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三五(1 / 1)
沈求古最后还是被沈时古强硬的拖着回去了,他对着宋老爷宋夫人行礼道了句“叨扰了”拽过躲在夏凌云身后的沈求古,不去听弟弟嘴里说的难听话,冷着脸坐上马车回了沈府。
对弟弟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的
沈时古只好吩咐侍卫将沈求古关了禁闭,并嘱咐要时刻提防小少爷的任何举动,之后就在弟弟门外站了很久,直到沈求古吼累了,改成小狗一样可怜的嘤嘤声,才转身离开了。
明明已经告诫过很多次,不许出去,要乖乖待在府内,沈求古却总是用尽各种办法逃出去,他承认他有故意放水的嫌疑,他其实也不想让弟弟天天待在府里给闷死,他以为最多也就在永安城里翻腾,没曾想,这次竟然跑去了藏龙山那么远的地方,若不是有要事缠身,他必定亲自将弟弟给抓回来,好好惩戒一番才算。
沈时古愤愤的想,然而心里升起的无力却让他有种他已经老了的感觉。
纵然心头慨叹许多,脚下却不敢误事。
太子今日回宫,皇上下了诏书,要他回府后即刻进宫面圣,说有要事与他相商。
忍不住勾起嘲讽的笑,是做给谁看呢?太子?还是他?还是皇子朝臣?太子回宫,只宣了他一个人,众所皆知,皇帝一诏沈丞相,明日必有圣旨降。
他叹一声,不过都是假象而已。
他看一眼不远处那辉煌巍峨的宫殿,忍不住心中发冷。
进了宫,七绕八绕绕进皇帝议事专用的澜渊殿,皇帝坐在榻上,手中端了一只精致玲珑的白玉杯,悠悠品尝着,清淡的香气钻进鼻子,是皇帝最喜爱的紫竹青。他惶诚跪下先行了礼,待皇帝说了平身之后,方才起身,退居一侧,埋着头,等候圣意。
皇帝先是召了太子,问他此行可有什么收获,太子恭敬的答,“回父皇,此行收获良多。北方万俟一事,各地各部已准备充分,只待东风发而紫都破。另外,天涯海角之事,也已有了眉目。儿臣遇得一人,可晓残纸之意,儿臣已同那人达成协议,相信不久,天涯海角,垂手即得。”
皇帝笑了笑,“甚好,”接着别有深意的看了沈时古一眼,突然转了话题,他眯起眼,“澜儿,有密报说罕鲜已经对万俟生了疑心,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朕已决定出使使臣与罕鲜王商讨和亲一事。你看,此计如何?”
太子皱了皱眉,“不知与之和亲的是哪位皇子公主?”
皇帝懒懒抬起眼帘,“自然是非你莫属!”
沈时古心道,果然,这是做给他看的了。面上不动声色,沈时古稍微抬头,看向太子。
碰巧太子抬头看向他,目光相撞,沈时古心一跳,又埋下头去。
皇帝依旧悠哉的品着紫竹青,太子见了,心头怒起,对着皇帝他也不敢放肆,只好生生将怒气吞回腹中,压低了声音,克制道,“父皇,如今大事未成,儿臣并没有娶妻纳妃的想法。还请父皇另择人选,”他冷笑一声,“儿臣觉得,二皇兄甚佳。”
皇帝愣了下,“你二皇兄惹着你了?”惊觉自己问错话,皇帝掩饰的咳嗽了声,略略偏头,眼底恢复幽深,“沈相觉得如何?”
