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红颜(1 / 1)
木樨怔住。
五妖之一……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想要获得紫魇的力量吗?」
鬼落清冷的笑笑,却不回答她的问题:「你喜欢他吧?」
「这和你没关系。」木樨冷然。
「我没想到,笙箫默到了那般田地,还不忘护你,」鬼落似笑非笑地看她,这笑让她伤痕累累的脸看上去更加可怖,「我真的很惊讶……甚至……很羡慕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木樨追问。
「你们,让我意外……同样是长留的人,差别,却是天上地下……」她悲凉地摇摇头,「可惜阿歧,却没有这样的运气……」
「阿歧是谁?」
「一个傻瓜,一个死去了三百年的……傻瓜……」鬼落怅然的望着远处,却仿佛没有看任何的实物,而是一直看到过去的岁月里。
「三百年了,她的尸骨已经风化……可是凶手,依然坐在高高的至尊之位,享受那么多无知之人的叩拜和倾慕……」
我是一个妖,一个被错生于人间的妖。
从小我就知道我和其他的小孩子不同,我可以操纵物品,可以听到黑暗里奇怪的叫声,我看到树在走路,花在微笑,野兽躲在角落耳语。
我没有家,没有朋友,总是躲着人。因为一旦这些能力被他们发现,他们就要毒打我,驱赶我,甚至试图杀掉我。他们说,打死那个吃人的妖怪,抓住它……
虽然我从来没有吃过人。
那一天,我因为肚饿偷吃,被一群人捉住。他们将我捆起来,打的遍体鳞伤,最后把我捆在木桩上,架上柴禾。那些捉妖的道士说,妖要用火烧死,才能魂飞魄散。
火烧起来了,我感到死亡般的疼痛,我痛得惨叫,害怕极了,不断地求饶,哭喊……可他们却都兴奋的看着,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我是妖,怎么虐杀都是应该的。
那是我第一眼看到阿歧。她一身红衣,从天而降,落在了我的面前。她只是挥挥手,火就灭了。
是妖,妖怪来了!人群顿时炸开,尖叫,踩踏着彼此四散逃离……
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他们只敢欺负我这样没有还手之力的小孩子。而面对真正的妖,他们却只能逃跑……
她一袭鲜血般的红裙,缓缓朝我走来。我身上的绳子瞬间松掉,因为受伤站不住,我一下子跪倒在她的面前。
她修长妩媚,容颜绝美,双眸冷漠如蛇,黑发似飞舞的爪刺一般飘在身后,高傲不可接近。
她带着刀锋般冷凉的笑,捏住了我的下巴,声音空灵梦幻:「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鬼落……」看着她蛇一般的眼,我有点胆怯,却又向往。
「鬼落……」她轻轻呢喃,「你想成为真正的妖吗?」
「你是妖?」我不那么怕她了。
「是啊……」她轻笑。
「我想……」我想成为她那样的妖,风姿绰约的、所向披靡的妖。
「这就对了……」她很满意,看着我的眼神妖娆至极,「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就应该是妖啊……」
那是我一生见过最惊心动魄的女子,傲若天神,美若星璨。
那一刻,我觉得,即使为她死去,也是值得的。
后来我才知道,她叫女歧,五妖之首,是妖界最厉害的调香师——抑或是,毒师,魔君麾下的悍将之一。她是妖界炙手可热的女妖,倾慕者前仆后继,连魔君都想将她纳入怀中。
可她又那么孤傲,高不可攀,整个妖界都入不了她的双眸,连魔君的宠爱都一并回拒。
群妖只能匍匐在她的脚边,谄媚地叫她,女歧大人,女歧大人……她像高悬的明月,连瞥他们一眼都欠奉。
可她对我说,鬼落,你叫我阿歧就好。
阿歧,阿歧……
整个妖界,只有我叫她阿歧,只有我被允许叫她阿歧,连魔君都没有这样的殊荣。
她说,鬼落,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就应该成为睥睨六界的妖,我会把你□□成睥睨六界的妖……
她是我的师父,也像我的姐姐,她对我的训练严厉到近乎残忍。可是当我真的获得了越来越高的法力,她却会宠爱地捏捏我的脸说,鬼落果然不会让我失望……
我终于成了五妖之一,成了阿歧最信任的伙伴。我的前任,在一场仙魔战斗中战死。那个杀掉他的仙人被我用黑色的触手捆住动弹不得,我把他的手指一根根踩碎,对他说,仙有什么了不起?一样还是我的手下败将。
仙都如此,更何况人了?
阿歧看我那般狠绝的样子,只是倾城的一笑。她说,鬼落,你是我最得意的刀。
这世间最美的盛宴、最高的地位、最灿烂的美景、最珍贵的宝物,都不敌阿歧的一根手指头。
我不相信神,我只有阿歧。有了阿歧,我便有了这世间的一切。
在妖界我的实力已不逊于她,可我还是心甘情愿侍奉在她的身边,帮她梳妆、洗衣、配香,收拾她的寝宫……只要是阿歧想要的东西,刀山火海我都愿意为她取来。
我崇拜她,感激她,欣赏她……
一次阿歧喝醉了,修长的手指戳着我的眉心问我,鬼落啊,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的一切都是你赐予的,所以全都属于你。我真诚地说。
阿歧只是醉醺醺地笑,你啊……
可我看得出来,她笑的又骄傲又满足。
她那么开心,我便无怨无悔。
直到阿歧喜欢上一个男人。
我不知道阿歧突然怎么了,渐渐开始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发呆,我为她做的食物,为她四处搜罗来的小玩意,她突然都失去了兴趣。
我害怕极了,却不知道缘由,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惹她生气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阿歧,你怎么了?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不满意了吗?
