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劫(1 / 1)
再返回街道,人明显少了很多,看看天空,夜色如漆,繁星点点,如此明亮清晰的星辰,对从小在尘土飞扬的大城市长大的我来说还是第一次看到。
刚才那一曲听得众人恍然,我又何尝不是?
叶岑对我,叶岑对他,我对他……
心乱如麻,不想再想。
这还是来到这个异世界后第一次独自走在人群中,我看着眼前熙熙融融的人群,心里忽然一空。
人们布衣,长袍,罗裙飘袂,香扇轻摇。两旁是一字悬挂的红彤彤的灯笼,顺着街道蜿蜒,橙黄的灯火将眼前的景物镀上一层模糊的晕影,像是发黄的老照片,如此不真实。
空中又爆开一朵焰火,绚丽的火花交织而下,丝丝密密如细雨。
桃花源虽美,却也无与伦比的寂寞。
他们走着,笑着,经过我身边,再自然不过,只是我像个误闯进别人戏里的局外人,在一片陌生的喧嚣中失魂落魄。
最孤独的时候不是独自一人,而是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却不知自己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离开叶岑后我才发现,我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毫无凭依。此刻,我甚至找不出来一个可以去的地方。
罢了,就这样顺着人流向前好了。
渐渐快走到街尾,人群本是不断减少的,却在前方不远处一个小摊前里三层外三层围起了一大圈。
谁家的东西好吃到这种程度?我好奇地凑了过去。
钻进去一看,却发现原来大家是在看热闹。圈子中心跌坐着一位紧紧抱着婴孩的妇人,旁边翻滚的烧饼炉子大概也是她的,还冒着热气,两个官差模样的人正使力扯着她的胳膊。
看了半天,发现不对啊,抢个女人怎么拉拉扯扯这么半天,直接往身上一抗不就得了。看那架势好像抢的不是女人,而是女人手里的孩子。
“这到底是在抢女人还是抢孩子啊。”我喃喃自语,却不想旁边竟有人答我的话:“他们抢的是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奇怪,这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耳熟,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在通启我才见过几个人。
我向身侧看去,说话的男人偏偏穿着件披风,头上戴有斗笠遮脸。
“从来只听说过抢女人,现在都直接抢孩子了啊。”看不见对方的脸,我也懒得多想,随口接过他的话。“这还有没有王法。”
那人的斗笠转了一转,似乎在侧头看我,噎了半久才说道:“他们是奉命行事。昨天通启刚下了告示,圣上有命,截止当日所有本月出生的婴孩都要立即送往天煜。”
“为啥?”莫非这个国家的皇帝入了魔道,要用婴儿练什么长生不老药?
“只是为了找出卜言中所示之人,如果不是立马就会被送回来,百姓大可不必如此紧张的。”
原来是和那个卜言有关,我哼了一声。
“你说的轻巧,你又没生过孩子,你知道才出生没几天的孩子被硬从自己身带走是什么滋味?”
“……”那人转头看着我,我却看不到他斗笠后的神情。
“姑娘看上去也不像生过孩子的人。”
“起码我知道将心比心。”我瞪他一眼。
“生母是允许同行的,只不过不能跟着进宫罢了。一路上也有人照看这些婴孩,这位妇人是反应过激了。”男子接着说。
“话是这么说,谁知道下一步会怎样。而且万一就是了,那孩子还回不回得来?”
对方这次没接话。
我趁胜追击:“想验什么让人来通启走一趟不就得了,干嘛要兴师动众。”
“今任神官已被圣上禁足,终身不能离开皇宫。”
“为什么?”
男子突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姑娘不该有这么多好奇心,也不该独自一人在通启游晃。”
说完这些话,他摘下自己的斗笠,露出一张我万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名字的脸。
“你……你……你………”
看着那线条分明的脸,一个多月前那恶梦般的晚上再次在大脑里清晰起来。
“你是他门口站着的那个人!”我惊骇地指着他大叫道。
“在下张孝之,姑娘,请跟我走吧。”他苦笑着向我行了个礼。
我的第一反应是立即撒丫子狂奔,无奈被看热闹的人群围着,还没冲出两步远就被张孝之牢牢抓住胳膊。
硬的不行,软的来泡!
