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四十一章(1 / 1)
林梓润见到安晨的时候,他站在瑟瑟寒风的街头,身影细长。
他的嘴角有些许淤青,眉骨上还贴着透明的创可贴,霓红灯照之下,他的脸被映衬地通红。
“用不着这样看着我把,不过是擦伤,过一阵子就好了。”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大衣的口袋里去。
天空飘下零星的冰凉雪子,落在她的脸上。
马路两边的树上挂满了银黄色的彩灯,寒风中依然绽放的仙客来,被霓虹照亮。广场上有小丑在分发气球。
笑的时候,嘴角还有些疼。安晨没有料到,蔡亮找了打手堵截他们。那天晚上,他和顾寻喝了点酒,回家的路上便被五六个人团团围住。他记不清具体的人数,只记得那些人手里都揣着一些棍棒,是一些低级打手。蔡亮坐在角落的一个木箱子上面,嘴里叼着一根香烟,一脸看戏的表情。他只不过三两步跨上去,朝他挥了一拳,他就吓的屁滚尿流,从箱子上跌落下来。
“下次再打架,带上我。”林梓润的声音将他从记忆中拉回来。
“什么?”
“带上我。”她说地很认真,“我很能打。你走了以后,我练了一身功夫,本来准备等你回来的时候好好打你一顿的。”
他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现在我回来了,你怎么不打我?”
“情况不一样。”她说着咬了咬嘴唇。
“小润,你还怪我吗?这些年没能陪在你的身边。”
她仰起头来望着他,“过去的事情,怪不怪又有什么意义呢?”
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为了定局,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她从不纠结那些无法改变的事情。
即使是冬日的寒夜,时代广场上依旧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这里从来都是一个不眠之地,永远有明亮的灯光,欢快的音乐,还有热情洋溢的人群。
他记得上一次来这里是圣诞节的时候。那一天,他早早地就到了,站在灯柱后面凝望着川流不息的马路对面,那颗圣诞树下林梓润小小的身子。她带着一张白色的口罩,几乎盖掉了她的大半张脸。他担心她是不是很难受,有没有好好休息?他听见自己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却没有勇气往前跨步。他害怕与她对视的时候,望见她眼神里流露出的陌生和尴尬。那个时候,他故作轻松的语气后面是精疲力竭的心。他想靠近她,却始终无法做到。而现在,这个女孩正站在他的身侧,他紧紧握着她的手。
前面有个穿着大红色羽绒服的小女孩突然摔倒在地上,连裤袜擦破了一个洞,□□出的雪白肌肤上沾上了擦伤的红色血迹。一个穿着一身裘皮大衣的中年妇女踩着高跟靴子快步跑过来,蹲下身子扶起女孩,然后低头查看她腿上的伤口。
身边的林梓润突然身子一颤,停下了脚步。他疑惑地低下头来看她,才发现她那双漂亮的清透眼睛里突然凝聚了一种恐惧的情绪。
顺着她的视线,他望向那对母女。
“敏敏,怎么这么不当心?疼不疼?”妇女的手指很细,轻轻撩开她擦破的裤袜,说话的语气里满是心疼。
“不疼。”小女孩咧嘴一笑,跺着脚说,“妈妈妈妈,我们去买hello kitty好不好?”
“好,不过我们先去医院把腿上的伤口给处理一下好吗?”
