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鬼落(1 / 1)
木樨猛的从榻上坐起来。
凤鸣箫已握在手中,笙箫默定定看了她一眼,拂袖闪身出了石屋。
「师父!」木樨随即追出去。
不远处的上空,银色的结界已经显露出来,明明暗暗如被渐渐烧尽的纸片一般。一群黑衣人仿佛秃鹫,陆续落在二人面前。
又是他们!
木樨即刻唤出素阿剑,笙箫默本能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为首的黑衣人挥挥手,众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一次次试图困住我,所欲何为?」笙箫默镇定地诘问道。
「长留儒尊,你既然身负这毁天灭地之力,又已堕仙,何必再挣扎?不如顺了它,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黑衣人声音如幽灵,沙哑而蛊惑。
「生死有命,我宁可和它一起毁掉,也不会与你们为伍。」他拒绝得毫无余地。
「呵,儒尊,你既已堕仙,说明心魔已生,」黑衣首领讽刺地一笑,「你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紫魇为什么会在你的身体里?你敢说,你从没有怀疑过?」
笙箫默看着对方,眼神没有一丝闪烁。
黑衣首领语气暧昧道:「笙箫默,我需要紫魇,我们做个交易吧?」
「绝无可能。」
「是吗?那这个小丫头呢?」黑衣人缓缓伸出手指着木樨,讪笑道,「跟自己的徒弟连床都上了,你不跟我合作,难道还觉得你回的了长留?」
笙箫默眼中顿现杀机,一道青光自凤鸣箫凌厉地扑闪出来,直指对方眉心。黑衣首领急速后仰,那道光掠过他的额头打到不远处的树上,大树瞬间被拦腰斩断。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黑衣首领语罢,突然飞身而起,一掌朝着笙箫默打去。笙箫默未想到对方竟然如此直接的攻过来,极速凝聚仙力,同时推出一掌与她对掌。
「轰——」青光与紫光在两人掌间相撞,冒出巨大的火光,爆发出的能量将两人都震出数丈以外。
黑衣首领嘴角挂了血,却依然笑着:「笙箫默,想不到你已堕仙至此……」
笙箫默感觉喉头涌起腥甜的液体,这一掌他已经探出对方的内力,他的胜算竟已不多。强行将这口血忍了回去,他依然冷绝地看着对方。
黑衣首领身后突然伸出一条长长的黑色触手,瞬发之间朝着木樨狠狠甩过去。木樨情急之下挥起素阿剑抵挡,可那触手无比灵巧地绕过她的剑气,瞬间将她缠死,拖到黑衣头领身边。
笙箫默刚才因为与其对掌被震开,这才反应过来对手只是虚晃一枪,目标竟然是他的徒弟。
「小西!」他瞬间腾起飞身追去,众黑衣人却一起出手攻击拦截。
笙箫默到底是长留儒尊,纵是堕仙之躯,内力修为依然上乘。凤鸣箫清凌作响,青光如同利刃飞快地闪烁,众黑衣人敌不过,经脉被他悉数切断,围堵即破。
只是这功夫,黑衣首领已将木樨掳入密林。
笙箫默眼神一凛,银箫回手,腾身追去。
黑衣头领钳住木樨的身体朝密林深处飞,凤鸣箫的光芒在他的身后疯狂地闪烁爆炸。突然眼前一个蓝衣身影凌空截住去路,陵阳少谦翛然站定:「把木樨放下!」
黑衣头领显然有些意外,不过只愣了一秒,她忽然朝侧边飞开,将木樨卡在面前,下一秒手心已经凝了一道橙色光芒抵住了她的脖子,狠绝道:「再向前一步我就立刻杀了她!」
一青一蓝两个身影在她面前站定,竟不再出手。
黑衣首领冷笑:「看来三个人的关系不一般呢。」
木樨心里一阵恶寒。一个是她的师父和爱人,一个她虽无意对方却有情。无论哪一个,以她为筹码迫他们住手简直卑鄙,她从不愿意成为他人的软肋,这是对她的亵渎。
「师父,他们就是那些人, 」她冲笙箫默大喊,「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快走!不用管我!」
「放了她,我跟你们走!」笙箫默看着对方道。
「他们要抓你!抓我没用的!」木樨急迫地制止他,「师父千万别上当!」
黑衣头领突然卡住她的脖子,瞬身再次飞入密林深处去。
「待会儿相机行事,你带小西走!」笙箫默命令道,随即跟进去。
陵阳少谦不由地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同时追去。
眼见周围的树木逐渐高大起来,木樨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遭了!