我转而紧紧握住他的手,将眼睛睁得圆圆大大,眨啊眨啊眨:“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就当没看见我,放我走吧!”你家主子那么凶狠,我有几条命都不够他玩,迟早玩死在他手里!
小样还是一如既往的纯情,脸噌地就红了起来,硬是从我手里先抽走了他的手才结结巴巴地说:“姑娘、姑娘别闹了,也别再说了,我家主子就在你身后……”
我大骇,探头向四周搜索一圈,赫然发现街尾拐弯处的巷子里有一个修长的身影倚墙而立,灯笼的光刚好照到巷子口,他的身子一半在光亮里,一半则连同他的脸一齐隐在黑暗中。
男子抱着双臂,暴露在光亮里的右手手指正一下一下的击打着左手的胳膊肘。
“姑娘就死了逃跑的心,乖乖跟我走为好,免得多吃苦头。”
明明是胁迫之话,偏偏被孝之兄说得无比真诚恳切。看着他的一脸诚恳,我知道,这次是真没得逃了。
……叶岑,别了,这一定上天对我扔下你的惩罚。
“公子。”张孝之带我到他跟前,上前轻唤一声,退在一旁。
阴影里的魔王似乎点了点头:“我们走。”
“去哪?”我条件反射地问。
“回天煜。”
“什么?!”我大骇,我居然这就要被带离通启?!
“不要——”我哀号一声,死死地扣住墙檐。
魔王瞟我一眼,果断转向张孝之,道:“让她睡。”
张孝之走过来,眼里满是不忍。
“姑娘……”
他一只手带出一方手帕捂上我的口鼻,困顿随之像山倒来。晕晕沉沉中,只听他用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最后低语着:“……你这是奈何……”
是啊,这都是奈何……我仰头一软,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头顶上是一片木蓬,四周纱幔垂帐,身下轻轻起伏。坐起来仔细一看,竟然是在一艘画舫内。
魔王正在主位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茫然问:“现在什么时候?”
“午时,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该靠岸。”
“……这是到哪了?”
“已经出了通启,现在该到十方了。”
已经出了通启,已经出了通启……!我一阵绝望,直挺挺倒下去。
啪啪啪,啪啪啪……魔王躬身过来,开始使劲拍打我的脸。
“你干嘛!!”我又惊恐又愤怒,弹起来闪到一边。
他一脸的若无其事:“看你死了没有。”
……………
……………
见过这种男人吗?居然打女人的脸!!!打完后还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捂脸别过头,看着船尾不断倒退的河水,变态,他就是个变态。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说:“这次听话了不少嘛。”
这叫吃一堑长一智,就你这脾气,我再多说还真怕你一怒之下把我扔河里了。
我紧紧闭眼,把身子抱成一团缩啊缩。
空气里一团静谧。
忽地头发一阵吃痛,我被一把扯到他面前,他一双眸子里竟赫然全是怒意。
“女人,为什么不说话?”
我在他手里呆愣,不知道要说什么。
“说话,不然我立刻让你好看。”他进一步逼近我的脸,眼睛里放出非常危险的光。
这什么人?说话会惹怒到他,不说话也会惹怒到他??
“你……”我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我什么?”
