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1 / 1）
林梓润打安晨的那一瞬间，顾寻正巧路过他们班，隔着玻璃窗，他看到了林梓润微微泛红的眼睛。那是他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似乎她的内心泛滥着一股强烈的情绪，想要冲破她表面的隐忍。当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十有八九是安晨那小子惹了她。
身边的小伙伴几乎将脸贴在了玻璃上，一脸震惊地朝里头张望。
“有什么好看的。”他冷冷地说了一句，然后向前走去。
林梓润拎着书包，从教室里跑出来的时候，恰巧与他擦肩而过。她尖瘦的肩膀撞到了他的手臂。那一刹那，他忽然间闻到她的头发带起的一股花香味。等他回过神来，林梓润瘦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三年前，她也曾这样匆忙地从他跟前走过。
她是个安分守己的女孩子。同学五年，这是她唯一给他留下的印象。可倘若她仅仅是个安分守己的女孩，或许他就不会注意到她了。
三年前，十二月的冬风带着阵阵寒意，吹刮着大树上残留的叶子。教学楼外墙上的爬山虎不知什么时候枯黄了叶子，干巴巴地盘旋在硬邦邦的水泥墙上，像一块难看的伤疤。
那时正值西方圣诞节前夕，同学们开始互相赠送圣诞贺卡，顾寻每天都能收到一大堆。放了学，他便和安晨两个人把各自收到的贺卡倒在书桌上数一数，比比谁收到的比较多，多的那个请吃肯德基。
虽然年幼，可他也已经知道什么是喜欢。他认为，至少送给他贺卡的人，都是喜欢他的。
他也有过一个喜欢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比他小一岁，长着一张圆圆的小脸，剪着一头整齐的妹妹头。她说话的声音像个娃娃，甜甜黏黏的，听着像是在撒娇。虽然算不上是漂亮的孩子却是他喜欢的类型。小女孩生性活泼开朗，下了课常常和小伙伴们一起在走廊里踢毽子。有时他走过她身旁时，会徒手接住她的毽子，惹得她鼓着小嘴气呼呼地瞪着他。有时趁她不注意，他会从她身后伸手摸摸她的头顶，故意弄乱她的头发，那时她便会转过身来对他‘拳脚相加’。他总是喜欢做这些小动作，算作他对她的喜欢，就算惹她生气也在所不惜。
那一天，他却玩过火了。他记不清自己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跳起身抢下小女孩捧在怀里的课本，一路沿着走廊跑到了学校的水池子边上。小女孩气急败坏地在他身后大叫着他的名字，追着他的步伐。他回过头得意地望着她，金灿灿的阳光下，他邪邪一笑，手一挥，那课本在空中画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书页纷飞，接着一头栽进了池子里。小女孩追到他跟前的时候，那课本耷拉在水面上，像一块正在被慢慢浸泡湿润的海绵。她眼巴巴地看着课本一点一点地沉下水面，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随即‘哇’得一声大哭起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过分了。
书本被抛得太远，伸手根本够不着。跳进水里就可以把书捡回来，可是十二月寒风刺骨，谁也不愿意弄湿自己的衣服。但不捡回课本，小女孩就会哭个不停。他想来想去，只有跳进池子里把书捡回来这一个法子了。正当他一咬牙想要下水的时候，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的林梓润带着一股清风从他跟前走过，脱下了鞋子，抬起脚，毫不迟疑地踩进冰凉的池水中。
她手里拎着湿漉漉的课本，递还给小女孩的时候，有些疑虑地看着这本池水浸泡过的书，封面上还站着一些绿油油的让人恶心的水生物。她忽然俯下身轻声对小女孩说了一句，“让那个哥哥给你买一本新的吧。”说着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傻愣在一旁的他。那时，他的脸腾地一下红得像是煮开了的红锅。
“喂，林梓润为什么打你？”后来他问安晨。
安晨只是望着遥远的天际，说，“阿寻，我想我有喜欢的人了。”
安晨喜欢的人，是林梓润。
安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林梓润是在小学里。她扎着一个小小的马尾辫，扎头的橡皮筋上面挂着一颗红色的小樱桃。清透的蓝色校服罩着她清瘦的身子，显得有些大。那一刹那，似乎天空打了一个懒懒地哈欠，扇起的风摇动梨花的枝桠，撒下一片白色的花瓣，落了她一身沁人的香气。
他是怎么嗅到那香气的呢？应该是他的幻觉吧。
他没有想到，后来他们竟然升入了同一所初中，分到了同一个班级。
他听说过那些有关林梓润的流言蜚语，也有从雪雯那里听说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传言。所以那一次吵架，他想不出如何应对林梓润尖锐的话语时，就搬出那样一句问话有意无意地激怒了她。他是那样的渣，以至于话刚出口，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他就后悔了。恨不得自己再扇上自己两个巴掌。
那么后来，他在顶楼逼她亲口说出那些话，确认流言的真实性，又是为什么呢？
当林梓润卷起裤脚的那个时候，他明白了，他只是希望减轻自己内心的罪恶感。他希望那些流言是假的，那么他的那句话所涵盖的恶意便会少一些。然而，当他看到那纤细小腿上的疤痕和凹凸不平的表面，只觉得自己已经无法被原谅了。即使他是个调皮捣蛋，喜欢惹是生非的人，他也明白，把别人的伤痛和弱处作为武器中伤他人，这种事，是无法被原谅的。
阿寻问他，为什么会喜欢林梓润。他自己都弄不明白。
他只觉得这个女孩犹如一缕清风，迎着阳光吹进他的生命里。她像那春日细柳的树叶，沙枣花的香气，天空中的细丝云彩，湖面上清透闪耀的波纹，钢琴里传出的琴音。她像一切美好的事物，落在他的眼睛里，手心里，而他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