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起步(1 / 1)
杨子湄心里起初有这个未成形的计划的时候,并没有照着一般的规矩来一步一步推进,所以压根儿就没打算到旅游局去申请个营业流水号。因为那样一套流程搞下来,先别说能不能顺利推广,连能不能站住脚跟都成问题。
再说一连串的规矩和法令加下来,那和别的旅游公司也没什么两样了。
他十分有先见之明的准备了十个本子,初步计划先进行一二线城市的路线记录。每个城市要记录的内容十分繁杂,能实地去考察的他就亲自去一趟,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他就自己上网查。
公交、地铁的运营路线以及高峰时段。
各大医院的地址,以防万一。
各大城市在十二个月份的风物、花期。
黄金城市的租车市场行情。
......
光是买的各个地方的地理志都跟垃圾堆一样堆客厅一大片。
这些都还是边边角角的问题,接下来才是他自己主打的景点,那些跳蚤地方彼此都差不多孤立存在,因此十分不好统筹。
还有一个问题亟待解决——他得熟悉当地的交通。哪些地方公交地铁就可以搞定,哪些地方要自己开着车才能省事。
林林总总的一堆问题铺天盖地的要把杨子湄压死,看的画的眼睛疼得不行。也不是一点没有怀疑自己,只不过比起那些毫无保障的不确定因素,他更相信事在人为。
同时也推翻了他以前那个豪气干云的决定——他这个工作室不能做大。不是他没有本事做不大,而是不能做大。树大招风,一旦招摇开了,又不知会招来哪路幺蛾子。一旦人人都发现有机可图,那就存在一个行业的分羹问题。
最关键的是,一旦顾虑的杂事多了,初衷可能就变了。
而且,地方总是有限的,他也总会有厌烦的一天,他的人生总会有新的规划。
微博上还在连续放图,初期影响力完全达到他自己的预期,关注的粉丝越来越多。还有好些博被当地风俗有关ID转发,这一举动算是博了个满堂彩,他就知道自己算是压对了宝。
好些博主博取关注度可能靠颜值,杨子湄懂,也并不怎么排斥这种做法,不过他想通过另一种方式来个出其不意式的“出场秀”。
在颜值和眼光这一点上,杨子湄简直太臭不要脸了。
等到杂七杂八的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五月份都同他挥手说拜拜了。从三月到五月的三个月里,他就是天南地北各处飞,每次回来都带着乱七八糟的画稿,攒了一堆歪歪扭扭的路线图要修。
又到六月,路琢开始进入一年两度的另一个期末。
张白、刘一鸣、于炎他们又要去订宾馆通宵,本来是四个人的,结果路琢临时接了一个电话,就见色忘义的把哥几个给抛到后脑勺,哼着歌乐颠颠的跑去柜子里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喊了声拜拜,就一阵风一样刮没了影。
他们出人意料的在一起后,原来烦着路琢的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想垃圾,就干干净净的在路琢的脑子里撤退的杳无踪迹。
心情一好,连实验都顺利的不要不要的。
大老远看见杨子湄靠在车门上,低着头翻手机。简简单单的V领T,仍旧是一条破洞牛仔和一双板鞋,他看着就心生欢喜。
路琢一股脑的把行李都堆在后座,一上车就跟摁开了话匣子一样,噼里啪啦的开始给杨子湄讲笑话,眉飞色舞的:“内科有个老师给我们讲课,说他有个十分不会说人话的同事。有个患者来问结核药要吃到什么时候,你猜那医生怎么说?”
杨子湄转着方向盘,顺从的猜到:“一辈子?”
路琢神秘莫测的摇摇头,然后模仿能力十足的学样子,木着一张脸,虎着声音说:“不是,那医生说‘吃到死’。”
杨子湄无语:“那医生没被家属揍?”
路琢鼻子哼了一声,摇头:“没。患者说‘我病好不了不是你大夫的责任?’,那医生还有更气人的,说‘你有病我有什么责任’。”
看到路琢依旧活力四射的东拉西扯,说的吐沫星子都要飞出来,跟个喷壶一样,杨子湄不动声色的舒了口气,连月来的疲惫和不畅都顺着这口气被排出了胸腔,同时心生侥幸。他有时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而某些时候又觉得顺理成章,不知道今天这个局面是他自己争取的,还是水到渠成的。
二人的相处模式几乎与以前没有任何差别,变得好像仅仅只是彼此的关系。
两人把路琢那薄薄厚厚十五本书都堆在桌子上,路琢从参差不齐的一沓本子里抽出一个朴实无华的线圈本,捧着个大宝贝一样递给杨子湄,十分总裁的豪气道:“送你的,春宫册子!”
杨子湄嘴上调笑:“拉倒吧,就你?春宫册子?我怎么连标点符号都不信呢?”
他随手翻开一页,抬头四个字方方正正的写了“呼吸系统”,他一下子就猜到是什么——是路琢给他罗列的可能要人命的紧急情况以及对症办法。
路琢还在一旁叨叨逼:“不过这是我照着课本总结的,好在这些疾病不是那种需要系统治疗的,你只要能对付突发情况就好了。”
杨子湄装模作样的哀声叹气:“我的天呐,要是四娘同志能把这份儿心思用到学习上,那也不用回回期末跟条死狗一样......嘶!”
路琢冷笑着收回手,看着杨子湄的胳膊上那个掐出来的红印记:“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我跟你讲。”
杨子湄温润一笑:“知道,你牛逼,你最牛逼。”
然后他拉着路琢在沙发上坐下来,正了正脸色:“路琢,说个现实的问题。你将来是要出国的吧?”
