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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分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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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不是撑住了哪一口气在身体里,还是所有事情都已经坏到最低点,那以后的几天,他竟然逐渐缓过气儿来,趁着孩子不哭不闹乖乖睡觉的档头还能闲没事写写日志,居然还有工夫斟酌到时候要怎么给路琢捋清楚这孩子的来源,想一想到底怎么才能叫路琢的父亲认可他。

……然后他发现,那些过于遥远而站不住脚跟的想法,纯粹就是一种因为永远无法实现而永远保持神秘的理想罢了,听上去更像是一种痴人说梦。

一个穷的要喝西北风的乞丐,之所以可以大言不惭的站马路牙子上唾沫横飞的许下什么惊天动地的承诺,不过是仗着不管多大的承诺,他都无法兑现罢了。

世界上总有两种人夸得下海口,一种人风风光光的处于生态法则的金字塔顶端,一种人逍遥自在的处在金字塔的基底部。前者因为富有天下,有恃无恐;后者因为一无所有,有恃无恐。只有站在半山腰的那些人,瞻前顾后的患得患失。

而如今,杨子湄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空口说白话、吹牛皮不上税的傻子,之所以还在那里百无聊赖的做些没有突破口的白日梦,也不过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付出的东西,他都掏干了他的一切,无论谁找上门来,他都一穷二白。

爱都给了路琢,坦诚都给了路舒,钱都给了沈颐。

给自己留下了一屁股烂账。

他所能做的,几乎只剩下等待二字。他就像一颗珍珠蚌,自己撬开了坚硬的外壳,把柔软纯洁的内里原原本本的摊开来,而如今终于被厕身于砧板之上,提着一口气战战兢兢的等待着刀俎之刑。而他其实还带着一丝侥幸,希望能看见奇迹。

他有时候也挺自嘲,觉得自己真可悲,天南地奔四处飞的最终结果,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连自己的车也搭了进去——那车是已故的小叔生前送给他的十八岁成人礼的礼物。

哦,还有一个生来多病的宝宝。

他纵是有“出门一笑大江横”的魄力,也不免被宝宝的杂七杂八的生活费逼的无可奈何。从来总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呐。

他只是感慨,这他妈还没娶老婆就先当爹,有些冤枉。

这个小东西白天睡觉晚上闹,逼得生物钟向来准的气死鸡的杨子湄也只好这样。他一边思忖从哪里寻找商机,一边胃肠系统失调的一趟一趟跑厕所。他从医院将孩子抱回来时,医生交代他,这个孩子和其他宝宝不一样。他是先出来的,并且是双胎输血综合征的受血儿,天生比其他孩子体质要差一大截,肺部成熟度低,院里给打了好几次透明膜才把那条小生命从呼吸窘迫综合症的阴影下拉回来,嘱咐他千万在意孩子身体。

因为是个早产儿,生下来还不到6斤,就一点点大,还没取大名,杨子湄图省事儿,就地取材管他叫点点。

点点太小,杨子湄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又对比如今的自己,果断的打消了找一个育婴师和保姆的心思,挽起袖子打算自己上。可他那有名无实的工作室已经差不多彻底黄了,他小叔那公司如今彻底陷入危机,泥菩萨过河难保自身……

哥俩儿横不能喝西北风吧?

于是他翻出多年未动的油画,人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四处约商插。他原先把“社会普适价值”批判的一无是处,而今,在所谓的社会价值面前,他也被否定的彻底——除了一张学位证书,他几乎拿不出任何可以证明他很优秀的东西。一次一次碰壁碰的他挺感慨,他原来还真以为谋生挺简单。到这份上儿,他不得不承认,每一个挣扎在生活低层里的人,都是徒劳逐日的夸父。

他一直不愿意动油画,是因为他想把他最纯真的对艺术的热爱保留在油画里。那些最丰富的思想,最具创意的灵感应该送给他最拿手的东西。

而他平时那些手绘,空有漂亮,没有内涵。

这会儿面对雪白的画布,还是没有灵感。

一个人惨的时候能有多惨,杨子湄算是体会到了。他还一厢情愿的以为一切总该是坏到底了,结果没想到还有更坏的在后头。

他与路琢那张吻照,隔了快两个月之久,被不知哪个傻逼投稿给了一个大V,连带着路琢和他家人都被网友人肉的一清二楚。他知道路琢。那人心思多单纯,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他都可以一概以傻逼无稽之谈置之不理。但他就不允许有任何人把矛头指向他的家人。

人常说坏事传千里,此言不虚,他自己都不大能记得清他那建筑师的爹挪用巨款、损公肥私的故事,而当年的案底卷宗竟被明察秋毫的二次元朋友顺藤摸瓜的找了出来,用错了地方的“团结就是力量”叫他一边感慨网友的侦查能力,一边重温了一把当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后来他才反应过来,什么叫团结就是力量,分明是墙倒众人推。

他甚至还自嘲的想,有没有神通广大的网友能够彻底查一查自称清白的他爸清白在哪里?是为谁背了黑锅?

