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1 / 1)
陆重淮喝多了。
耳边震耳欲聋的音乐吵得他心烦意乱,他拿了外套往外走,季梵说要送他回家,却被他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给拒绝了,一个人在天桥上吐了两回。
回到家,他踢掉鞋子就挂在了沙发靠背上。靠背顶端顶着他灌满了酒的胃,里面的辣和火热的灼烧感将他折磨得越来越难受。他一头扎进柔软的抱枕里不想起来,趴了一会儿才蹬着长腿站起来往浴室走。
浴池边上是一瓶82年的拉菲,他忍着砸瓶子的焦躁感打开水阀,将自己浸到里面。直到清晰地感受到血压上升得厉害,才翻身爬起来用浴巾裹了下身回去卧室。
这些年他最讨厌的就是酒,所以极少去外面买醉,以前在桌上没少被那群老滑头算计。为了套取信息,一帮老家伙都绞尽脑汁地灌他酒。
晚上胃疼,和马桶相依相伴了两个小时,动静不小。她搓了毛巾替他擦身,顺手打开排气扇,摸到他的头才发现他在发烧。深夜把他送去急诊室,医生问打针还是吃药。
两个声音,不同的选择,医生各看了他们一眼,问听谁的,他想都没想就说听她的。
那是年轻骄傲的他第一次退让,可卢伊人那晚没找到值夜班的护士,简单粗暴地就把他手上的点滴针给拔了。深夜醉酒犯矫情,不知道说了什么,醒来大吵了一架,爆发了史上规模最大的冷战,赌气谁也不理谁。结果第二天何冬送来合同,他把每一条条款都抠着字眼看完,签名的时候却签成了她的名字。
人的记忆不会厚此薄彼,会忘记一个人的存在,也会忘记一个人的不存在。
早在初中的时候他们就在一个班,可他第一次注意到她却是在校体训队,一个为了荣誉找罪受的地方。
既然是体训队,自然少不了生龙活虎的精气神。想要出成绩,必须女的当男的练,男的当狗练,偶尔做基本训练的时候会男女搭配。
他在海南晒蜕的皮也长好了,皮肤白净起来,长得好看,成绩优异,写得一手好字,身材也一流,在体训队是个香饽饽般的人物。可就她卢伊人死活不乐意,做仰卧起坐的时候帮她压个腿都说是占她的便宜,抬脚就直朝他的胸口踹。
他使诈松了手,让她四脚朝天弹回地上,低头俯视她,冷冷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卢伊人波澜不惊地撑着手坐起来,松了脑袋后面的马尾辫,复又绑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不觉有异地对他说:“扶着我的膝盖跪在我的脚上。”
男儿膝下有黄金,也不肯让着谁,一言不合便大动干戈。眼见着体育老师往这边过来了,陆重淮以蛮力制服了她,两手抓着她的脚踝摁得她动都动不了。
体育老师当他们俩是偷懒,叫出队伍额外加罚一百个。卢伊人数着个数做完后跟他交换位置,一点不矫情地跪在他的脚上,疼得他闷哼出声。
他瞪她一眼后开始做,卢伊人狡黠地笑着给他计数。数到五十的时候开始往回数,倒数了十个后又开始正数。
一百个仰卧起坐,他起码做了两百个,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一年里,两人明争暗斗寸步不让,时常撞得头破血流。
那年运动会前夕,陆重淮公报私仇,守着她加练。卢伊人拖着大轮胎在跑道上挥汗如雨,他在终点处的大铁架下等着,简单地拥着她,第一次无助地真情流露:“我不想再欺负你了,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事隔经年,他们患难与共,历尽了多少劫难,可细细数来,他欺负她、压制她,却没有一次是故意的。他只是诚挚地希望他们日夜相对,以致长相厮守。
这几年的每一个夜晚,他半夜睁开眼,看到的都只是漆黑的天花板和隐隐发光的灯饰,孤独地顺着阴冷的墙壁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枕着枕头反而越来越清醒,每一刻都比现在更难熬。
宿醉的后果就是早上醒来头痛欲裂,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地震动,他闭着眼睛接了电话,入耳就是一个女声:“重淮,还记得今天要陪我选婚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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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的财务状况不太乐观,这是卢伊人早就知道的。可直到会计把账本递上来的时候,她才知道有多糟糕。
不指望风调雨顺,却也没想到业绩会这么差,近两个月的生意做的都是赔本的买卖,再不扭转局面,公司就将面临倒闭的危险。
她做亿嘉的案子做得很认真,即便跟陆重淮吵了架也亲自操刀。她失踪了三天,回归之后门槛都快被踩破了,来办公室找她的人络绎不绝。
先来找她的是魏云,不是忧心忡忡地立刻打电话报警,而是八卦兮兮地问她和陆重淮有什么猫腻:“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都不接,急得我差点叫警察。结果第二天打通了,还是亿嘉的总裁亲自接的。你说,要不是有一腿,干吗这么殷勤地优待你,卓耀的案子你怎么不这么积极呢?”