小女孩露出为难的神色,“我不要去医院。”
“乖,去了医院,待会你要几个Hello Kitty,妈妈都给你买。”妇女说着温柔地一笑,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
女孩犹犹豫豫地踮着脚尖,然后勉强地点了点头。
妇女满意地笑了,替女孩整了一下衣领,这才牵着女孩的手站起身来。刚要离开的时候,那个妇女忽然间侧了侧头,望向他们两个。那只是轻轻一扫,便漠然地回身,拉着小女孩快步往最近的医院走去。
“妈妈,慢点走。”他听见小女孩渐行渐远的声音。
他猛然间想起来,曾几何时,他见过这个妇女。
梓润突然紧了紧手指,紧接着她的手从他的手心抽离,按住自己的胸口。她缓缓蹲下了身子,眼睛却始终执拗地望着那个妇女消失的路口。
“怎么了?不舒服?”他蹲下身,搂着她瘦小的后背。
她大口地喘息了,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咬着嘴唇,凝视着前方,眼角有眼泪滑落下来。
他伸手捧住她的脸,让她抬起头来,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痛苦的她。
“小润,你不要吓我。”
她却好像听不见,眼神变得有些涣散。瘫软的身子往下倒去。他伸手搂住她,将她抱了起来。
他坐在病床边,看着她青白的脸蛋没有一点血色。他想起来,他第一次去学校顶楼找她的时候,她的脸色便是这样的苍白。
医生说,她并没有大碍,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了。那个样子,怎么会没有大碍?她明明那么痛苦,明明就要窒息了,怎么会没有大碍?他站起身,给她盖好被子,手掠过她的手心时,被她紧紧地握住了。
他微微一怔,伸手摸了摸她额前的散发。她微微睁开眼睛,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从眼角滑落。
她的手指冰冷。
“冷吗?”他凑近她问。
她点点头。
他脱了外套,躺在她的病床上,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感觉得到她的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小润,那个阿姨是你妈妈,对不对?”
她拽紧了他胸口的衣服,泪水湿了他的衣襟,冰凉冰凉的。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没事了。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的。我会永远陪着你。”
她以为,她已经遗忘了妈妈的模样。那一瞬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商店的灯光映射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耀眼明亮。虽然,她已经不似当年那样青春。她化着淡淡的妆,却遮盖不住她眼角的细纹和松垮的皮肤。她的手紧紧牵着另一个小女孩的手,对她温柔地说话,对她露出她那吝啬的笑容。
林梓润曾经多少次幻想自己能够被母亲这样温柔对待,能博得她的一个微笑,可每一次母亲望着她的时候,那漆黑的眼睛里只有对生活的怨恨。就好像,她就是那个给她带来不幸的罪魁祸首。
当她与母亲的眼神交汇的那一瞬间,她便知道妈妈认出了她,只是不愿意与她相认。她眼睛里露出惊慌的神色,然后仓促地移开视线,装作陌路人毅然转身离开。就像那一年,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漆黑的夜色中。
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从小就这样,每当她感觉到痛苦的时候,就会透不过气来。就好像有炙热的空气在灼烧她的气管,她的肺部,她浑身上下的血液里都融进了那种燃烧的颗粒。
她忽然又看见妈妈坐在沙发上抽着香烟。烟头一闪一闪的像星光一样美丽。年幼的她坐在窗户下,手里抓着一个布娃娃,眼睛却始终愣愣地望着妈妈。被风吹动的窗帘轻抚着她的脚。
妈妈是那样的美丽,穿着一身清透的白色纱质睡衣,坐在沙发上,盘着腿,仰着脖子。就像仙女一样。妈妈闭着眼睛的时候,浓密卷翘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漂亮的阴影。白色的烟圈从她红色的嘴唇中吐出,一点点上升。妈妈就那样仰着头,微微睁开眼睛,视线的余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眼神冷漠地盯视了她一会儿,然后微微调整了姿势,伸出那只夹着香烟的手,轻轻点燃了被风撩起的窗帘。
她没有再看她一眼,而是用空洞的眼睛望着被烈火点燃的窗帘。然后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火舌吞噬了随风涌动的窗帘,落下星星点点闪耀的火光。
