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1 / 1)
蒋言灵回到家,冼澄海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今天真是少见的没有去应酬,蒋言灵将书包放下,说:“哥,下周开家长会了。”
冼澄海说:“让阿姨去开。”他连开会的时间都没有问询便直接拒绝了,蒋言灵闷闷不乐,拿刀削苹果吃。
冼澄海看了她一眼,小嘴嘟着,不悦之情溢于言表,说:“我下周去香港,大概去两周,真的没空。”蒋言灵说:“我知道了。”
冼澄海看她脸色,忐忑地问:“要帮你跟淑君捎带几句话吗?”
蒋言灵憋着憋着,笑了,说:“又不是没有电话,你去帮忙吧。”她想不到和淑君有什么可说的,两代人的关系依旧僵持,只能等时间去化解了。
第二天一早家里就空了,桌上照例留下了生活费,蒋言灵习惯性地抽几张存起来,然后准备上学。她和冼澄海两人的生活像是被写好的代码,日复一日地重复进行,这一去不知道又消失多久,她习以为常。
上完晚自习,她从学校走出来,看见冬箐夹着一个档案袋在路灯下等她。
她跟同学说:“我姐在等我,我先过去了。”旁边一女生说:“你姐对你真好,风雨无阻。”她奔过去,冬箐皱眉在想什么。
“走吧,”她说,“下周二下午你有空吗?”
冬箐说:“有空,怎么了?”
蒋言灵拖着她的手,说:“帮我来开个家长会~好不好?”
冬箐哭笑不得:“我算哪门子家长,你哥呢?”
蒋言灵说:“他又忙着做生意去啦,要去两周。”冬箐说:“行,要准备些什么吗?”
蒋言灵说:“准备接受表扬吧,蒋言灵的家长。”冬箐对这个称呼莫名其妙,但这种环境下不得不接受。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铁盒递给蒋言灵,里面装的是水果糖。小铁盒上面画着米字旗,旁边还有带熊皮帽的英国士兵。
这种糖她见过,在很多年以前,黄嘉怡分给她和真心吃过。
她接过盒子,说:“以前我和真心就是被嘉怡的这颗糖捕获的……”她将盒子翻转过来,还有一个小士兵,她笑着说:“你看,一模一样。”冬箐望着她莹莹的眸子,没有说话。嘉怡的离开对蒋言灵的打击很大,甚至让她毅然决然离开那片土地。直到现在蒋言灵都很少启齿过去的事情,这次更是为数不多提到的一次。
蒋言灵拿出一颗糖,是她以前最想吃的粉红色,草莓的甜味在舌尖绽放,带着浓郁的奶味,她感觉心里酸酸的,这个十二年前期待的味道吃到了,而那个人却不在了。
冬箐看她微微颤抖,知道自己不合时宜的礼物恐怕是触到了小孩儿内心的哪一点。她揽过小孩儿在她头上亲亲吻了一下,说:“蒋言灵,那些都过去了。”
蒋言灵带着哭腔说:“嗯。”来这座城市的这些年,她很少哭泣。可是冬箐一出现,自己的泪腺就经不起刺激了。
她们沉默地往前走,身旁一辆辆自行车嗖嗖而过,走到转角的路灯下,蒋言灵说:“都忘了说谢谢你了,糖很好吃。”
冬箐说:“我还没吃过呢,被你攥得紧紧的。”
蒋言灵惊慌,说:“对不……”“起”字还未脱口,她的唇就被对方攫取了,冬箐躬身,将她推到墙上吻她,两人的鼻尖不停擦碰,变换着角度一次次吻得更深,冬箐放开她,蒋言灵已经气息不稳了。
冬箐狡黠地笑,说:“确实很好吃。”蒋言灵脸红了个彻底,眼带怒意地瞪她。
幸好是在路灯下的矮墙后面,刚刚驶过的汽车才没看到两人。刺激又心虚,露天接吻这件事说什么她都不会再做了。她愠色,一个人走了好长一段路。
冬箐在后面追她,说:“别生气,我下次会注意。”
蒋言灵没理她,双手抓着书包带子闷闷地走。
她的校服很宽大,并不高大的身躯拖着校服往前走,背影怎么看都写满了“赌气”二字。冬箐追上去,说:“我不敢了……原谅我吧。”蒋言灵说:“你才刚找到工作没多久,如果被人发现了,失业了怎么办?!”