来自网上那些素未谋面的朋友,他们加油和祝福的声音有多响亮,现实里唾骂和不耻的声音就有多振聋发聩。就像他原来预料的那样,虚假的次元和真实的世界总有着天壤云泥之别。

而点点也踩着节骨眼儿再次进了幼儿监护室,发烧,温度一直降不下来。

他茫然的握着手机,盯着屏幕上那乱七八糟不分青红皂白的来自陌生人对他和路琢的鼓励、对他一个“罪犯的儿子”的莫名其妙的庇护,第三次坐在医院的走廊里,脑子里再次空成一片虚无。只有一个念头水落石出一样浮现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如果他继续抓着路琢,路琢碰到的麻烦会更多。他和他现在分手,虽然对现状于事无补,但起码能将一些还没露出端倪的伤害扼杀在摇篮里。

当两个人的不幸比幸福要大得多时,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在一起?到这会儿,他才肯承认路父说的爱情和生活,它确实是两码事。

一旦“分手”这个念头产生,他就老忍不住要把一切事情都往上靠。比如近来一系列事情,都是什么狗皮倒灶的命运对他和路琢的惩罚。他知道这种想法很荒唐很滑稽,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要这么想——不然他没有办法为这一切事情找一个好的理由,没办法为那些分明蛮不讲理的事实找个借口,变换无常的一切要他如何相信事出有因?

绝望到一定程度,他都要自暴自弃,和癔症患者一样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又疑惑他当时为什么要和路琢在一起,干脆分了算了。

可是等心里那绝望如同暴雨惊雷一样浇得惊天动地时,奄奄一息、行将就木的那点儿希望又像被护在纸灯笼里的烛火,在凄风苦雨里反倒更显明亮。那簇向上挣扎跳跃的烛火被四面八方的劲风吹拂,却就是不肯干脆利索的熄灭——叫他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荧幕上那些被捅了一刀兀自不肯安分守己的退场的人物角色,临死都要占据半集剧情。

他被乱糟糟的想法折磨的眼眶发红,然后就在希望与绝望这两厢水深火热的决斗中接到了久违的路琢的电话。

路琢特别没骨气的哭了:“我们分手好不好?”

“我爸他从没跟我说过。我上次去他们医院给他送文件,他们同事看我爸就和看鬼一样。这些我爸从来没跟我说过,我还以为快要把他说服。

“杨子湄我们分手好不好?”

“他在家里还有工夫听我嬉皮笑脸的瞎掰扯,可是转脸他就在医院被这个嘲笑那个讽刺,我不忍心啊。他手术都连着失败好几回了,这连着人命呢。他还有几年就要退休了,我们让他安安静静的退休好不好?”

“我不要你了。不是不要你,是不能要你了。”

“对不起,对不起……”

杨子湄眼前一黑,勉强提起的精气神彻底从他身体里涣散出来,他只来得及说了一声“好”就说不出别的话了,因为嗓子都哽住了。

一开口,就要把心呕出来。

支撑他的最后一丝精神力量也被无情的来了个釜底抽薪,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座山。

为什么?

他们明明提前考虑了一切可能会阻挠的因素,却还是逃不过分手的下场,自作聪明的以为可以为彼此闯出一条血路,最后却是他们自己自掘坟墓。

他们的分手竟然如此世俗——舆论与父母。与众相同的难度,与众相同的结局。

说来说去,他不舍得路琢为难,路琢不舍得他父亲为难,他父亲也没有太让路琢为难。

为什么?

明明都是毫不掺假的关心,却一个比一个痛入骨髓。

而他还没来得及为他已经死去的爱情吊唁,点点的病危通知单就一单一单的下,逼得他生不如死。

这个先被死别轰炸过一轮,后被生离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无业游民,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承受任何的生离与死别。能做的似乎就剩下信仰,当人再也没有办法相信自己时,只能转而去相信虚无缥缈的所谓信仰。

而命运终于垂青这个可怜人,点点终于没有丢下他。

他这样浑浑噩噩的吊着一口气,每天一睁开眼,就是点点拳头面儿那么大的小脸,和铺天盖地的催稿。

点点在医院里一住就是一个月,他画的商插拿到的报酬一分不留的贡献给医院后,点点终于可以出院了。

他某一天画稿时看到编辑给的截稿日期,才恍然,哦,一眨眼这都九月了——路琢在大洋彼岸安顿好了吗?

他的心就像一只篦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洞。

而他那七七八八的难处竟也陆陆续续的被他挣扎了过来。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把点点哄睡着后,自己一个人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发呆。

那光太刺眼,刺激的他睁不开眼睛,刺激得他忍不住流泪。

心里一个想法渐渐强烈起来。

他轻手轻脚的把地毯卷起来,在地板上铺了一大张画布,拿起自己那尘封多年的笔刷和调色盘,不知疲倦的画了一个晚上。

那画上背景是用大笔刷抹出来的渐变的深蓝色,像极了天亮前黎明那会儿蒙蒙的天空,在地平线上还有几缕跳跃的光线。画的右侧有一个巨大无比的鸟笼子,那笼子的栅栏彼此之间的缝隙宽的不可思议,根本困不住任何的畜生,一整个笼子只有五条木棍。有一只浑身浴火的鸟贴在地面上,一半身子在笼子里,一半在笼子外,头朝向光线投来的方向,抽象放大的鸟眼里映出半轮挣扎在地平线的太阳。

可那鸟只有一侧翅膀,另一侧还在汩汩流着血。

笼子没有困死它,充满希望的清晨还在召唤它。

它只有一边翅膀,再没了飞翔的能力,可它的眼里都是跳跃的生命。

线条简单,笔触根本谈不上细腻,从远处看就是几个大色块碰撞在一起,只有那巨大的鸟眼里,那露了半张脸的太阳涂的特别圆满,盛满了生生不息的希望。

杨子湄扔了笔刷,看着这画愣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就卷席一样收拾了心里那些藏在边边角角的悲伤与无奈,同这幅画一起打包,藏进了大书架最上层的一格里。

什么斗得过时间?

过得去的与过不去的,总由不得自己,时间一翻页,囫囵的一切都过去了。

而人,总要活在希望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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