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重返云龙岛(三)(1 / 1)
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等白庭筠恢复。
这期间我们像一对落难的驴友,在山间搜集野果填补饥饿,夜里生火取暖卷缩而卧,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山坳间飘荡的雾气,欣赏面前如诗的风景画。
如果不是因为听到白庭筠告诉我的消息,我想我会称之为世外桃源的生活。
只有我自己知道,自从听到琰雅重新承认与叶兰的婚事开始,我的心每天都在极度狂躁中度过,而面对白庭筠还不得不伪装出一派正常的样子。实际上,这也是大多数时候我不说话的原因,因为我怕一开口,我的话语会和思绪一样狂乱。
我不知道白庭筠看出来没有,我猜是的,并且他很君子的装作对此毫无察觉。
这些天里,白庭筠每天都会自行在山间寻找一些能用的草药,捣烂做成药泥敷在自己的伤口上。最后一天的晚上,当他在山涧边清洗完伤口并更换身上的药泥后,他告诉我他的体力已经勉强可以带我们回云龙岛了。
很好,一个星期的时间对我来说已经太久,久到我几乎要怀疑,白庭筠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我知道你觉得等待的时间太长,请相信,我并没有拖延什么。”白庭筠在地上画了一个我看不懂的复杂阵形,四周还刻写了一些符文。做完这些,他走入阵的中心,在空中对我伸出一只手,做出邀请的姿势。当我在他身边站定后,他以一个矜持而牢固的姿势扣住我的腰身,却并不急于发动阵法,而是附到我耳边说了这样一番话。
“云龙岛上的皇宫是一个倒影,那个影子和真实的皇宫形成了一面镜子的两面,因为这种微妙的关系,使得我们能够从镜子的一面达到另一面。没有了这个媒介,凭空地想要去到任意一个地方是很困难的,这也是我必须尽可能地多积攒一些体力才能再度进行移动的原因。”
我点点头,这一瞬间有些为自己之前无言的怨气羞愧。
“那么,抓紧我。”
他的话音甫一落,一股强烈的气流便席裹了我们,然后是一阵天旋地转。
有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是冷,然后是恶心,想吐。
闭眼之内是一片黑暗,然而我却不想睁开眼,天旋地转的感觉还没有结束,仿佛一睁眼意识就会被这种空间的扭曲感撕碎。
有一个低沉的男中音在咆哮:“不是让你用正常的脚程回来吗?!这么短的时间,你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第三次移动!”
他说的是谁?是白庭筠吗?我心下一跳,努力去听回答,然而没有人回答,四周充满了手忙脚乱的声音,有很多人在周围走动,却听不见有人大声说话。
有一个脚步轻轻地停在我身边,像是驻足看了我一会,然后有声音在我头上响起:“这位姑娘流鼻血了。”
随即有人麻溜地将我扶坐起来,我这才觉得鼻下有黏湿的液体缓缓往下淌着。柔软的织物伸了过来替我擦拭,被捂住鼻子更令人觉得气短,我终于没忍住,张嘴干呕起来。
“最好能吐出来一些,随后反而会感觉好很多。”先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我呕啊呕,呕到鼻血都流到牙缝里了,这才睁开带着泪花的眼,看向那个声音。
白胧——我记得站在我面前这个看上去病弱的、皮肤苍白得不像话的美男子,他曾随太后一起出现在琰雅的辰宴上,是宫中技艺超群的琴师。如果他是太后身边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随即我明白了——他姓白。
接着我看清了扶着呕吐了半天的人,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居然是莫少佐!
见我惊骇地看着他,他异色的瞳孔恶狠狠地回瞪我:“你以为我喜欢你看呕吐的样子吗?岛上就这几个人!”
我顾不上和他计较,胡乱地抓着他,忍着再次上泛的晕眩问:“他呢?他怎么样?”
莫少佐盛气凌人的样子顿时一敛,用一种“你还算有良心”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尔后用目光示意一旁。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就在我一米开外的地方围着一圈人,隐约可以看见白庭筠白衣的一角露在外面。
“他很严重么?”想起刚刚那个声音呵斥的话,我不禁担忧。
“很严重。”莫少佐顿了一下,用认真的声音说道。
我愣了,扭头看向他。
“他旧伤复发,我们在给他传音的时候,就让他带着你慢慢赶回岛上就好,没想到他坚持凭一己之力强行将你带回这里。这简单是不要命的做法。”莫少佐的脸上铁得像一块冰。
“为…为什么他要这样做?”我听见自己出口的声音有轻微的颤抖,内心里,一个声音在大声地质问我:你不知道吗?你敢说你不知道吗白夜?……
白胧从我们身边轻轻走过,用叹息一般的声音留下一句话:“死了,或许是种解脱……”
这一刻,我无法不控制自己狠狠地对他怒目而视,纵然他姓白,而我正站在白家的地盘上,然而他已经自顾自地走远。
“肉傀儡的心态都不会怎么好,像公子这样的已经称得上超凡脱俗了。”莫少佐面无表情地目送白胧的背影远去,忽然用安慰性的口吻对我说道。
“你是说,他也是……?”
“太后。”莫少佐轻轻吐出两个字。
我沉默了一瞬。“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这应该是机密级别的内容吧?
莫少佐用奇怪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说:“你以为到了这一步,你还能去哪?”
