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四十章（1 / 1）
“你要的东西。”蒋茵说着，把两份新闻简报复印件递给林梓润。
“周珉的父母是车祸死的。当时是个挺大的新闻。”
新闻标题写着：一辆失控的货车冲向人行道，造成五死十六伤。
“周珉的父母当场死亡。”蒋茵说着，“当时，周珉也在场。应该是和他姐姐走在前面，恰好躲过了货车。”
林梓润阅读着简报，事故调查结果是，司机疲劳驾驶，外加卡车超载，为躲避一辆横空而出的小轿车的时候，失控撞向了自行车道，一路撞倒了十几个人，其中四个当场死亡，重伤十余人。有一人送到医院后因伤情严重，不治生亡。新闻中并没有说明死亡人的身份。
她紧了紧手中的简报，捏出了皱褶。
“这个，是周珉姐姐自杀的新闻。”
新闻标题是：本市X小区惊现女子自杀，吊死在自家门梁
二十三岁女子小薇（化名）于六月十二日傍晚被发现吊死在自家门梁上。发现这一幕的正是比小薇小7岁的弟弟小敏（化名）。他们的父母死于四年前的一场车祸事件，两姐妹相依为命，小薇更是在一家知名企业就职，弟弟就读于重点高中。据记者了解，小薇生前生性开朗，工作努力，平日里十分疼爱弟弟。周围邻居都对她的自杀表现出了惊讶。
新闻只有短短的百来个字，并没有对小薇的自杀原因加以深究。他从未向她说起他的家人，她也无法想象他有这样的过去。当十六岁的他发现一直以来相依为命的姐姐吊死在家里，那一瞬间他的内心会是何等的恐惧和悲切。亲眼目睹了自己的至亲一个个死去的孩子，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性格，会带着一种什么样的情绪面对今后的生活？不论是什么样的，一定不是周珉这样的。他沉稳，开朗，聪明，自信，他能在全律所都束手无策的时候淡定地稳定大局，他能在面临强劲对手的时候临危不乱。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周珉学长一定是个家庭富裕的公子哥。拍毕业照的那天，还有同学见到他的父母，听说两个老年人年纪已经很大了，可穿着体面，举手投足都带着世家的气质。如果周珉的父母早在他年幼时就去世了，那么出现在毕业典礼上的那对夫妇又是怎么回事？何况，周珉分明对她说，要带她回家见见老人。
“你确定，这两则新闻里的人是周珉的父母和姐姐？”
“我以媒体人的自信告诉你，绝对不会错。还有，”蒋茵将手指落在‘知名企业’几个字上，“如果消息准确，这个企业就是讯杭公司。”
讯杭公司？她不禁觉得心跳有些加速。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他为什么要针对安晨。
“小润，你在想什么？”蒋茵推了她一把，她恍然回过神来。
“安晨知道这些事吗？”
蒋茵流露出为难的神色，“小润，其实这些资料，就是安晨给我的。你说要调查周珉的时候，他正巧在旁边。他听了之后脸色变得很难看，从包里拿出这份资料来给我，让我带给你。不过，我有核实过资料的真实性，这两则新闻里的小孩的的确确就是周大状。”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拿给我？”
蒋茵说罢，为难地看了她一眼。
“你有事瞒着我？”
“他不是不来。阿晨不让我告诉你，怕你担心。他被人打了。他和顾寻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
下班回到家里，已经凌晨，周珉没有开灯便径直走到床边躺了下去，身体第一次感觉到疲累。窗外的月光照进屋子里，倾泻在地面上。他望着白色的天花板，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林梓润转身离开时，她那双闪烁着眼泪的眼睛刺痛着他。
他终究还是做错了。
眼泪从眼角流下来，流进耳朵里。他闭上眼睛，自从姐姐自杀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哭过。而今天，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砖块压着，压抑而痛苦。每当他回想起林梓润渐渐消失在细雨中的身影，他都会感到一阵镇痛。他的身边有过许许多多的人，有朋友，有客户，有同事，有对手。在这些形形□□的人中，唯独林梓润给了他一种独特的感觉。她是一朵淡然的花朵，悄然住进了他的身体里。她的淡然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举手投足都流露出了那种可以被人忽略不计的存在，越是被人忽略，在他的眼里越是显眼。
他起身走到阳台，凌冽的寒风吹在他的脸上，他竟然丝毫不觉得寒冷，反倒有一种痛快。他棕色的眼眸里映着窗外闪耀的霓虹，痴痴地望着远方的天空。
毫无悬念地，林梓润再也没来上班。他靠在办公室的大门边凝望着她的座位，电脑上还扣着一只玩具兔子，那是元旦那天，他见她喜欢，在路边给她买的。办公室里到处都充斥着她的身影。事到如今，遇到问题的时候，他还会习惯性地拨通她的座机，直到不停地听见电话那头的嘟嘟声，他才茫然失色地发现她已经不在这里了。他忽然好想听她甜腻的声音，可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给她打电话的资格。
他依旧没日没夜地工作，就像一台没有灵魂的机器，将自己淹没在那些例行公事的事务中。
他封锁的记忆破蛹而出，那些曾经被他封闭在内心深处的痛苦记忆，穿透了他日渐脆弱的堡垒，不断地侵蚀他的脑海。他开始不断地回想起姐姐死去的那天，他背着书包推开房门，看见她穿着一件吊带裙悬挂在半空中，头发乱糟糟地遮着她漂亮的脸蛋，□□在外的手臂和脚丫白白的，像个娃娃。他跌倒在地上，仓惶地找到了电话。可他明白，再快的救护车，也挽救不了姐姐已经逝去的生命。他抱着膝盖平静地坐在地上，看着她苍白的脚丫，上面还有掉了漆的红色指甲油。眼泪滑进嘴角里。他知道是谁害死了她。那个时候，他便发誓会亲手将他毁灭。
五天后，他收到林梓润的辞职邮件。那晚，他在酒吧喝得伶仃大醉。
恍惚间，他拨通了她的手机号。
“小润，我想见你。”声音不受控制地发抖。
对方沉默了一下，说，“老大，你醉了。”
“我没醉，我清醒得很。”听见她的沉默，他又说“我想见你。”
他不记得自己还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头晕脑涨，不一会儿便靠在散发着一股难闻气味的皮沙发上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终于又看见了她。