陷阱!是陷阱!
她被黑衣首领死死卡住脖子,想喊却喊不出来,手脚胡乱地蹬着。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头领将她擒在一处,突然喝一声:「起阵!」
十五个黑衣人突然从地底下拱起身体,幽蓝色的巨大妖阵瞬间张开,森森闪烁。
这些人显然已经埋伏了许久,妖阵从笙箫默的正下方拔地而起,仿佛收网似的迅速上升,很快将他舀在阵中。笙箫默感觉全身的内力霎时间仿佛潮水一般快速的流泻出来,他只挣扎了两下,就无力的伏在阵中动弹不得,身下腾起耀眼的电光,刀割玻璃一般的刺耳声响让人肌寒血凝。
紧跟上来陵阳少谦看到这一幕几乎呆住了,这是他不曾见过的恐怖阵法和诡异场景。他还算反应过来,很快祭出法决相助。天上下起漫天冰棱,如长长的铆钉,朝这一圈守阵的黑衣人射来。
然而根根冰棱还未触及到黑衣人的身体,突然像蒸发了一般消失在那个妖阵幽蓝色的光芒之中,仿佛被吸收,又仿佛被吞噬。
陵阳少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是什么东西?
笙箫默被妖阵的力量牢牢吸附在中心,根本无法站起。他艰难的偏头望着怔在原地的陵阳少谦,努力吐出两个字:「救她……」
陵阳少谦皱紧了眉,看着笙箫默,一时间心头五味驳杂。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快速结印,空中顿时出现一簇极薄的冰刃,如一把纸片般直奔黑衣头领飞去,速度快到几乎看不清。黑衣首领根本来不及躲闪,锋利的冰刃精准地绕开了木樨,如同长了眼睛般将缠在她身上的黑索切成一截截小段,更多的则直接一片片切入他的身体,细密的血喷薄而出。
黑衣首领浑身吃痛,不由地放手,后退了好几步。陵阳少谦已然闪身过去,将木樨拦腰抱住,点地飞身逃开。
「抓住那丫头!」黑衣首领大声命令道。
两个随即追来的黑衣人随即去追陵阳少谦二人。陵阳少谦一手抱着木樨,一只手捏了一个诀,只听空中一声鸟鸣,金睛蓝凫犹如战斗机一般呼啸着远远凌空而来。它拍拍翅膀俯身轻盈地将二人接住,猛然一个急转身,金睛圆睁,如鹰隼一般朝着追过来的一对黑衣人嘶吼了一声。声浪迭起,顿时将那两个黑色身影喝退了几丈。
金睛蓝凫随即转身,拍拍翅膀,辟天飞去。
木樨被陵阳少谦的胳膊紧紧扣在身侧,眼睁睁看着视野渐渐升高,将一切危险甩在身后。密林退远,只有那个妖阵闪着莹莹蓝光,犹如一根钢针沙戳在她的眼睛里。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却又如此熟悉,像噩梦一样缠绕着她。
那夜,他将她死死的护在怀里……甚至听见利器没入血肉的脆响……
他说,以后任何时候,都不许冲在师父前面……
何其相似,何其相似。
这噩梦般的牺牲……这嘲讽般的逃亡……
再给她一次机会?
再给她千百次的机会又如何!!!