阿歧噗嗤笑出来,鬼落啊,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想多了。
阿歧的身体逐渐虚弱起来,开始嗜睡,妖力下降的厉害。我慌了,以为她病倒了,便到处寻找珍奇的药草为她滋补。
阿歧只是说,鬼落,这一切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
可是纸包不住火,阿歧是多么万众瞩目的存在,她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怎么会不被有心人注意到?
她地位那么高,又那么骄傲,这茫茫妖界,臣服她的人和想要她死的人一样多。
阿歧的事终于被手下的一个女妖告到了魔君那里,那时我才知道,阿歧已经身怀有孕,而且,对方是仙界的人。
魔君震怒不已,那女妖趁机添油加醋地污蔑阿歧与仙界的人苟合,说不定已经背叛妖界,成了仙界的奸细。其实这些话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诬陷,可魔君还是怒不可遏,将阿歧投入血狱,逼她招供。
我知道,魔君其实明白阿歧不可能奸细,他愤怒不过因为阿歧是他求而不得的女人,可竟然与仙界之人有了关系,嫉妒心作祟罢了。
我不知道阿歧在血狱到底受了多少折磨,但我知道那是妖界最惨绝人寰的存在。我跪在魔君的殿里整夜,求他开恩,求他饶过阿歧 ,额头在石阶上磕的鲜血淋漓,。
可魔君正在气头上,根本不为所动。
我没有办法,只能冒险闯血狱,却被魔君的心腹拦了回来。他说,阿歧是魔君下令亲自处置的人,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我求他,若能救出阿歧,我愿意唯他差遣,帮他做任何事,我所有的财物和宝贝,都可以送给他。
他说,我不稀罕你的东西,你就把你自己献给我吧。
我说好。
阿歧被关入血狱五天五夜后,他终于陪我去提人。魔君也许是消气了,倒也默许。
我见到阿歧的时候,她被吊在刑架上,浑身血肉模糊,已经毫无人形。七窍被灌入了滚烫的铜汁,烧的面目前非,原本美丽的头发混着血黏在脸上和身上,仿佛一团交缠的黑色虫子。一瞬间,我竟无法确定,她究竟是活着,还是已死去。
我唤她,阿歧,我是鬼落……我是鬼落……
她毫无反应。
我将她从刑架上解下来,背着她出了血狱。
我以为看到她的样子我会嚎啕大哭,可我发现,我竟然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我不敢把她送回原来的住处。她已被逐出妖界,我担心魔君或者其他人突然反悔又要将她送回去,只好在外面找了一处隐秘的地方把她安顿下来。我耗费了全部的法力才将她从鬼门关拽了回来,她全身的经脉几乎被切断,一点妖力都没有,连凡人都不如,活脱脱一个废人。
几日后她醒过来,第一句话却是,我的孩子还在吗?
她在血狱里将仅有的妖力全部压在腹中胎儿的身上,在酷刑之下拼死保护着她和那个人的孩子。
我一次次追问她,阿歧,他是谁?告诉我,我替你杀了他。
阿歧只是惨然地笑,轻轻摇头。
那个人从未露过面。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或许这个人从未出现过,只是阿歧的幻觉而已。
七个月后阿歧生下了那个孩子。
她的伤逐渐痊愈,可是被铜汁毁掉的脸却难以复原。
我每每都想发疯,那个人何德何能,得阿歧这般保护……
她说,鬼落,你不要恨他,他是仙界的人,他没办法,他只是害怕,他什么都不知道。
到现在你还在替他说话!他不值得你这样!我抱着她,崩溃大哭。
阿歧说,鬼落,我从没求过你什么,可这次,我求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这个孩子跟在我身边没有出路,若他愿意收留,还可以有未来。
我怒不可遏,当初他都可以那样扔下你,你今天这个样子他还会认得你吗?
阿歧愣了半晌,终于撑不住恸哭,他不会再认得我了,他认不出我了……
那么美丽的阿歧,那么倔强的阿歧,面对血狱的酷刑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的阿歧,却在这一刻哭得天昏地暗。
可我有什么办法呢?她是阿歧啊,即便此刻满目疮痍,她还是她。
既然是阿歧,她的愿望,我怎么能违逆呢?
