜渐渐深沉的目光。
夜，依旧清凉如水。
风，依旧呼啸不止。
天气一点也不好，岂止是不好，简直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