太子一震,迈步想要上前再说什么,皇帝冷着脸,用眼神制止他,他终于还是退了回去。
沈时古垂着头躬着腰,声音里毫无波澜,“皇上圣明。臣也以为此事非太子殿下不可。一则,不仅给足罕鲜王面子,亦能彰显我朝之诚意。二则,罕鲜王必定大大降低对我朝的疑虑,届时,万俟突发,定能让罕鲜手忙脚乱,攻破紫都,势在必得。”
听到此话,皇帝和太子同时一怔,然而两人的心境却大不相同。皇帝虽得到自己想听的答案,却始终有那么点不满意。沈时古的反应超出他的预料,又让他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皇帝用目光将沈时古扫视了个遍,发觉他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后,沉默了半晌,方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沈时古如获大赦,暗自舒了口气,尽量忽视来自太子那由于震惊过度和不可置信而呆滞的眼神,他惶惶退出了澜渊殿。
皇帝私诏沈丞相,圣旨圣谕两不降。沈时古在心里编出这句,觉得有趣,不由笑出声来。
明日那些大臣再来问话,他便可以拿这去堵上他们的嘴了!
沈时古脚下生风,越走越快,心里难得高兴,至宫门处,还微笑着跟侍卫打了个招呼,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脸色难看的太子殿下已经一声不吭的跟了他一路。
他抬脚就要出了宫门,哪料那门口一排侍卫突然单膝着地,埋下头恭敬喊道,“太子金安。”
沈时古一惊,收回脚,刚一转身头撞上太子鼻子,太子紧贴住他,眼神阴鸷。
沈时古忙退开一步,跪地行礼,“太子殿下金安。”
太子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他阴恻恻的盯着地上那人,心里除了气还是气。
许久,太子依旧直直盯着沈时古,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跪得久了,膝盖骨就有些疼了,沈时古自知理亏,也不解释什么,只忍耐着等太子脾气过了,他才好跟他说一番好理。
跪了许久,侍卫们腿已经发麻,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起来,想动却又不能动,纷纷苦着脸,汗水一颗一颗滴下去,砸到石板上,快速晕出一块水印。
骄阳似火,沈时古同样的汗湿了额头,然而头顶上不停散放的冷气却让他无可奈何的情愿跪着,毕竟,是他做得过了,受些惩罚,也是应该的。
又过了许久,太子终于开口,声音里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起来。”
哗的一声,侍卫们整齐站起,握紧手中□□,努力让自己平衡。沈时古也起身,控制不住的晃了两晃,太子扶住他,手上用了七分的力,沈时古吃痛,禁不住呼了一声,“殿下!”
太子放轻手中力道,黑着脸将沈时古拖进了长生宫。
傍晚时分,沈时古刚回到府,看守沈求古的侍卫就一脸我有罪的表情跟他禀告,沈求古又跑了。侍卫将事情经过仔细讲述给了他听,沈时古怒由心起,手一挥,着下人备好马车,扶着腰一瘸一拐的坐上去,便又朝宋府直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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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冬化一脸无奈的看着眼前瘪着嘴可怜兮兮的沈求古,用眼神询问了下躺在太师椅上的宋是镜,见宋是镜也是哭笑不得点了头,遂拿过沈求古手中的包袱,递给下人,摸了摸他的头,好笑的道,“刚回去又跑出来,你就不怕你哥生气啊?”
沈求古撇撇嘴,“才不怕,我哥现在……忙着呢,才没空管我……”
宋是镜瞥他一眼,忽然偏头朝门口喊道,“柏书。”
听见他喊,沈求古吓得立马藏到他椅子后面,闭着眼不敢睁开。
柏书,是沈时古的字。
陈冬化不解的转头去看,却见江初丹一身华服,面色愉悦的走过来,朝他眨眨眼,“花花,别来无恙呀!”
陈冬化呵呵两声,回了句别来无恙,突然间沈求古跳出来,瞪着眼,气呼呼吼道,“镜哥哥你骗我!”
宋是镜笑着道,“小古,我可没骗你,你看门口,”又偏过头喊了一句,“柏书,进来吧。”
沈求古不信他了,哈哈笑他,“镜哥哥我不会上你当啦!”