我寻遍了六界,一次次死里逃生,被无数的门派追杀,终于找到了可以帮助她恢复本来面貌的秘术。
这秘术的代价是,我自己的脸。
我不在乎。
我几乎消耗了半生的修为,发动了那个秘术,将她满脸的伤痕转到了我自己的脸上。
阿歧起初不肯,她抱着我哭,鬼落,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可我是心甘情愿的,只要她能幸福,我能给的,给得起的,我都可以给她。我可以不要我的声音,不要我的容貌,不,即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阿歧恢复了昔日的容颜,我护送她和那个孩子去了长留。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竟然是长留世尊。
呵,曾经我和她都嗤之以鼻的仙界,却让阿歧付出了这样的代价。
可阿歧若不恨,我有什么资格恨?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若他们最终可以厮守,那么一切便是值得。毕竟,只要阿歧可以幸福,只要她可以幸福……
可阿歧千辛万苦见到的那个男人,就那样一剑刺入她的腹中,然后带走了那个孩子,半分犹豫都没有。
连同我全部的梦想,所有的希望,全部都杀死了……
我追上去,却被长留的结界震了回来,我的妖力还没有恢复,只能眼睁睁看他远去。
那天,长留下了倾盆大雨。
我抱着阿歧的尸体跪在雨中,看着她的血混着雨水变得越来越淡,最终消失。
这一切就发生在长留仙山的脚下,可是一场大雨后,竟然一点痕迹都不留。如此卑劣而肮脏的一个人,做下这样的罪恶,没有惩罚,没有天谴,什么都没有。他依然还是众人敬仰的长留世尊,谈着苍生天下,感受顶礼膜拜,可知他手里,沾了多少无辜者的血债?
木樨,你说,这样的仇,我该怎么报!
后来,魔君死了,杀阡陌成了新一任魔君。当年那个告密的女妖终于失去了庇护,我的妖力也恢复了大半。
我悄无声息的回去,待她落单之时将她抓住。
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只能跪在我的脚边砰砰的磕头,磕的满头鲜血,鬼落大人,求您饶了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多么熟悉的场景,好像当年我跪在魔君的面前,求他放过阿歧一般。
原来这世间,就是一场又一场的轮回。
我一脚踩在她脸上让她噤了声——
求我饶你,当初你怎不饶她?你在魔君面前那般加害她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我将她丢入滚沸的铜汁里生生化掉。当年折磨过阿歧的那些行刑者,我也一个个把他们找了出来,尽数虐杀。
唯独摩严,整整三百年了,我做梦都想杀了他,将他剁成肉碎告慰阿歧在天之灵。可他是长留世尊,有这仙界至尊的门派作为他的庇护,我要杀他谈何容易?
我悄悄聚集了一大批法力高强、与长留有过节的妖,筹划复仇。我们想了各种方案,总不能满意。直到一百年前,我抓到了一只修行千年的树精准备炼妖,那树精为了逃过一死,将长留的惊天秘密告诉了我。
「鬼落大人,求您放过小的,小的愿意送上长留的秘密给您。」
「什么秘密比你的千年道行还要值钱?」
「一千年前,那个据说被九天落雷毁掉的力量——紫魇,它没有消散!它就在长留!您若得到那个力量,哪里还需要小的来辅助修行?」
「你说什么?」
「如今的长留三尊,有一个是紫魇的宿主!」
「哼,你为了逃过一死,竟然敢编这样的鬼话唬我吗?」
「小的句句属实。紫魇当初传言被九天落雷打散,可是七年后,它却再次爆发了。小的亲眼所见,方圆几十里全部沦为冰雪荒原。衍道真人将那个宿主制住,却没有杀他,而是将他带回了长留……当时小的还被紫魇的力量伤到,背上有一道紫色伤痕,至今未褪……」
……
我完全没想到,堂堂仙界圣地,居然隐藏着这样的黑暗力量,而且还是长留三尊之一。衍道真人一定是老糊涂了才会这么做。这么大的目标,简直就是上天赐给我的机会。
我终于明白,对摩严这样的伪君子,打他砍他都太轻了,我以妖的身份杀他,怕是还成就了他的牺牲大义之名,让他愈发光芒万丈了。我怎么能做这么愚蠢的事?他杀了阿歧,毁了我所有的希望和赖以生存的一切,我也要让他尝尝这样的痛苦。
我非常清楚,在摩严的心目中,长留是比阿歧重要得多的存在。我既然打不进去,让他们从内部一点点瓦解毁灭,似乎也是不错的事情。看着自己昔日的同门师弟成为搅动六界的魔,这样的美景,定是千年难遇。什么仙妖殊途,正邪不两立,好啊,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他是不是也能这般大义凛然?
「所以你就用上古附灵阵验我师父,对吗?」木樨瞪着她道。
「我可是先验了白子画,才验你师父的,」鬼落一笑,「没办法,你师父就是紫魇的宿主,我验不验,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你若要寻仇,找摩严便是。我师父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怪只怪你师父运气不好,这是他的命运,他既然背负了这样的身份,就要承受这一切。仙界为了自己的目的,牺牲了多少无辜者?我才牺牲一个,算不得欺负你们。」
「你当初帮我,根本就是处心积虑地害我师父,报复摩严,对吗?」木樨怒道。
「处心积虑?哈哈哈哈……」鬼落放声大笑,笑的歇斯底里,「没错,我确实希望放出紫魇,」她伸出手指着她,「可是真正放出紫魇的人,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