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一曲清音（1 / 1）
莫夸谈天上飞琼，休卖弄人间美玉。
未见到东方润之前，风岚幽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把“风神秀彻”四个字演绎地如此淋漓尽致。
鸿钧淡泊，太一孤傲，云且行冷澈如高原之雪，谢沧涯看似温柔，实则如天心明月，皎皎泠泠。
唯有眼前之人，秀雅至极。
“原来是东方少主，在下玄云宗悬剑峰门下弟子离隐。”
“在下玄云宗门下弟子孟宇见过东方少主。”
东方润温和一笑：“两位小公子客气了，是在下冒昧请两位前来一叙，还望勿要见怪。”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他将“公子”二字咬得有些重。
两人同时一愣，未料到自己的伪装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了，想到之前接触过的人都没有发觉异常，只能是眼前之人有着她们不知道的手段。
说是下马威却也不尽然，因为他话语中透露的平和是她们平素不曾见到的。
不管修为如何，她们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七八岁的小孩子，正是被周围人哄着的年龄，而东方润的说话方式却表现出平辈相交的姿态，这不能不让她们感到愉悦。
所以，他戳破她们的身份，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力，顺带试探她们的心智。
风岚幽心思急转，表情却未曾一变，只说道：“小事而已，哪里值得见怪了呢？”
水梦羽接下她的话，直截了当：“却不知东方少主请我二人，是有何见教。”
不知是有意无意，她竟然也将“见教”二字咬得重了些。
东方润不禁抚掌大笑：“两位并非凡俗之辈，在下果然没有看走眼。”
东方润并非第一次见到她们两个，在倪天谷之时就偶然遇到她们俩结伴而行，与她们擦肩而过，彼时便发现这二人不仅天资卓绝，心性见识更加不凡，虽然起了兴趣，却没有特意结识，今日她二人自己送上门来，东方润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好说。”风岚幽亦回以微微一笑。
这镇定自若的姿态，放在七岁孩童上未免让人心生怜爱，然而东方润却不是一般人——或者说，凡是涉及到家族利益之事，他便摒弃了自己的喜好。就像如今，他直接了当地问起她们是否有这些阵盘和灵器的来路，又是否能介绍他认识。
风岚幽微妙地觉得他这副死要钱的模样有点眼熟，所以痛快地告诉他，她们的确有来路，但是并不能介绍他认识。
东方润并不沮丧，又问道：“那么你们可否以后优先选择将这些东西放在凌天商会寄卖呢？我想你们总会有急需的东西，而凌天在东大陆的势力足以成为你们最佳的选择。”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真诚，但从刚才那番你来我往中，她已经认清了这人无利不起早的本性。她虽然知道东方润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却并不像被他占去太多便宜。三人一番唇枪舌战，风岚幽和水梦羽加起来尽然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迷迷糊糊间仍是签下了许多“不平等”条件，虽然她们也得了极大的好处，心中仍旧有些沮丧。
那些穿越女主做的交易向来是让人家心甘情愿地吃亏让利，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身为穿成女配的她们却只能被压榨劳动力，这差距是不是大了点？
不过，风岚幽想，那铁定是因为这些女主们遇上的不是东方润这个扒皮。
公事公办，私事私了，他的原则向来清晰明了。平时为人处世君子端方，一旦遇上钱，战斗力就能彻底爆表。
不过他也是个有底线的人。水梦羽和风岚幽两人生活环境比较单纯，又向来自负，即使聪慧非常，对于交易中的弯弯绕绕也实在不清楚，以东方润的心计，若有心，绝对能让她们心甘情愿地卖身还帮着数钱。
可是他没有，这样一个人，确实无愧于君子端方四个字，却偏偏成了一个以奸诈著称的商人。
“我现在越想越不值得，”水梦羽叹了一声，“你既然看出了这其中手艺非比寻常，至少要多让点利。”
“凌天麾下所有的拍卖会都允许你们记账处理，那么多年来有此殊荣的人，绝不超过十个，你们觉得值不值得？”
水梦羽无奈，只能狠狠地啃灵果，以期从中多拉点回扣。倒是风岚幽看到了案上的一张古琴，琴身刻着玄奥的符文，琴弦上偶有流光闪过，不禁问道：“你会弹琴？”
“略通一二。”
“不知我们知否有幸一闻？”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东方润温雅一笑，起身坐到案前，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弄，几个零散的音调意外地勾人心弦。
一曲清音自指尖倾泻，悠扬婉和。
“以道入琴，果然造诣不凡。”
所谓略通一二，实在是自谦之词。
风岚幽却觉得他的琴音令她十分的熟悉。
“心之所悦，行之所至。”
东方润确实是个妙人，他的客气和谦虚绝对不会让你觉得虚伪和疏离，反而极其真诚。
拍卖会即将开始，两人也不多留，双双起身告辞。