结果还是一样的……
重复这蝼蚁般的命运……重复这场无能为力的别离……
重复……重复……不停地、可悲地重复……
她受够了!!!
「你放手!」木樨突然大喊。
他没有理她,金睛蓝凫瞬间加速。
木樨顿时将素阿剑举起,歇斯底里地咆哮:「陵阳少谦你给我放手!不然我就把你这条胳膊砍下来!!!」
她双目如血,露出杀人似的眼神。素阿剑剑气森冷至极,仿佛随时要斩下来。
陵阳少谦愣了半晌,缓缓放开了箍住她的手。
她看上去第一次让他觉得狠的可怖。
木樨「腾」的站起来,纵身一跃,跳下金睛蓝凫。
「木樨!」陵阳少谦想要抓她,却连衣袖都没有抓住。
她不需要他,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木樨跃入半空,将剑扔出去,随即祭出剑诀。素阿剑早已与她灵犀相通,瞬间变大,稳稳地接住她快速下坠的身体。
一人一剑,犹如流星一般朝着那个闪烁的妖阵飞去。
那两个追击的黑衣人做梦都不会想到她居然会杀回马枪。看她极速迎着他们飞驰而来,竟然有些慌神。未等他们反应,木樨已然聚了仙力,朝他二人推出一记火冥决,通天的火光瞬间呼啸而出,顿时将他们吞没,光芒耀眼如白昼。
她冲出火光,双目死死盯住那个黑衣头领,犹如鹰隼狩猎一般急速朝他俯冲而来,快落地时素阿剑突然回到她手中,她一剑朝他的斗篷挑刺过去。
究竟是哪里来的魑魅魍魉,有这样的执念?!
一次次截杀他……折磨他……将他逼上绝路还阴魂不散!她就是死也要撕下他们的面具,看看这群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黑衣头领并未躲闪,一声布料撕裂的声音,黑色的斗篷缓缓落地。
木樨钉在地上,眼神僵住。
婆婆……
一瞬间,天地死一般的寂静。
「为什么?」她痴痴地问。
她依然是那一身装扮,眯着眼,脸上褶皱丛生,眼神悲悯慈祥。
「为什么!!!」她大声吼道。
未等她回答,幽蓝色的妖阵忽然发出一声巨响,瞬间变成血一般的红。笙箫默原本匍匐的身形突然直立起来。他痛苦的朝天怒吼一声,全身顿时散射出千万道紫光,身上涌起一个巨大的紫黑色身形。这身形腾起数十丈高,如妖如兽,如一个侧颜,又如一块紫黑色的水晶,如一只海螺,一阵旋转的飓风。这身形仿佛夹着毁天灭地的怒火,朝着天际咆哮!
一阵凛冽的风刀霜剑朝四周极速掠过,方圆十里的草木几乎瞬间冰化,树木咔嚓咔嚓,摇晃了几下开始成群结队的轰然倒地,碎成满地冰片。湖面即刻封冻,白霜挂上每个人的眼眉和身体。刚才还草木繁茂的密林立刻冰天雪地,呼啸着刺骨的寒风,仿佛极北之地的荒原。
这就是……紫魇吗……
正在这时,素阿剑突然从木樨手中脱出,跃入半空中,原本青白色的剑身慢慢变成耀眼的金色。素阿剑缓缓飞高,渐渐飞在笙箫默的身后,剑尖直至他的身体。剑身在空中顿了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着他的后背飞去,一下子刺透了他的身体,从胸口穿出来!