冬箐一愣,这妮子敢情是在担心她,如果两人被发现了,不仅仅是她事业,蒋言灵更可能连上学的资格都没有了。冬箐心里骂自己的不成熟,说:“对不起,让你这么担心我。”
蒋言灵不语,牵过她的手拖着她走。
走到她家楼下,蒋言灵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回家,而是将她带到一个车库的死角,冬箐想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蒋言灵快速像四周扫了一眼,扯过冬箐的脖子亲了上去。
她的双手勾着冬箐的脖子,因为不够高,整个人委身在冬箐的环抱之下。
一个穿校服的女生,和一个穿正装的职业女性,在四下无人的漆黑角落,释放不可见人的热情。亲到蒋言灵头发都乱了,冬箐才将她放开,蒋言灵喘着气看她,她想要她,但在毕业之前,冬箐无法履行。
她们的额头相贴,冬箐轻轻说:“回去吧,明天还要上学。”
蒋言灵说:“我舍不得你……”
冬箐说:“还有三个月就考试了……回去吧,好好休息。”
蒋言灵紧紧抱着她,脚边突然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她吓得叫出声。
两人低头看,原来是只通体雪白的流浪猫,冬箐无奈的笑着说:“看,我们霸占它的地盘了。”蒋言灵也笑,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回家了。
还有三个月,度日如年的三个月。
隔天她照常上学,上完第三节课的大课间,她帮同学搬作业去教师办公室。里面一角吵得不可开交,是老师在骂一个高大的男生,骂他不要脸,骂他恶心,蒋言灵只瞟了一眼匆匆离开了,驻足观看的几个学生也被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轰走了,这件事很快在年纪里闹得沸沸扬扬的。
出操的时候很多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大家都在纷纷讨论什么事情惹得那个班主任如此动怒,她在年级是出了名的好老师,对学生视若己出,这次大发雷霆实属反常。
冯家从她们班的队伍溜出来,找蒋言灵。用盗版碟贩子的语气说:“教授,你听说那件事没有?”
蒋言灵一脸不解,问她:“你说哪件事?七班老师发火吗?”
冯家说:“对啊,你知道老师为什么生气吗?听说那个男的要被退学了,他家长都过来了。”蒋言灵说:“不知道呀。”
冯家压低声音,说:“因为那个男的在厕所里搞同性恋,被同学举报了。”
蒋言灵目瞪口呆,说:“搞同性恋?!”
冯家捂着她嘴巴说:“嘘……小声点,我也是听我朋友说的。”蒋言灵说:“因为这个……那个男的就要退学了?不能参加高考了?”
冯家说:“哪儿有可能高考呀,这件事要是被记录在档案里,估计全市的学校都不敢要他了。”
震惊之余,蒋言灵还未走出这种情绪,冯家说:“听说他主动要求退学,但要求是保住他对象高考的权利,啧啧,真是……”
蒋言灵心理很复杂,她既不能表示赞同,又不能表示否认。冯家说:“这个男的真有义气,怎么就喜欢男孩子呢?你说这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形成的?”
蒋言灵说:“我不知道。”
冯家观察她表情,说:“你怎么还生气了?难不成那男的你认识?”
蒋言灵说:“我没有生气,他我也不认识。”
冯家下结论:“爱情真是伟大,可惜对象弄错了。”
蒋言灵说:“我得回去了,数学老师上课总是提前五分钟。”冯家若有所思看她背影,不知道她的朋友今天为什么情绪不好。
所有的老师上课都未提及这件事情,但还是有不少知情的同学私下里流传。同性恋毕竟是个新鲜事,但他们所处的年代是个禁忌,大家都不敢明着说这三个字,半开玩笑地说他们是二尾子。
更有同学一听,说:“真恶心,我绝对不搞二尾子,想着就恶心。”
蒋言灵依旧下课了还在学习,课间去装水也是一个人默默地,像是这个世界发生的其它与她无关。
学校生怕学生家长知道这件事情,会让孩子转学,所以除了学生和部分老师,家长们几乎都不知道这件事。校方的处罚很快下来了,那个和老师对峙的男生转走了,剩下的男生保留了学籍,可是学生们都不知道跟他在厕所搞同性恋的是谁,发酵后的事件渐渐沉息,学校多了不可言及的禁忌。