赶到PUB的时候，只见周珉趴在座子上，领口微微开着，一个穿着一身带亮片小礼服的高挑女子正拉着他的领带与他接吻。
那一刹那，她只觉得无比的愤怒，他叫她来，只是为了让她看这样的场景吗？她转身就走，却听见后面哗啦一声，啤酒瓶子洒落一地的声音。她转过身，看见周珉摇摇晃晃着身子，歪斜在桌子上，正试图直起身子。那个女子坐在沙发里，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她皱了皱眉头，走到周珉的身边，扶住他的身子，“对不起，我得带他离开这里。”
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轻笑一声，“离开？”然后用那双浓妆艳抹的眼睛上上下下将她好好打量了一番，然后蹭地一下站起身来，“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娃娃？”
“请你放手。”
“我还偏偏就不放了。”女子说着，一用力将周珉拉到她身边。
“不管你放不放，我非带他出去不可。”
“小丫头嘴挺辣的。大家都是出来玩的，有你这么泼辣的吗？”
“你也说了，既然是出来玩的，何必这么较真？”
“我还真就较真了。”女子说着走到她的身旁，居高零下地看着她。
林梓润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了一句，“放开！”
那女子突然间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松开抓着周珉的手，高高扬起，朝着她的脸打过去，可还没碰到林梓润分毫，就被周珉抓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她皱着眉头，一脸怒意，“放开我，疼！”
“滚。”他沉着脸，用冰冷低哑的声音说。
周珉蹲在墙角吐了一会儿，终于清醒了许多。她把从超市里买来的矿泉水递给他，他喝了一半，另一半用来洗了一把脸。
“醒了？”
他点点头，脸色不太好看。几日未见，他消瘦了许多，脸颊深陷下去。
“你胃不好，喝那么多酒不要命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
“既然酒醒了，那我就先走了。”她说着，欲转身离开，却被他拉住了手。
“小润，陪我一会。”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祈求。
两个人并肩坐在公园的长椅子上，前面是一个小型喷泉。沉默不语的时候，只听得见喷泉水哗哗流动的声音。
她没有料到，几日未见，他竟然变得如此的憔悴。就连声音，听上去都变得毫无生气。
“我没有骗过你。”周珉的声音轻轻绵绵的，“从我认识你到现在，我没有说过一句谎话。只不过，第一次看到安晨望着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他爱你。那个时候，我的脑海里上说一丝念头，和你在一起，那个男孩必定不会好过。我太恨安怡华，而安晨恰好是他疼爱的儿子。就算对调查没有什么帮助，只要让他难过也可以。”
一阵寒风吹过来，他看见她被冻得通红的脸颊，伸手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给她系上。
一个小年轻背着电脑包，手里提着一卷面干，匆匆跑过喷水池。像是赶着回家做晚饭的样子。
胃部突然翻起一阵痉挛，他经不住弯下腰去。林梓润眼明手快地扶住他摇晃的身子，“我去给你买药。”说罢就要起身。
“别走。”他拉住她的手，生怕一转身就再也看不见她。
她面露犹豫之色，还是坐了下来。
他的面容苍白得像是褪去了所有的光彩，可他还是想要对她微笑。他不想给她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即使他们分手了，他还是希望每当她回想起他，都是甜美的回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小润，你爱过我吗？”
“你还记得，平安夜那晚，在酒吧里，你吻了我么？我之所以没有拒绝，是因为安晨在那里。”
他颓然地收回了手，只觉得浑身冰冷。她的话像刺刀一样刺进他的心里。
“不，你不是这样的人。”他用颤抖的声音说。
“周珉，我就是这样的人。”她的语气平平淡淡，却说得那样笃定，“你并不了解我。”
那一刹那，林梓润望着他，脸上的表情像面对陌生人一般冷漠。可他始终不相信她对他的亲昵和俏皮都是假的。
“我看到那份举报材料了，里面有一个优盘，是我拿走的。”
他微微一怔，他始终认为那个优盘掉落在了某处，却没料到是被林梓润拿走的。他终于有些愠怒，握紧了拳头咔咔作响。
“林梓润，你知道那份东西对我的意义吗？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亲手将那个男人送进监狱里。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害死了我的姐姐，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之所以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让那个男人得到他应该得到的教训。倘若他是个干净的人，何来的把柄让我抓住？而现在，你竟然想要袒护他？”
“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的重要性，可是。。。”
“你知道？你知道还愿意这样做？”他忽然笑出了声。
她沉默地移开了视线。当时，她并没有多想，随手拿走了那个优盘。
“你说得没错，我真的不了解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 “你的辞职信，我收下了。”说罢，他迈出步子，走出公园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林梓润坐在冰冷的长凳上，望着汽车灯光消失的尽头。她伸手抓着周珉的围巾，只觉得浑身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