沈时古黑着脸走进来,看到江初丹直勾勾看他,眼神一闪,又侧头看向宋是镜,歉意笑道,“阿镜,又打扰了。”
陈冬化也愣了愣,心中奇怪宋是镜如何知道沈时古就在门外的,那边沈求古脸已经涨得很刚炒过的虾子一般红了。
宋是镜摇头笑道,“我们之间,何来打扰之说。”略一停顿,继续道,“小古还只是个孩子,别逼得紧了。”
沈时古赞同的点点头,道了句受教,突然又板起脸,冷着声朝沈求古道,“还不快过来!”
沈求古颤了颤,他是想要听哥哥的话的,可是身体就是固执的不肯动,他不想回去。着急的抓紧了宋是镜的衣袖,沈求古可怜巴巴的喊,“哥……”
沈时古不为所动。
突然间他感觉好几双眼睛齐齐射在他身上。他僵了僵,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仍然坚持着,高喝一声,“过来!”气势却完全低了下去。
江初丹走过来挡在沈时古面前,像是很高兴的弯起眼睛,柔声劝道,“沈大人,小古他不愿回去,你就放他在这里好好玩上几天,等玩够了玩腻了,他自然就知道要回家了。”
说完挑逗似的看了一眼沈时古的腰。
沈时古不自然的别过头,退后两步,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坚定道,“不行!”
沈求古跳脚,“为什么不行!”
沈时古瞪他一眼,沈求古立马消了音。
陈冬化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不解。这都跟宋是镜坚决不许他离开一步差不多了。他蹲下身替宋是镜揉了揉腿,终于还是问出来,“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不行?不许离开?必须要待在身边?纵使关系亲密,也应该持有自己的自由。既然不是被丝线控制的木偶,就一定会生出要出去看看的想法。为什么有些人,一定要替他们拴上那些线?
宋是镜靠在椅背上,仰起脸,享受的眯起眼。
夜空,星辰满布,巨大的黑幕包裹着亿万的星子,铸就了一场永恒。
陈冬化也抬起头,残月清冷异常。
宋是镜幽幽的声音传来,他说,“小花,你不懂。”
陈冬化闭上眼,心里一片茫然。
他不懂。
他不懂的,究竟是什么?
到底是他不懂,还是宋是镜不懂得。
鼻中充斥着那人身上散发的香气,陈冬化有片刻的窒息。他睁开眼,宋是镜苍白而病态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美感,心沉了沉,他咬咬牙,管他什么懂不懂的,赶紧救了这人才是紧要的!
离岛,他自然不知道在哪里,而且一路不知凶险几多,宋是镜这幅模样,已经不能再一起去了,陈冬化打定主意,明日去找夏凌云。
还有,江初丹也是要一起去的。不为什么,江初丹只是告诉他,他那里,也有一块残图而已。
陈冬化目光射向江初丹,却见那人正执着沈时古的手,眼里满满的柔情蜜意,嘴里不知说着什么,让沈时古听得面红耳赤。
依那厮的无赖性子,准没说好话!况且,江初丹还是对沈时古有着旖旎念想的小人!
陈冬化不怀好意的笑了一声,突然站起身,走到江初丹身边,戳了戳他的衣服,故作担忧的道,“江兄,明日便要离开了,今夜不去和青鸢姑娘好好的道个别么?”
江初丹愣了愣,“青鸢……?”
陈冬化假装咳嗽了声,侧眼看沈时古也是一愣,继续诌道,“江兄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昨天花满楼里,不是你买下了青鸢姑娘的一生情意么?怎么,只一天,就要抛了玉断人魂么?”
他这话说得有真有假,沈时古的确听过花满楼这么个地方,只是不曾去过而已。他黑着脸,面色冷淡的扫了江初丹一眼,憋着气,几步过去拉过还躲在宋是镜身后的沈求古,跟宋是镜说了句“阿镜,我先走了,你好好修养,等空了我再来看你”之后,依然扶着腰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看着沈时古愤然离去的背影,江初丹这下明白过来了,陈冬化是故意在整他!深吸一口气,江初丹眯着眼问,“花花,我跟你有仇吗?”
