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 35 章(1 / 1)
蒋言灵不是个勇敢的人,她一点儿也不勇敢,她是自诩成熟,可生活若是出了什么变故就只会哭鼻子。人都是从哭鼻子中学会勇敢的,眼泪哭干了,人自然就成熟了。
她躺在一张陌生的单人床上,旁边还睡着一个人,她听见那人起起伏伏的呼吸声,内心如同乱麻。现在是早上的几点钟,她在哪里,一会儿怎么离开,她完全不清楚。那种困惑又清醒的奇妙感觉充斥全身,不全是来源于下身的痛苦。
那天冬箐将她送回去,靠在房门吻她。楼道传来了脚步声,她们俩便迅速分开。一个老大爷走下来向她们问好,眼神带着疑惑。蒋言灵把冬箐请进去,大力将门阖上,仿佛要将充满恐惧与未知的世界关在门外。
蒋言灵要给她倒水,这是客人来的规矩,冬箐将她的手按下,自己去接了一杯凉白开。蒋言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爱你说了太多,昨天粗话骂得太丢人,此时的嘴除了接吻没有别的功能。
今天阿姨没来上班,冼澄海留了一笔新的生活费在茶几上。随后冬箐去楼下买了点小菜回来,蒋言灵一路跑到阳台上看她的身影,这一刻她等了太久,跨过了热恋直接成了老妻老妻。
原以为情侣靠在一起吃饭已经算是羞耻,那天她是坐在冬箐大腿上吃完了午饭。冬箐洗完,她坐着看,冬箐削水果,她张口吃,全程两人都没有语言的交流,一个眼神就能道明其中所有。
吃完饭,她们肩并肩看书,蒋言灵看《语文知识基础手册》,冬箐看伊格尔顿玛丽的《女权文学批判,一个读者》,书页的声音在寂静的午后沙沙作响,窗外柔和的阳光打落在两个人的脸上。
蒋言灵翻页,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这个问题她知道答案,她偏要问。
冬箐顿了一下,红了脸,说:“你十二岁的圣诞夜,看你一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蒋言灵说:“为什么喜欢我?我还那么小。”
冬箐说:“喜欢一个人如果有理由,那不喜欢是否能一个个回绝?”
蒋言灵说不过这个读文学的人,又问:“你在之前谈过恋爱吗?”
冬箐翻页,说:“当然谈过。”蒋言灵说:“我好奇她们是怎样的人。”
你看,爱情无论年龄大小,过去总是会被追问。蒋言灵的过去冬箐一清二楚,她也不管小孩子之间你侬我侬能产生什么情愫。但蒋言灵在乎,冬箐比她大九岁,九年的光阴,如果可能,要花一辈子去弥补。
冬箐说:“我的第一任是同学,我们在新生的欢迎会上认识的,那时候一直有个外国学长灌她喝酒,我看不过眼就替她挡了。后来我们在一起被她父母发觉,她转学后,我们就分手了。”
蒋言灵说:“你喜欢她什么?”
冬箐笑着说:“你应该问她喜欢我什么,她先对我告白,我答应。”蒋言灵摩挲着书页,说:“两人在一起,总要有个理由开端。”
冬箐说:“可能她觉得我人太好,而我也觉得她太好了。”蒋言灵放下书,问她:“你也觉得我太好吗?”
冬箐笑得抖肩,视线都没挪开,她说:“蒋言灵同学,你扪心自问,你的性子算是太好吗?”
蒋言灵不依不饶,说:“我和她有共性吗,才让你喜欢我?”
