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1 / 1）

“润润，爸爸觉得，还是得过来当面亲口告诉你一声。昨天爸爸和子清注册结婚了。”爸爸笑得很腼腆，眼角泛起深深的皱纹。他瞩目着林梓润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来判断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话。每一次同女儿的沟通，都像是在踩地雷，让他疲惫不堪。

林梓润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闭上眼睛轻轻说， “恭喜了。”

爸爸揣摩着林梓润的心态，可即使现在直面地看着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蛋，他却无法猜出此刻她究竟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婚礼什么时候？”

“十月底吧。小润，爸爸希望你能祝福我们。”

她并没有回应。

他猜想，或许他对她的要求太高了。

润润身后的镜子映出他的模样，眼角和嘴角划出了深深的皱纹。岁月始终还是在他的身上烙下了印子。上一次把她抱起来举向天空的时候，他还是个三十出头的小青年，身姿挺拔，面容宽阔。而那时的润润，脸蛋粉嫩得像个小苹果，她咧开嘴天真无邪地朝着他笑着，眼睛弯成了一条线。那样单纯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自从她妈妈离开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看到过了。或许他应该好好同她谈谈槿欣的离开。他知道，这对于她来说一直是一个始终没法解开的结。

“润润，你妈妈她…”他跃跃欲试地说。

“爸爸，她走以后，就没有再找过我，也没想再见到我。是不是？”她用一贯强硬冷漠的语气打断了他，举手投足的样子竟然有点像她的妈妈。

他点了点头。眉头已经挤出了深深的三道皱纹。

“既然这样，她已经不是我的妈妈了。”

“润润，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那我该怎么说。”

“你始终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永远是你妈妈。”

“你今天不是来说和子清的结婚的事情？”林梓润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快，“为什么要不断提起她的事情。”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或许时候尚未成熟。他应该等到她能够平静看待槿欣的时候，再同她好好谈谈。

“好，你不爱听，我们不谈她。”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微凉的茶叶。

两个人面对面的沉默了一会儿，他用尽量轻快的语气说，“润润，明年你就要做姐姐了。”

“姐姐？”她微微一愣。

“子清怀了孩子，是个男孩。”

她站在桌子边沉默着，随即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笑，与其说那是一种笑，倒不如说是一种讥讽。他意识到女儿就要说出一些不成体统的话来。

“爸爸，那是你的家人。子清也好，你们的儿子也好，他们都是今后要与你一起生活的人。不是我。你们的家务事，不用再告诉我。是男孩亦或者是女孩，都与我无关。”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他微微颤抖着双唇，“润润，爸爸以为你已经懂事了。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好歹是你的爸爸，难道你要和我断绝关系吗？”

“我也以为你们大人都懂事，没想到个个都自私自利。”

他几乎是砰然站起身来，挥起手，啪的一声，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她的脸颊上。镜子里反射出他通红的眼睛，他的手掌还落在半空中。胸口冉冉升起的那股怒气，几乎就要冲出身体。林梓润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蛋，露出震惊的神色看着他。

“要是你没有遇到妈妈，没有生下我，是不是大家都可以快乐了？！”她身上的戾气被他打去了一大半，声音里充满了痛苦的控诉，盈在眼眶里的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

“润润，大人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你说这些话的用意，爸爸都明白。但是我要告诉你，你这样想是错误的。知道吗？”他用颤抖的手紧紧握住她消瘦的肩膀，“你还是个孩子，会这样思考爸爸不怪你。爸爸是成年人，我要告诉你，我从来不会为曾经做过的事情、遇到过的人而感到后悔。等你长大以后，你就会懂得感谢你遇到的所有人，所有事，不论是愉快的的，或是不愉快的。记住爸爸的话。”

爸爸离开后，林梓润跌坐在椅子上，手捂着火辣辣的脸庞。什么乱七八糟的，爸爸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努力控制着徘徊在崩溃边缘的情绪。窗外一声惊雷，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声惊雷。淅淅沥沥的大雨随之落下。眼泪终于决堤一般落了下来，湿润了半张脸。她此生最盼望的，就是快乐和自由，最憎恶的，就是无止境的悲哀。谁会感谢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人和事呢？

她知道是自己的心胸太过狭隘，可无论她怎么做都抑制不住那些从心底奔涌而出的想法。什么叫大人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在她的心里，是非黑白，一切都分得那么简单明了。

临近期中考试，蒋茵越发用功起来，深深的黑眼圈让她看上去憔悴了许多。林梓润看着她这个样子，心疼却无能为力。她不再和安晨去顶楼，而是借着午休的时间陪着蒋茵在图书馆自习。即使学校禁止学生携带食物，她还是会随身备着一些糖果，时不时掏出一颗给蒋茵，因为她听说甜食对大脑有好处。

坐的时间久了，她会拖着蒋茵起来走一圈。她还会认真记录课堂笔记，至少在这方面她比较容易集中精神，能够把老师说过的重点大部分记下来，以便课后给蒋茵核对。她还买来一套习题册想陪着蒋茵一起做，可这方面就触到了她的弱项，往往做着做着就泛起了瞌睡。

窗外不停地下着雨，就像天空有落不完的雨水一样。林梓润被噼里啪啦的雨声惊醒，手一软倒在了木桌子上弄出了很大的声响，在图书馆里自习的人们纷纷朝她望过来，她抬头恰好看到蒋茵对她无奈地摇头。她吐吐舌头，伸了个懒腰。

走到图书馆外面，可天空昏昏暗暗，被厚厚的乌云压着。入秋以来，雨一阵一阵地下，每一场雨后气温就会变得更加清凉一些。她缩着脖子踱步到走廊里，双手撑着扶栏，仰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雨中的校园像是披上了一层冒着光雾的外衣，她觉得这样的学校有一点美。

脸颊上早已没有了被打的痕迹，可至今，她仍旧感到隐隐的作痛。爸爸挥手的瞬间，她看到他的眼睛红得像是充满了血。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他的愤怒。即使他用痛彻心扉的语气一字一句说的那些话，都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里，可她依旧不认为那天自己的话说过了头。

“在干什么呢？”一只手臂从背后轻轻挽上她的脖子。

她向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老师也没有过往的学生，这才放心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安晨。

“你和顾寻两个人成天玩闹，是不是不打算考高中了？” 她并没有打算把家里的事情告诉他。

“考高中有什么难的。”他凑近她，“你考什么高中，我就考什么高中。”

雨下得越来越大，滴洒在护栏上的雨水溅到了林梓润的衣服上。安晨退到墙壁边上，伸手拉过林梓润，避开水花四溅，“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她笑了，斜着眼睛看着他，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你不相信我？”他搂着她的脖子说。

她抿了抿嘴角的笑意，说，“相信。”

那个时候，他们都没有想到，人生有许多事情都是自己无法控制的。人成长到了一定的年龄，随心所欲就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他们会情不自禁地被生活牵着走，而再也无法自由地选择自己的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