陈冬化特无辜的摇摇头,“没有啊。”
江初丹重重的哼出一声,“没有你还故意害我?”
陈冬化依然无辜的摇头,“没有啊。”
江初丹:“……”
看一眼门口,又看一眼陈冬化,狠瞪了他一眼,江初丹才面露急色的甩袖离开了。
陈冬化得逞的笑。
谁让他拿图威胁他来着,不回报回去多不好意思。
宋是镜见他顽皮了,也只是宠溺的笑了笑,不经意视线落到自己的腿上,脸白了白,大脑发出命令,努力想使它们活动起来,双腿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的脸色开始变得阴郁,手慢慢攥成拳,心里既恨又怕。
他的小花,会不会就此嫌弃他了?
是夜,两人背对着躺在床上,睁着眼,各自想着心事。
陈冬化有些烦躁的皱着眉,心里拿不定主意。
听沈求古说,离岛在整个大陆的极南之地,马车最快也要三个月才能到达,宋是镜身体状况愈来愈差,再受不得颠簸。本来打算的就是将宋是镜安置在宋家然后再出发去找残图,可今天下午那么一出,他又有些犹疑了。宋是镜说,一步也不许离开他身边,要是之后醒了发现他不在了,还指不定要怎么样。
眉头越皱越紧,陈冬化想跟宋是镜坦白,又有些怕,要是宋是镜死活不同意怎么办?
正纠结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耳中传来宋是镜关切的声音,“小花,怎么了?”
陈冬化一惊,翻过身,原来自己一烦躁就喜欢翻来覆去的毛病犯了,床摇得嘎吱嘎吱响,又吵着宋是镜了。
就见宋是镜一只手枕着头,一手伸过来揉他的头,“想什么呢,这么烦躁?”
陈冬化看他一阵,话憋到嘴里,又给咽回肚子里,“没……没什么。”
翻个身,床依旧咯吱一声。
陈冬化忍不住红了红脸。
再翻过去,面对着宋是镜,陈冬化闭着眼睛,豁出去般的神情。他轻声道,“明天要去找夏凌云。”
宋是镜嗯了一声,温柔的朝他笑笑,“我们一起去。”
陈冬化一哽,心里有股子气,上不来下不去,憋得他极为难受。
宋是镜还没有发现他经常昏睡这件事。
他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要告诉他,“你去不了。”
宋是镜僵住了。
他以为他的小花嫌弃他了,他的腿好像废了,所以他去不了。
宋是镜不敢动了,他面无血色的看着陈冬化紧闭着眼不敢正视他的样子,如坠深渊。
他惨白着脸,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他只说了一个“你……”就不敢继续往下说了。他实在是怕得很。
陈冬化浑然不觉宋是镜的心情,他狠了狠心,闭着眼继续道,“你知不知道自从藏龙山事之后,你就经常……”
是了,自从藏龙山事之后,他的腿就再也不能动了,所有都是靠着小花的,就连如厕也是。他原本以为他的小花是不会嫌弃的,可是,任谁一个正常的人,也是不会愿意去伺候人如厕的吧?他要怎么办?小花嫌弃他不要他了他要怎么办?
宋是镜焦躁的想,心里都快绝望了。
不如,拿根绳子将他捆起来绑在身边,他的小花就哪里也去不了了。
对,拿绳子,绳子……
想到办法,宋是镜方开心的笑了。
陈冬化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咧着嘴笑的宋是镜,那笑却很是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他压根就没想到宋是镜没有听进他的话,于是,他不自然的对着宋是镜也笑了笑,小心翼翼的问道,“好吗?”
宋是镜醒了神,刚好听到他问的这一句好吗,于是他笑着点点头,眼里阴翳一闪而过。
他凑过去在陈冬化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睡吧。”
陈冬化虽然纳闷宋是镜为何对他提出的离开十分爽快的就答应了,不过他也并未多想什么。难得的他凑过去在宋是镜额头上也印下一吻,随后闭上眼,回了一句,“晚安。”
宋是镜笑得更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