笙箫默的身体抖了一下,原本闪着紫光的身体瞬间被满了金色的符文。符文密密麻麻,闪着锃亮的金光开始缓缓流淌,顺着他的身体,逐渐攀上那个紫黑色的巨大身形。
金色的符文犹如一条巨蟒,一圈圈盘旋着,一直攀到那紫黑色身形的顶端,将它绕满。符文开始慢慢回退,仿佛□□将绞索一点点绞紧一样,将这身形往回压,甚至可以听到铁链绞碎血肉般的声音。
紫黑色的身形被这符文凝成的绞索死死勒住,挣扎着,扭动着,却无可阻拦地被这金色的符文生生震了回去,慢慢重新注入笙箫默的身体。
待紫黑色的身形完全消失,金色的符文光芒渐渐淡下去。
素阿剑仿佛有意识一般,缓缓从他背后退出去。
笙箫默重重倒在地上,仿佛一条死去的青鱼。
木樨目光呆滞地看着素阿剑飞向她,一直到她的手心,触到她的刹那,剑身的金色慢慢褪为青白色,紫黑色的液体一点点变红……
这是……笙箫默的血……
她的眼珠一转不转,整个人如死灰一般,嘴角抽动了一下。终于承受不住这震惊,她一头栽下去……
木樨一直昏睡着,朦胧中她感觉有人将她身体里的仙力——亦或是血——缓缓抽出来,可她醒不来,拒不掉,好像陷入一个深渊般的梦境,无从反抗,无法起身……
如果她当初不曾推开那扇门,是不是,就不会走入这场不醒的噩梦?
如果她未曾遇到他,是不是,就能躲过这惨烈的劫?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慢慢睁开了眼睛,亦如无数个这样的梦境。
这一次,没有华丽的天顶,没有清亮的光芒,她看到了头顶上獠牙般的乌青色石锥,仿佛随时要向她咬下来。
她缓缓坐起来,发现身上盖着雪白的一整张狐裘,周围怪石嶙峋,竟是一个吊诡的洞穴。
笙箫默躺在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寒冰之上,身上突突闪烁着紫光,一团五色光芒如结界一般在上方罩住他,轻轻战栗着。
「师父……」她不由地唤了一声。
「你醒了?」斜后方传来一声沉重的、嘶哑的声音。
木樨猛然回头。
那个曾经慈祥的婆婆倚在石座上,悠然品一杯茶,眯着眼,定定看着她。她已不再一身蓝衣,而是一袭肃杀的长袍,漆黑如冷夜。
「木樨啊,你加上一味三桑树的露水试一试?」
「哟,小丫头,怎么又是你呀?」
「……太阳都落山了,你还在用功呢?」
「你性子不错,对我这又丑又老的婆子也能友善相待…… 」
「好,婆婆帮你……」
她的善意……她的慈祥……她警示般的诤言……她慷慨的援手……
原来,都是一个残忍的谎言。
她是除了笙箫默外,这个世界留给她唯一的、陌生的温情,外婆般的温情。
可这温情的面具撕下来,都是什么?是什么?
木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绝望的、镇定的、鹰隼般的目光。她提着素阿剑,剑尖指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走去,直到快走上石阶,两个黑衣近卫突然闪到她面前截住她:「大胆!」
木樨停住,只是剑尖仍然指着她,指着那双悲悯般的眼睛。
她轻轻抬手,示意两个近卫退下。
「把剑放下吧,你现在根本打不过我。」她平静地劝道。
木樨缓缓将素阿剑放下,眼神直勾勾看着她,声音如撕碎般痛到骨子里:「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她。笙箫默问过,竹染问过,摩严问过……可她绝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对别人问出来。
她站起来,一步步朝她走近,黑色的披风如尸体一般长长拖在地上。
她走到她的面前站定,伸出手贴上自己的耳侧,慢慢地、表演般的、享受般的,将一整张面皮撕下来。
木樨突然胃里一阵恶心,几乎呕吐出来。
那衰老的面具下,是一张畸形的、伤痕累累的脸。
她曾在蛮荒见过花千骨被绝情池水毁容的脸,可眼前这张面容,却残酷到让她脊背都要结冰。
七窍被不知道什么东西严重灼伤,几乎融化掉,皮肉全部卷曲起来,犹如泥潭。可她的样貌大体还在,依稀可以看到曾经端庄的过去。
她缓缓开口,沉疴般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我叫鬼落,曾经的五妖之一,是你找了很久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