四周灼热的空气充满了呛人的味道涌进小梓润的身体里,让她无法呼吸。
“小润!”她听见有人在叫她。
她望着坠落的火星,望着隔着火星的妈妈的脸,多么希望她转过来看她一眼。她感觉腿上有一些烫,接着一阵痛彻心扉的疼痛传遍了全身。她咬着牙,没有哭。因为妈妈不喜欢听见她的哭声。
“小润。”那个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微微睁开眼,看到安晨面色铁青地望着她,他几乎就要伸手去按床头的急救铃。
他一直躺在她的身边,轻轻地搂着她。刚刚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这些年来,她竟然还没有能够放下那段过去。可那个时候,妈妈真的不想要她了,她放任她被烈火吞噬,她竟然恨她恨到了这样的程度。明明,她曾经是她向外婆炫耀的资本啊?如果,她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工具,那么她是不是就不会丢弃她了?她伸手搂住了安晨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她感觉到他放在她后背上的手紧了紧,他炙热的呼吸扑打在她□□的脖子上。她听见他轻轻呢喃的声音。
第二天出院的时候,她跟在安晨高大的身子后面。他办妥了手续,带着她走出医院大楼。
“我先回家了。”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现在只想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下。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他叫来了司机把他们送到了讯杭公司的大楼前。
走到大楼的门口,看到那块公司指示牌,她顿了顿脚步。她就是在这里和安晨重逢的。保安大叔还是上次那一个,正在对着一位外国朋友卖力地解释着什么。
“走吧。”他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拉着她走进门闸。
她第一次到安晨的办公室,这是一间硕大的办公室,白色的桌子和书柜,黑色的皮椅,黑色的沙发,她还没来得及细看。他就把她推进办公室隔壁的休息间。里面有一张舒适的席梦思床。
等她洗完澡穿着安晨的睡衣出来的时候,她听见安晨说话的声音。透着房间的门缝,她看见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打好领带坐在皮椅上和一个陌生的女子谈论着什么。他说起话来简洁明了,脸上的表情略带冷漠。
待女子走出办公室,安晨站起身来,紧绷的脸上突然绽出了笑容,“偷看可不是你会做的事情。”
她扑哧一笑,转身坐到了床上,安晨恰巧推门进来。
见到她披着湿润的头发,他皱了皱眉头,从洗手间里拿出了吹风机。
“干嘛?”
“帮你吹头啊。”他说着,打开了吹风机,轻轻扫着她柔软的发丝。
她身上穿着他的T恤,长长几乎要没到膝盖,抱着腿坐在床沿,乖巧地像个孩子。绯红的双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
“你对别人都那么严肃吗?”等他关了吹风机,她转过头来邪邪一笑,问。刚才,安晨和那个女子说话的表情冷得让人有些发毛。
“我对别人怎么样,有那么重要吗?”
林梓润笑了,轻轻拉起他的领带,“我真不习惯看到你穿得那么正式。”
安晨嘴角一翘,忽然翻身将她推倒在床上,用身子紧紧压着她的身子。她只觉得他炙热的呼吸带着烟草的味道扑在她的脸上。
他闭上眼睛,轻轻吻了她。蜻蜓点水一般的吻,那深邃的瞳眸里充满了溺爱。她一瞬间刷红了脸。用手捂住嘴巴。
“这里是办公室。”她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他微微一笑,把她的手拿开,然后又吻了过来。
在安晨的身边,她总是无法自我。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林梓润推开安晨炙热的身子。
他皱了皱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从床上坐起身来,整了整歪掉的领带。
“中午想吃什么?你喜欢的寿司?”他站在床前回过头来问她。
她点点头。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了一下推门走了出去。
林梓润躺在床上,只觉得双颊滚烫的像是火烧一样。她坐起身,忽然看见房间桌子上放着的香水瓶子,那是一瓶女式香水。她起身走到桌子边,打开了瓶盖子。这是余菲用过的香水。她缓缓地坐在椅子上,神色茫然地望着前方。她害怕想起余菲,想起她在咖啡店和她说的那些话。他们时时刻刻提醒她,她现在拥有的不过是昙花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