冬箐说:“你们唯一的共性,就是都是女人。”她放下书,说:“还记得我们当时聊天的情景吗,我心里在想,这孩子才十二岁,心思已经这么敏感了。你想着长大,而我刚经历失恋,成人的世界并不太美好,学生时期你可以奋不顾身去爱,成人了,爱往往带着痛的色彩。”
蒋言灵静静地看她,冬箐继续说:“我一开始并不想在你身上找爱情,爱上一个小孩,怎么听都很龌龊。但你那么小,为朋友再伤心难过都扛得住,还要纠结于该不该说白色谎言去保护她,我认为你很厉害,我二十多岁都做不到。”
“你为什么会担心我离开?我最担心的,是你离开。”
蒋言灵又要哭了,她想起玛蒂尔达和里昂被追杀到宾馆的时候,玛蒂尔达不得不从管道逃生,最后她问里昂是否爱她的时候,里昂说的是,我爱你。女孩儿一直在追寻着男人,而男人却一直在躲闪,不得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袒露。
她抱着冬箐,她们是幸福的,冬箐不需要为了帮她报仇而牺牲,她也不会因为冬箐的身份而患得患失。她有点明白,为什么当时看《Leon》的时候冬箐会潸然泪下,她懂得那种想爱又不敢爱的切肤之痛,她们隔着一个年岁,还隔着一个性别。
冬箐说:“我毕业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香港找你。找你住过的公寓,连你外婆也搬走了,我联系不到嘉怡,问过嘉禾才知道她过世的消息。于是我在原来的酒吧楼上租了屋等你,偶然遇到你从前的同学,才知道你离开的消息。”
蒋言灵细细抽噎,冬箐放下书将她揽入怀,她说:“我开始想你会去了哪里,这个世界那么大,我从一个顶点,跑到它的对岸来找寻。你的销声匿迹让我惶恐,我如若再不找工作,这个世界就要将我抛弃了。”
蒋言灵说:“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不去上海找我?”
冬箐说:“那个地方我回不去,我对上海有太多亏欠了。”蒋言灵那时还不懂亏欠的含义,不知道冬箐亏欠了谁,冬箐说:“我读美院是个很意外的选择,我的专业在国内太冷门,难找工作。有个教授推荐我去美院试试,毕竟我有很多年的功底,考上了还能当他学生。结果我考上了,他不久就退休了。”“如果不是上了美院,不是遇到你的老师,我怎么能再次见到你?”冬箐笑了一声,“我跨了半个地球,跨了半个中国,结果你就在我身边,蒋言灵,你不会懂那种被命运折磨疯的感觉。”
“你不懂我认出你的时候,你旁边站着一个让你欢笑的男生,我的心就和脚底下的坚冰那样冷,我很害怕当时就叫出你的名字,你会连我是谁都忘记了。”
蒋言灵说:“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冬箐说:“如果身体想让你忘记,时间一定会让你忘记。我连叫你的名字都不敢,哪儿来的勇气把你从他身边夺走?”
蒋言灵说:“如果当时面对你的初恋就有这番勇气,哪里轮得到后来我的出现。”冬箐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从一见面她就说两人很有缘,这种缘分能维持到多年以后的今天,她依偎在她的身边,她们成了恋人。冬箐从来不敬畏神明,那一刻心中有了牵挂,她开始懂得何谓害怕。
往后,蒋言灵一有空就往画画班跑,直接略过她的文老师去另一个老师的班级。文钊拿着画笔、带着贝雷帽在门口欢迎她,小兔崽子嗖地一声从她身边飞过,窜到里面不知道哪个教室去了。
她被挖墙脚了,她独一无二的蒋同学被新来的小白兔拐跑了。
文钊心里那个恨,但看到冬箐云淡风轻的样子,只好把嘴里嚼烂的草梗子吐出来。
文钊被蒋言灵冷落的期间,就跟自己兄弟们混。那时候她跟苏彧关系最铁,连带着一起飙车还有苏彧的妹妹苏平池。他跟他这个妹五行不符八字相冲,一帮兄弟逃课去摸鱼喝酒,苏彧刚进场子的门,脸色就变了。
文钊拍他的爆炸头,说:“你小子怎么石化了,当自己塞内卡啊?”
塞内卡是素描用的石膏头像。
苏彧冲进去,从人群中拉出一个还在和人聊天儿的女孩子,一帮兄弟将脑袋凑在一起看热闹,以为那个女孩是苏彧他马仔,直播捉奸现场呢。
苏彧对她说:“你来这里干什么?好好的上课时间,你不去学校来什么酒吧?”
那女孩说:“你放开我,别狗仗人势的!”
苏彧说:“少他妈给我甩脸子,你连个成语都用不对,还跟我较劲儿。”其他人觉着不对啊,情侣之间有这么吵架的么,莫非苏彧摊上个小的,还被人给绿了?
女孩说:“你不就是我哥吗,又不是我妈,还管这管那儿的。”
苏彧大喊:“我他妈不管你!你他妈就要上天了!走!给我回学校!”
女孩拧着,说:“我不走!我就不走!”
文钊他们默默给两人让了条生路,旁边一男的说:“真是他妹啊,没想到苏子文文弱弱的,她妹子性子这么刚烈。”
蒋言灵在学校上课,这节课是数学,老师在讲高考压轴题的解题方法,讲到第二步的时候回头写板书,窗边先是丢进来一个书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书包上了。
然后又迈了一条腿进来,有人在偷笑,数学老师察觉异动,回头说:“我听到有人在笑?我哪一点讲的不对吗?”