“……有没有被人说过性格很恶劣……”
“……”
天啊地啊,我怎么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尼玛,我一定是吓傻了。
魔王的下颚线条明显锋利起来,估计在咬牙切齿,我心惊肉跳地看着一脸肃杀之情的他,“我、其实我不是想说……”
“哼。”
他忽然收了厉色,扔下我冷哼了一声,起身走出船舱。
“到了。”他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下船。”
虽然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他竟没有发作,我还是在心里痛下决心,以后绝不可以再想到什么说什么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万事只有一个字:忍。
船还没靠稳,魔王足尖一点,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就这样“飞”上了十米开外的陆地。
……很好,我更坚定了隐忍的决心。
岸上停了十多辆马车,魔王钻入停在首位的一辆,后面一溜排开的都没这辆锦布精漆的奢华。
不得不感叹,这排场。我走向后面几辆平民版走去,正思量要坐哪一个,张孝之走过来说:“叶姑娘不必在此徘徊,你和公子坐同一辆马车。”
…………
我面如死灰地看着他,这不是真的。
他略咳几下,向我身后指去,“这些马车是给她们准备的。”
转身一看,发现我们坐的那艘画舫后面陆陆续续正有一批船只靠岸,每艘船上都下来三三两两抱着孩子的妇人,正向这边走来。
对了,看到这一幕,我突然想起,叶岑跟我说过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特使的事,专门因卜言之事而来。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我扑向张孝之:“你坐的车是哪辆?我跟你换!”
张孝之窘促地后退一步,“我是给公子驾车的。”
劈咔,这是希望崩碎的声音。
向张孝之问了一下,陆行还需二天才到天煜,即是说,我要顶着忍字头上的一把刀和魔王同处一车两天,这期间要是稍有不慎没顶好着把刀,我的小命就玩完了。
魔王现在完全把我当丫鬟使唤,虽然他显然有专人伺候。
外面有人递进水果,他挑出一只梨扔给我,我捧着梨子舔了舔嘴唇,正暗暗感叹他总算还良知未泯,只听他一声令道:“削给我吃。”
我捏着手里的小刀颤抖啊颤抖,这辈子我给谁削过水果,你算老几?
“还不快削?”他靠在软垫上,一只脚咣地一下蹬在门槛上,瞪得车厢一震。
“…………”
我削,我削……把梨子想象成魔王,我使劲削削削……
外面又有人递茶进来,魔王喝了一口,皱了皱眉,端着茶杯的手往我面前一伸。
“吹凉它。”
我不能相信地看着他。
他一双眼睛无情地看着我。
我艰难地接过杯子,茶水连丝热气都没有冒,端着杯子的手也丝毫不觉得热,大夏天的下人怎么可能给他上滚茶!
我愤愤地看着他,却被他威压的目光击败,对着茶盏咬了半天嘴唇,最后不得不开始厥嘴吹气。。
如果一直只是端茶送水这样的小事,也就罢了,偏偏杀千刀的他还有某根筋不对的时候,比如像现在这样,突然一条腿扫过来横在我面前。
我正看着沿路闪过的草木发呆,被此动作吓了一条。
“坐得久了,给我捏捏。”
忍,白夜,忍。
我颤巍巍地伸出手,捏起两个指头碰向他的膝盖。。
“你就这点力气?”魔王立刻开始皱眉。
去死吧!我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个遍,手上一顿猛捶。
眼看天色渐黑,我被折腾了一路,可谓精疲力竭心力交瘁,此刻浑身酸胀,真想马上卧倒睡觉。
瞟了一眼魔王,他还端坐着闭目养神。
“那个……我可不可以睡觉……”我小声问。
他睁眼看了我一瞬,又闭上眼,说:“睡吧。”
“……睡哪?”
“就睡这。马车不够大么?”
“………”
大是够大,表说睡我一个,横卧两个人也不是问题。问题是你在这我怎么睡的着好吧?!!
魔王见我没声响,睁开眼见我还在愣愣看他,问:“怎么?”
我欲哭无泪,“你在这,我怎么睡……”
他一挑眉,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微笑:“怎么不能睡?昨晚我们也是共睡一船,只不过你当时没知觉罢了。”
……@#¥%&×!!
我有气无力地拉过毯垫,往壁角缩去。“那……那……”
“那什么?”
“……没什么!”
看着他那挑衅的眼神,我把嘴边的话数数吞下,迅速把毯子拉过头,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倒下。
其实我是想说:“那你绝对不要过来”——但是我很怕搞成了启发式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