卢伊人把这个季度的财务报表扔给她:“你自己看,都亏成这样了我能不上心吗?欠款要不回来,宣传成本都是我们自己担着的,天澜的单子也黄了,一屋子人不用吃饭啊?”
魏云抓住关键:“这个季度的报表出来以前呢?那时候不知道天澜的单子会黄吧,你怎么也不讲先来后到啊?”
卢伊人失笑:“那是因为卓耀天澜都没亿嘉难缠,和天澜闹翻以后,人家陆总说咱们部门分工有问题,谈的时候又指出企划案有好几个漏洞,我都没来得及说,今天公司全员加班。”
魏云看出了她的恼羞成怒,笑出声:“别欲盖弥彰了,听我一句劝,难断难舍难分这都只能叫情绪,爱是共享克己和利他。爱就坚持,没爱就放弃,放弃了就别矫情,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不去解决,就永远没办法。”
她说完,顺走了她桌上的一包速溶咖啡,丢给她一袋金骏眉:“尝尝吧。”
接着进来的是赫方佐,探头探脑地往她的办公室里看,确认她今天来上班了才安了心,溜进来大大咧咧地说:“昨天找你一天,去哪儿了?新单子黄了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眼力可不如从前了。”
卢伊人吊着眼角揶揄他:“连你也嫌弃我这庙小了?”
“说哪儿的话啊。”赫方佐把手掌往她的办公桌上一拍,“唯你马首是瞻!”
卢伊人脸上漾起一抹笑:“谢谢你。”
在国外的三年,一直是这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帮着她鞍前马后地做事,眉飞色舞地说:“在哪里工作都是工作,我会陪着你做大做强的。等哪天你发迹了,我可是头号功臣。”
他们这些远渡重洋的年轻人,本可以得到更好的发展机会,却跟着她白手起家,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帅小伙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谄媚地笑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刚认识你那会儿我当你是水一样的女人,后来才发现你是如洪水一般的女人。”
卢伊人知道他这会儿跑进来肯定有话要说,耐心地等着后话。
赫方佐刚才无意间在门口听到了魏云的那番话,知道自己再不表白可能就永远也没机会了,酝酿许久后毛遂自荐:“人姐,我喜欢你很久了,要不,咱们俩试试?”
卢伊人一愣,旋即叹了口气:“我希望这么多年你给我的陪伴都是免费的,如果想着有一天我会给你什么的话,不如趁着还没陷得太深赶快离开,你要的我可能这辈子都给不了。”
赫方佐听完仍不死心地挣扎:“你得想我比你小,一生中陪你的时间肯定比别人要长,我还年轻,什么都可以改。”
卢伊人诚心婉拒:“我相信你有一天会做得完全符合我心目中的标准,可那个人已不再是你,我也没有权力这样做。我喜欢的人心里除了要有我之外,还得有他自己。年龄或许是一方面,可我有喜欢的人你是知道的。”
赫方佐嘴里嘟囔着:“可我觉得你现在过得并不好。”
卢伊人沉吟片刻,仔细斟酌后,这么跟他说:“你对我很好,要是哪天不这么对我了,我依然可以接受。我和他纷争不断,经常为了芝麻大的小事吵起来,可要是哪天他光明正大地说不爱我了,我会比死还难受。”
也许我们并不合适,为了吵赢对方总是不计后果,甚至不顾一切。曾经因为千万条矛盾产生过摩擦,甚至都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分了手,可那并不说明我们不相爱了。
她摸了摸干涩的唇,朝后面的椅背上一倒,接下来的话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头脑显得无比清醒:“佐佐,你知道吗,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却吊着你,这叫贱。我想和他在一起却晾着他,这叫作。我一年作个三百六十五次只要他爱我就没事,可只要贱一回,我自己都嫌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