他回头的瞬间,那条腿又出去了,班上的人笑得更厉害了,班长说:“老师,你讲的很对!就是我们看不大懂,您把板书写详细点呗。”
一把年纪的数学老师转头勾勾写写,窗外的人迅速翻进来,抓起地上的书包回座位。蒋言灵目睹了全程,心里赞叹她功夫了得。
这个重点班是高三刚分班的,年级对这个班寄予了厚望。班上总是会出现一两个平时不读书,期末考得贼好的学生,翻窗进来的苏平池算一位。学期过半了,蒋言灵常常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下课后她去饮水机装热水,路过苏平池的座位,她在呼呼大睡。
半年时间过得很快,还有不到一百天就高考了,这半年除了一周正式和冬箐见一次面,多数时间是她一个人度过,和书本。冼澄海换了房子,搬到七个街区外的新小区里,冯家的妈妈也专心在家照顾她高考了,所以家里又来了新的阿姨。每天晚自习放学回家的那段路,经常是阿姨来接送,只不过蒋言灵一直没让阿姨告诉冼澄海,冬箐经常下了班也来接她。
尽管谈了恋爱,蒋言灵本质是高考生的身份,高三的课业异常多,多到她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私事。冬箐在最近的杂志社找了一个美编的工作,主要是讲女性的穿搭打扮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职业正装压得她透不过气,但每次在路灯下等蒋言灵出来,周身的疲惫瞬间舒缓不少。
她手上提着热气腾腾的肉夹馍,蒋言灵从学生大军中率先跑出来,红着脸,问她:“等我多久啦?”
冬箐将肉夹馍递给她,说:“刚到。”两人并肩走,蒋言灵几乎和她一样高了,但冬箐穿了高跟鞋,这样她只到冬箐的鼻尖。
蒋言灵边吃东西,边说今天上课讲了什么,学校又发生了什么。
她说:“今天上数学课可搞笑了,我们老师正抄着板书呢,呼一下有个书包飞进来……”
冬箐静静听她说,看她吃得满脸油,抽纸巾帮她擦嘴巴。
蒋言灵说:“她就是我们班神龙不见首尾的人,成绩又超好。”冬箐说:“每个学校都有一两个传奇。”
蒋言灵说:“那我就努力,我想考你读过的学校。”
冬箐说:“那可有点难度了,除了努力,还要靠机遇。”蒋言灵说:“不带你这么打击我的,真讨厌。”
冬箐无奈地笑,说:“我怎么打击你了,我说的是事实。”她进入了职场,看待问题更全面了,谈起过来人的经验也更严肃。通过高考上名校,很多时候不是取决于学生努力不努力的问题,而是答题的转念之间就决定你是否和名校失之交臂了。她不希望蒋言灵升学的压力太大,因为无论你读什么学校,最重要的是你抱着什么态度对待大学生活。
冬箐回国的时候,学校里呈现很有趣的分差。就算是名校的学生,也对咱们的国粹麻将爱不释手,还有一部分学生天天听BBC、CNN,张口闭口都是英文,这部分人算是托派,专攻托福雅思准备出国,而另一部分就是麻派,随时随地能听到哗啦哗啦的洗牌声。
高中生对名校的愿景期望会偏高,冬箐纠结着事实没说出口,只说:“大学并不是只有阳春白雪。”
蒋言灵油油的嘴巴说:“你是不是担心我上了好大学,就一脚把你踢开了?”
冬箐无语,这个年龄的女孩儿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冬箐说:“我对我的爱人保有足够的信任感。”蒋言灵说:“那要取决于有没有比你更优秀的出现了。”冬箐咋舌,原来这小丫头片子真的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蒋言灵看她脸色不善,咯咯咯笑。
两人将要走到楼下了,冬箐突然把她推倒楼房的死角,昏黄的路灯下,蒋言灵小声说:“有人要谋杀亲夫啦……”
冬箐俯身堵住她的唇,两人唇舌纠缠,还有腻腻的羊肉味。
唇合唇分,冬箐小声说:“你还乱不乱说了?”
蒋言灵红着脸,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只有你一个……”
她眼神飘移,看得冬箐动容。
她放开她,说:“回去吧,别看书了,早点睡觉。”
蒋言灵跑了两步倒回来,亲了她一下,说:“明天见。”
冬箐看她上下跳动的小辫儿,扼腕。
这小孩总是知道自己的弱点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