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又年(9)(1 / 1)
一大早,天朗气清。
鸿鹄院内,李倓正坐在石桌前喝茶,千岛湖周边盛产莲心茶,与进贡宫廷的茶叶不同,莲心茶颇为常见,李倓现在喝的就是昨日下午跟着杨逸飞拜访杨尹安之时,杨老门主送的莲心茶。莲心茶叶短而壮,叶片之上有一层薄薄的茸毛,茶香清高,颇为悠远,倒也受千岛湖周围百姓喜欢。
一口凉茶解暑也醒神,李倓喝完一杯复又斟了一杯,而后他抬眼远望,鸿鹄院临漱心堂码头,对面思齐书院在望,碧波荡漾,仿若浮在水面的一叶轻舟。长歌门坐落在千岛湖一隅,然昨日下午李倓随杨逸飞在长歌门内游览半日,也不过只窥得长歌门一半,仅那万书楼中藏书就千千万万,凤息颜说就算一日十本书,在此也要待上三月才能大致浏览完毕。李倓昨日晚间与杨逸飞临别之时,杨逸飞说早上暑气不烈,邀李倓今日一早再去游览,李倓欣然以应,现在他正一边喝着莲心茶,一边等着杨逸飞的到来。
然而,杨逸飞未等来,一只雪白的信鸽越湖而过,稳稳地落在了李倓面前的石桌上。
李倓不得已放下茶杯,他本是来千岛湖散心,未想长安城内的风浪却还是随着他而来。李倓解开信鸽脚上的信笺,看了一眼,冷笑自语道:“安禄山的胃口倒是越来越大了。”
李倓话音刚落,他这才注意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李倓忙将信笺握在手中,信鸽见有陌生人靠近,扑棱着翅膀掠向空中,似是怕被人捉住。
杨逸飞停住脚步,望着已经飞向天空的信鸽,又见李倓神色紧张,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走到李倓身边坐下,没去接李倓递来的茶水,而是淡淡地道:“若我没猜错,殿下今日是无心再游览长歌门的景致了。”
杨逸飞的口气淡漠得让人心底发寒,李倓握着信笺的手攥得更紧,李倓想刚自己那一声喃喃自语,杨逸飞许是听见了。
“杨门主为何如此说?”李倓明知故问,自他再见杨逸飞便觉杨逸飞对自己有许多误会,而又因此杨逸飞对他顾忌重重,鲜少与他明说,李倓深知越是不说,两人之间的心结越是难解。
杨逸飞见李倓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本不想说的话,本压住的怒火在这一刻却压抑不住,杨逸飞攥紧茶杯,声音愈发低沉地道:“九龄公曾言安禄山狼子野心,这些年他所作所为皆证明九龄公所言不假,为何殿下要与此等人为伍?还有南诏之事,殿下至今都不给武林各派掌门一个交代么?!”
“交代?”李倓不经意地笑了一下,他又叹了一声,似在自嘲,“那谁又给我一个交代呢?”
“安禄山如何,高力士如何,杨国忠、李林甫又如何?”李倓眼中忽然划过一道锐芒,“既然你们说他们是奸臣吝相,如果本王设局替你们除掉他们,你们还要本王一个交代么?”李倓松开手,手中握成一团的信笺落在杨逸飞面前。
杨逸飞没有打开信笺,他挑了下眉,不知李倓的话有几分真假:“殿下是在推脱自己的过错么?”
“在门主眼中,方乾、拓跋思南、李复等人皆是好人么?”李倓给自己空了的茶杯里斟满茶,问道。
在南诏之时,杨逸飞与方乾等人所有接触,他们力图营救各派掌门,又拼力阻止南诏王东进,此些种种他皆亲身经历,若说他们不是好人,又能有几人是?
见杨逸飞不说话,李倓接着道:“周墨是否从未与你提及九天,他也未与你提及枫华谷一战到底是谁在谋划,四夷不安又是谁在暗中指使?”
李倓接连发问,皆是杨逸飞寻不得答案的问题,这一年来他调查过九天皆无功而返,周宋也不言一二,所以在杨逸飞的印象里,九天中有人为善,有人为恶,但他们的目的到底为何,怕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我本不愿与你提及九天,乃不想你牵扯其中,周墨许也是这打算,故而一直未对你说。”李倓顿了一下,接着道,“我也劝你最好不要知道太多,我只能告诉你,九天以天下为棋盘,圣人、安禄山、阁罗凤乃至九龄公等人都是他们手中的棋子而已,至于这江山会落在谁的手里,他们并不关心。而我,作为李唐皇室的子弟,怎能看见他们将大唐的江山当做他们手中的棋盘?”李倓振衣而起,看着沉默不语的杨逸飞。诸人只见表面而不知其里,故而九天之人所作所为在诸人眼中皆有不同,九天从不分对与错,黑与白,他们只凭局势或取或舍而已。
“安禄山此人曾于雁门关陷害苍云军,薛直将军战死沙场,‘治军不力’的污名一直未除,诸多苍云将士尸骨至今未收回,玄甲军如今不足十万余人,那是太宗亲手建起的军队,如今凋零至此,殿下若真顾惜大唐江山,怎会与此种人联手?!”杨逸飞还是不忿,安禄山之恶行他难姑息,李倓与安禄山为伍,杨逸飞更是恼怒,但更多的是惋惜。
然而李倓却是轻描淡写地勾了下嘴角,长歌门人素来耿直,一心为朝堂,可他们心中的那顶点固执又有何用?张九龄被罢相,李白被迫离开长安,诸多在朝堂之上耿直而言的长歌门人要么身首异处,要么被贬流放,观之如今朝堂,哪里还有贤臣良将立足之地?他反其道而行,表面之上与安禄山结交,暗中谋划推局如何激浊扬清,但心中之抱负,又哪里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他原以为杨逸飞能懂他,可惜……李倓怅然长叹,终究这世上无人能够明白他所作所为吧。
听得李倓长叹,杨逸飞这才抬起头来,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人仿若一座山川,将杨逸飞罩在身下。原来,一个人随着年岁渐长真的能变成另一个人,杨逸飞笑微微地对李倓说道:“建宁王所思所想,在下不懂。”
李倓眼中浮起惶然之色,直到听见杨逸飞亲口说出,李倓才真觉得心中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