路琢一愣,莫名其妙的看向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杨子湄下意识的咬了咬下嘴唇,其实这个问题他是某次在飞机上突然想起来的,现在两个人在一起才不到半年,根基都还不稳当就谈“生离”这种话题,难免叫人于心不安。
他自己不相信什么能拼得过时间,不过这次他愿意试试。
而且迟早都是要说的,早说也能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不至于到时候跟个傻子一样措手不及。
杨子湄坦然道:“我不想瞒着你,我确实想到了,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路琢原来就有出国这个打算的,后来左右摇摆了几次,实在没办法自己下决定。直到有一天,二院的一个骨科大夫在课堂上讲了这么一段话。
“国内和国外的医疗系统相比有哪些不同?
“首先是人口问题。中国人口将近7倍甚至、8倍于美国人口。在中国,医生与患者的比例是,一个医生可能要照顾到100个患者,国外是什么情况?是100个医生照顾一个患者,当然有个夸张成分在里头。
“不过这个人口问题也是我们的一个优势。人口基数大,疾病的种类首先就丰富,什么意思?流行病学上十分稀少的疾病,假如只有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零几的发病率,乘以庞大的人口基数,就是上千甚至上万人。我们的医生一定是见过疾病种类最多的。
“而且,我们国内医院一天的接诊量,甚至比有些国家和地区一年的接诊量都多。还是因为我们人多而医生少。说句不客气的话,中国的的医生最起码都身经百战。
“再就是技术问题。美国的技术之所以发达,一方面要归结于他们科研能力,可是这些科研能力在奥巴马建议减少美国投放在医学流动实验室上的资金后,科研人员基本有六成都是来自中国。中国人多,人才必然多。
“还有气候问题,中国的南北、东西跨度均衡。就以东北来说,呼吸系统研究的最明白,为什么?东北天气寒冷,一到冬天慢支的患者就多,所以研究对象就多。跨过秦岭淮河一线,寄生虫研究的最明白,因为气候潮湿。不同的气候滋生不同的疾病。
“就说小日本,他们医学固然发达,但他们的国土面积和人口问题就首先限制了他们很多方面的发展,他们的面积可能还没咱们一个省大,他们的国土上的气候能有多少?他们的医学不能广,一年到头看来看去就那么三核桃俩枣的病,所以只能精。
“二院骨科的老院长,他是咱们学校和我们二院的金字招牌,为什么?因为在全、球、范围内,有些手术,只有他一个人会做,只有他一个人能做。
“所以孩子们,祖国医学的前景可以想见的。尽管现在杀医事件时时发生,可是将来等大家进了医院就会明白,有一种使命感,是终其一生都必须牢牢放在心里的。”
路琢就知道,不论将来去到哪里,最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回来。
他想了想,肚子里打腹稿打了好半天,说:“出国是一定的。国内的知名大夫基本都活动在一线,真正手把手教我们这些刚走进医院的菜鸟的都是些小大夫。国家总在要求提高医生的总体素质,但就这个弊端,至少在十年内不会有任何改善。大医生不都被看都看不完的患者绊住了么。
“而且国内的医学生就业制度连续三年一改再改,根本没有消停的时候,局面很不稳定,我们也跟着一改再改。”
他顿了顿,觉得心里空的慌,破天荒的主动去握杨子湄的手,和他十指交缠:“我就是这样想的。”
他也不知道希望能从杨子湄那里听到什么。
杨子湄轻笑,面上又是一种“睥睨众生”的洒脱不羁。他站起身来,然后……十分不要脸的跨坐到路琢的腿上,把路琢闹了个大红脸。
杨子湄比路琢有肉不到哪里,就是要高那么一两厘米。他把小腿整个平放在沙发面上,向后坐在路琢大腿上,奈何人实在是太清风明月,非但半点猥琐之气都没有,反倒像是“能屈能伸”的江湖人。
他把腰向后弯起来,双手拢着路琢的脖子低下头,不意外的看着路琢的脸红的就要滴出血来,眼神也左飘右飘。
等闹够了,他就坐直了身体,双手放在自己膝盖上,语气十分平静:“我自然是送你走的。不过你给我个时间,大概会在什么时候?”
路琢从来不知道还有人能这么明目张胆的耍流氓,还他妈耍的这么坦率,自己平常虽然能作,在这会儿也甘拜下风了。
他想了想,斟酌道:“这次期末一完,我大四就结束了。总在毕业前,我爸会送我出国的,但肯定不是大七,不是大五就是大六。”
杨子湄缓缓的抬起头,半响没言语。
路琢没留力气,食指使劲儿戳他胸口:“想什么呢?说来听听?”
杨子湄拉长了声音,装模作样的叹口气道:“我想啊......那得赶紧在这两年内......把你睡了。”
路琢一脸见鬼的表情:“......睡你妈个鸡!”
杨子湄接着假惺惺道:“也就是说这两年内你就得准备出国了。那我那个工作室先不要做好了,我成天不干别的,就专门伺候你好不好?”
路琢乐的跟他瞎掰扯:“行!怎么不行,巴不得呢。你去,你现在就去。”
杨子湄终于没再笑了,他抓住路琢的手,严丝合缝的贴到自己掌心:“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路琢发现此人总是未雨绸缪,这天儿还没有打雷呢,就先惦记着收衣服了。这样居安思危不是不好。而太过分的居安思危就不是一种处世之道,而是畏畏缩缩,裹足不前了。
他十分孩子气的努着嘴,一边戳他肩膀一边语重心长道:“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想不透呢?别说两年以后,就是两个月以后,那都是‘以后’。变数太大,你看,你的工作室,不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吗?”
杨子湄轻笑,有些自嘲:“我懂,只是......”
只是患得患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