看着她们渐渐消失的身影，东方润身边，一个老者渐渐显出了身形。
“公子确信这两个小娃娃值得相交？”
虽然他们交出的东西令人意动，但是代价还是太大了些，他担心自家公子亏本。
“方伯也别太忧心了，他们虽然自称只是初入门派的内门，但是早有人亲眼看见他们与云散真人、宁远真人走到一起，且态度相谐，其实身份简单之辈？”东方润淡淡一笑，“若是寻常孩子，在刚才的言语交锋中，自然会将背景抬出，可是你看他们？这样的人不仅见识不凡，而且心志坚毅沉稳，必定走得远。”
东方润在这番交易中获得的不仅是利益，更是人脉。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琴弦，按在琴上的手指骨节分明，白如玉脂。
“可是……”作为商人，想得可不是亏不亏本，而是是否有利可图，否则这笔生意谈与不谈又有何差异？
“我想他们不会不知道自己拿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价值，可他们一点都不心疼在意，那种表情就好像是，对他们来说这种东西，用之不竭，”东方润目光沉凝，“排除他们是纨绔子弟这一条，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们身边一定有会制作的人，而且对他们有求必应，第二么……”话语一顿，目光转向身边的老者。
“第二就是他们自己就是这些东西的炼制者，即使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方伯会意地将话头接下去，“公子果然远虑。”
“不是远虑，而是心有所忧，”东方润不以为意地一笑，“我为凌天劳碌至此，总要为它想好后路，多交好几个这样的人，利远大于弊，若有一天我不能……”
“公子说笑了，谁能动摇您在东方家的地位？”
东方润闻言却不接话，微微垂眸，长睫在瞳上盖下一片阴影，盯着身前的琴，忽而又抚一曲，清润的声音随曲而歌：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
阳光入户，男子的手指在光下显得近乎透明。
此时风岚幽和水梦羽正坐在东方润安排的雅间内，这里不仅屏蔽神识窥探，更随时有灵果灵酒等奉上。
水梦羽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忽而一笑，东方润那儿的灵果当然不可能只有一种，她不过是多吃了两个青灵果，结果送上来的各色灵果中，青灵果占了大半，若是旁人安排的还好，只是东方润那等身份，这体贴细致确实让人心生好感。
“小八，东方润此人，你怎么看？”倒不是怀疑，只是纯粹地疑惑。
风岚幽面向拍卖场中央，眼神放空毫无焦距，似乎没有听到水梦羽的问话，只是嘴中轻轻哼唱：
“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伐木许许，酾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诸父……”
“这是……”水梦羽迟疑道，“他刚才弹得那首曲子？”
她曾经熟读唐诗宋词，但是对诗经不怎么了解，自然没有听出这首曲子是什么。
“嗯，诗三百若论起情，多言男女之爱，唯有这支《伐木》，是求友之作。”
“这个我倒看出来了，”水梦羽向嘴中扔了一颗青灵果，“东方家……不是个容易找到知心人的地方，君子如他，恐怕更容易伤心。”
“君子坦荡荡，不代表他心软多情，这个人的心肠，硬着呢！”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东方润此人，那必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但这指的是他的品行风度，可不代表，他是个善茬。
“我问你，如果在你心里，谢苍涯和东方润地位平等，那么遇到麻烦，你是愿意找前者还是后者？”
“永远不可能平等吧……”水梦羽嘴角一抽，“但有如果的话，当然是去求谢苍涯，我还真不好意思麻烦他……”
“这不就结了。”
“听你说了半天，合着他就是表面人缘好性格善，实际各种寂寞腹黑？”
“虽不中，亦不远矣。”
“滚！少和我拽文！”水梦羽抓起果子狠狠啃了一口。
风岚幽呵呵一笑，目光移向外面，观察起参与的人来，自然没有注意到好友一瞬间沉下来的神色。
会弹琴的男人……她……最讨厌了……
懂《诗经》的男人……她……更加讨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那时候……他是这么唱的吧？唱完还为她折了一支桃花，灼灼潋滟。
只可惜……
一瞬间，那把剑似乎还插在自己的胸口。
“两位公子，”随侍的女子进门打断了她的沉思，“外面有人找。”
“是谁？”水梦羽转移出声自己的注意力。
“是玄天宗的宁远真人。”
她一愣，有些摸不清头脑，却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我去见他。”
“不用了。”清雅温和的男声已经靠近。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这里，但两人仍旧规规矩矩地行礼，水梦羽暗自腹诽：
懂琴的男人怎么了？懂《诗经》的男人怎么了？总好过相处几年却刚刚知道自己长什么样的男人吧！
因为相似所以迁怒什么的，她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