白庭筠自落地后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经过一圈人再三的努力,终于吐出几大口血。我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却见众人上方一个威严的长者挥了挥手,白庭筠很快便被抬走了。
他便是白家的家主,当朝太师白然。曾经在群臣上朝的路上,我远远的见过他。
此刻他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过我,沉着发红的双目说:“白姑娘,如果你没有大碍的话,老夫就不劳人专门照顾你了吧?岛上人手有限,你也看到了,现在我们需要全力医治庭筠。”
他显然对我颇多意见,这也是应该的。我不卑不亢答:“我没事,只希望白公子也不要有事。如果他好些了……希望能知会我一下,我想第一时间去探望。”
白然看我一眼,不置可否。
“少佐,你先将白姑娘安置一下,待会人手空闲了,我会再派个医生来,看看是否万全。”吩咐完这句,白然很快便匆匆离开了。
莫少佐看我一眼:“能走?”
我看着他一脸嫌弃的样子,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放心,我能走,而且不会吐你身上,你用不着离我八丈远。当然,你离我远点我也不介意。”
“看你还这么死鸭子嘴硬,我就放心了。”莫少佐点点头,“走吧大小姐,我可真没见过比你更能惹事的。”
他一句话又把我说郁闷了。我是急着想跟进事情的进展没错,可是如果我知道这会以冒着他的生命危险为代价,我想就算会一个人饿死困死在那座大山里,我也会试着一个人走回天煜。
当然,为了不让这一切发生,白庭筠并没有打算告诉我这一点。
他太高洁,太伟大,太……傻了。
白然真的照顾了我的心情,把我安排在白庭筠所住的院子,因此一个晚上,我都听见隔壁屋不断的开门、关门,各种端药送水换衣的声音,还有刚煎好的带着蒸汽热度的浓浓草药味道。
刚开始我感激这份临近,但随后,我渐渐怀疑这是他故意在惩罚我,用我随着那扇房门每开关一次而增长的负罪感。
我想去看他,但听说他仍然昏迷未醒,这时去看他只能给那一屋子忙的不可开交的人添堵。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还没传来什么好消息,我迷迷糊糊地开始入睡,不知过了多久,又被床前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你拦着我干嘛?她死了才一了百了,公子再也不用为她受苦了!”
“我看你比公子还疯狂!”
“滚开!”
“等你打得过我再说。”
……
我睁开眼,角罗和莫少佐正在我面前的斗室里打得不可开交,看上去角罗操着一把弯刀不顾一切要突破到我床前来,而莫少佐则不顾一切地阻挡着她。看得出角罗下手够狠,莫少佐的衣服上都破了几道口子。
我从床上坐起来,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角罗见我醒了,招式更加气急败坏。
“贱女人!你去死吧——”
“角罗,该轮到你清醒了!”
“里面在吵什么?!”
最后一个声音是白然的。
顿时前两个都安静了。
门外的白然道:“里面两个,先给我滚出来。”
莫少佐和角罗嗖地一下不见了。
“庭筠醒了,他想见你。”白然扔下这一句,再无二话。
我赶紧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门直冲对面的屋门。他的屋子里仍然有不少人,白胧见到我时皱了皱眉头,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睡觉的中衣……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有在一屋人千奇百怪的眼光中硬着头皮来到白庭筠的榻前。他的黑发悉数披散在身侧和胸前,脸色白的比以往我见过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可怕,此时他的眼睛仍然是闭着的,不知为什么,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越掉越凶,令我一度都不敢俯身过去。
白庭筠觉察到我的靠近,缓缓睁开眼睛,他俊黑的瞳仁此刻显得有些黯淡,见到我时微微喊上一丝惊讶:“小夜……他们该不会骗你我已经死了吧?”
我忍不住轻轻打了他一下:“你还说!”
顿时一屋子的人在我身后抽气。我赶紧摸摸刚刚敲打他的地方:“痛不痛?没事吧?我没打到哪里吧?”
白庭筠笑弯了眼睛:“我怎么会有事呢,我还想活很久很久呢。”
他总是这样,把任何事都说得云淡风轻,却更让人心疼。
“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你知道如果我知道会这样的话……”我哽咽着。
“所以我不说。”白庭筠轻轻地、用一种怜惜的神情看着我。“我说过,我不会让你陷入两难的境地。”
“你还是让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我不希望任何人为我牺牲什么,尤其是你,尤其是用生命。”我气愤地对着他抗议道,然而我知道,我是再难以真的对他生什么气了。
“小夜,我想,我们永远都是在各行其是,是吗?”白庭筠安详地看着我说。
各行其是,不错,我们总在按自己的意志,为对方做出最好的选择。
“你会没事的吧?”我不知道他现在适不适合说太多话,但又非常想和他多说上几句,好像这样便能让我觉得他会活得更久一些。
白庭筠微笑不语地看了看我身后的人,一名白家的人出声道:“庭筠暂时是不会有事了,算是度过了危险期,但以后的恢复绝对不能再有任何的大意。姑娘以后可以常过来看看。”
我听出了这话里的逐客意味,识趣地站起身来,冷不丁被白庭筠轻轻拉住手。
顿时,我又觉得整个屋里的视线“叮”地一下汇聚在这只手上。
我强作淡定地问俯身作倾听状。
大概是看我脸上的表情太凝重,白庭筠忽然冲我咧嘴笑得很不风华公子,说:“小夜,你起床没梳头吧。”
我石化三秒,慢慢直起身子。
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