蒋言灵定定地看了窗外的古荫两分钟,将视线重新移回黑板上。
家长会那天学校热闹非凡,上了高三之后,学生们的生活似是平静无波的湖水,而家长会就是往湖中扔了一块石头。同学们的表情有喜有悲,特别是重点班的学生,每一次大考重点班都要筛人,将落伍分子踢出去,留下一支精锐的高考部队。
蒋言灵的同桌换了好几任,虽坐在一起,但大家都是陌生的。这件教室见证了不少人的来来去去,蒋言灵岿然不动,是一棵常青树。
下课铃响,班干部开始着手准备家长会的教室,将最近几次大考的成绩剪成条状分发,然后把总排名贴在黑板上,单科排名贴在教室后面,文化委员在黑板上写隽秀的正楷“高三一班第X次家长会”,蒋言灵在校园门口东张西望,找冬箐的身影。
冬箐是坐计程车赶到学校的,一下车蒋言灵抓着她的手跑,说:“要迟到了。”冬箐蹬着高跟鞋上了五楼,放眼过去一个教室的家长都比她年长。她被蒋言灵领到后排坐下,位置很好,窗外有一棵令人心安的巨大古树。
蒋言灵走到教室外面看她,却看到另一个人,一见她蒋言灵就笑了,不正是小几个月没见的文钊吗!她坐在考前的位置,蒋言灵想半天没想起这个位置是谁的。冬箐似是也没发现文钊同在一间教室,仔细地看着桌上蒋言灵的作业本、考试卷子和年级排名的纸条。
文钊在第一排,腰杆坐得笔直,顶着不羁的艺术头在学生家长中很突兀,老师在讲台上说明年级的考试情况,眼睛总是忍不住往她那儿瞟。蒋言灵捂着嘴在窗外笑抽了,旁边的同学要么在看书,要么在闲聊,或捏着衣服下摆紧张地往室内看,担心自己被踢出重点班。
蒋言灵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老师表扬了,成绩稳定,还有其余几个同学也被表扬,老师叫到蒋言灵名字的时候,冬箐像其它被表扬的家长一样站起来,叫到苏平池的名字时,文钊站起来。
冬箐一眼认出了文钊,两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大写的尴尬。
老师一看文钊是苏平池的家长,当众说:“苏平池这个学生小聪明很多,成绩也相当好,就是人太浮躁了,经常不听管教,让很多任课老师都很头疼。”文钊低声下气地说:“是……老师……我会向她家长反应的。”
老师说:“她家长?你是她的哥哥?”
文钊愣了半秒,说:“不,我是她姐姐,呃……表姐。”全班哗然,老师仿佛也明白为什么苏平池这么有个性了,这样的家庭似是一脉相承。
老师说:“她父母呢?为什么父母不来开会?”文钊说:“她父母常年在国外……做那什么工作……外交家吧。”老师咋舌,为什么父母这么严禁靠谱,小孩儿这么跳脱呢?
老师说:“如果班里浮躁的同学,都像我们蒋言灵那么心静就好了,她成绩向来很稳定……”
说了一堆表扬的话,蒋言灵自己都要听不下去了,结果“蒋言灵家长”突然被点名了,冬箐不自觉“啊”了一声,此时轮到文钊一脸幸灾乐祸了。
冬箐被老师要求在台上讲“蒋言灵在家的学习方法”,文钊为首鼓掌,冬箐说:“我是她……小姨,蒋言灵的父母在外做生意。老师接连被拒绝了两次,看到蒋言灵在窗外愣头愣脑,把她点进来,拉到讲台上站着介绍。
蒋言灵看了看左边的文钊,又看了看角落里似是罚站的冬箐,一口气没憋住,在讲台上笑出声。
老师脸都要绿了,文钊说:“老师,讲方法就免了,别搞得孩子学习压力那么大嘛。在座的都是尖子生家长,每个人的学习方法都自成一套了。”
老师说:“苏平池的家长似乎很有经验,不妨上来讲讲?”
文钊说:“我也是脱离学生队伍没多久……”
眼见她要跟老师杠上了,蒋言灵支支吾吾:“呃……对不起,刚才是我怠慢了……因为我不是我们班最拔尖的,XXX比我更有资格……我去把他拉进来。”蒋言灵出门将还在背单词的男生推进去了,老师僵硬的脸色总算缓和不少,家长会磕磕绊绊地继续开下去。
冬箐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文钊早就溜得没影儿了。
原来苏平池竟然是文钊的表妹!蒋言灵内心感慨世界真是小。
冬箐说:“未曾想被人表扬的压力也是那么大。”
蒋言灵看着她,欲言又止,将学校里刚发生的事情止于口中。
窗外的古树飒飒响动,家长会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