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夜游(1 / 1)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但我觉得当一个男人想隐藏他的心意时,你也死都别想猜出来。
我尽量不去想他的那句“如果这是你的邀请”,把注意力集中在叶岑身上。
“不行,晚上夜色深沉,你们这灯火又不足,要穿一件亮色的才够抢眼!”
“头发不要盘起来,你的头发黑黑滑滑,就应该垂下来!”
“这支木簪太朴素,这支金玉吊坠的还差不多!”
叶岑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选出来却被我丢在一边的衣裙首饰,刚听见消息时的兴奋已经被我磨耗得差不多了。
姓白的还算识相,知道亲自再去邀请一趟叶岑。
“小夜,你好像比我还紧张。”叶岑开玩笑说。
“什么?我哪有!”我瞪她,心里被她这么一说,却觉得虚虚的。
“罢了罢了,让小红来搞定好了。”我疲惫地挥挥手,坐在一旁闷闷看小红为叶岑梳妆打扮。
叶岑看我干坐着,催促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也快换衣服吧。”
这正是我心烦意乱的原因——为什么要捎上我?!!
“我可不可以不去……”我愁眉苦脸地看着叶岑。
“不行。”叶岑回答的斩钉截铁。“他邀请的是我们两个人,你当然要去。况且,你的腿都好好的了,为什么不去?”
“其实……膝盖还是很痛……”
“行了,我今天还看见你在花园里蹦跶。而且你伤的是脚踝,跟膝盖没关系。”叶岑鄙夷地看着我。
我绝望了。
“你都不介意吗?你不觉得三个人一起出去很别扭吗??”我无法相信会有女人不介意和喜欢的男人出去约会还捎上一个灯泡的。
“不会啊,为什么要介意,你是我的闺中密友,带上你我觉得安心不少。”叶岑一脸坦然的样子。
不,不对,我严肃地逼向叶岑,“老实说,你是不是不敢和他单独在一起?”
“我……我……”叶岑的脸红了。
这就是暗恋一个人太久的坏处,当你习惯躲在暗处看他后,有一天他突然走到你面前来,你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叹息一声,拿起头布走到镜子前。
妆成,水蓝束腰荷叶袖轻丝裙,走步摇曳生姿,银制镂花耳牌盈盈摇晃,垂首流光回转,一头乌发绾成一个漂亮的蝴蝶髻,缀一枚金银环簪别起,其余青丝簌簌垂落,既有成熟的英武之气,又不乏少女的飘逸。
我满意地看着叶岑:“完美。今晚你无敌了。”
叶岑羞赧一笑,随即瞪我一眼:“你穿的都是什么!”
我看看自己的衣服,蓝白头巾,蓝白套裙,陪衬角色就应该穿这种啊。
“你干嘛把自己打扮得跟我的丫鬟似的?给我换掉!”
………
在叶岑的坚持下,我只有换上了她的粉色纱裙,头布也换成了白色纱巾……
内心充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名苦闷,我忽然有点恐慌:该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明白自己今晚的角色吧?
晚饭刚过,华灯初上,白庭筠已经等在不远处的布店牌匾下,仍旧一身白衣。檐下悬挂的一串灯笼将他的身影染上一片昏晕的玫红,他静静站在那里,看人来人往。
注意到我和叶岑,他遥遥一笑,穿过人群而来。
“白公子久等了。”叶岑首先羞赧一笑。
“没有,白某刚来一会。”他微微颔首。
“Hi.”
两人都转过头来看我。
“呃……”我只有冲他们大大咧出一个笑容,“人齐了,我们走吧。”
通启不愧是大煌第一商业重镇,夜市热闹非凡。衣帽扇帐,盆景花卉,鲜鱼猪羊,糕点蜜饯,时令果品,总总类类琳琅满目夹道摆满。趁着夏夜凉爽,人群都出来凑热闹,街上人流如潮,竟比白天还要热闹。
见我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一旁白庭筠出声道:“通启是大煌人口第二多的城市,位于两河交界之处,水运发达,商贸繁荣,夏季夜市尤为兴盛。佳节时分,夜市接早市,通宵达旦,在临近市县都颇有盛名。”
我点点头,只听叶岑接话道:“搬来通启有一两年了,却一直没怎么走动,夜市也只是逢年过节才出来略窥一眼,今天还请白公子带我们好好赏玩。”
“自然。”白庭筠宛然一笑。
叶岑直接看傻了。
我暗自叹气,拉过她指着旁边的摊子帮她回魂:“你看这是什么……”
摊子上摆了一地银铃,用颜色各异的彩绳系了,好像枝色不同的银葡萄,闪闪发亮。小贩见我们看过来,立即眉开眼笑地提起一串银铃摇来摇去,让它发出清脆的玲玲声。
“三位小姐公子好啊~我这专卖上好的银铃,买一串戴上保准锦上添花~”小贩的声音热情洋溢。
确实不错,拿来当定情信物再好不过了。我掂过一串放在手里看了会,抬头对叶岑笑眯眯地说:“你看这银铃还不错吧?”
叶岑探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答道:“还不错。”
“你喜欢不?”
叶岑有些犹豫,似乎想摇头,见我背对着白庭筠一个劲地冲她眨眼,这才领会,面上一红,道:“喜欢。”
风华公子还算解风情,立即开始掏银子,我舒了口气。
“小兄弟,要两串银铃。”只听他一边递银子一边说。
放下的那口气又被我提起来了。
不怕不怕,他肯定是一串送给叶岑一串挂自己身上的,恩,情侣配情侣配……
“纹薰姑娘,叶小姐,小小礼物请笑纳。”
叮——我听见自己脆弱的神经崩弦的声音。
我看看白庭筠递到自己面前的银铃,再看向他泰然自若的双眼,满脸的不能相信。
“小夜,你不喜欢么?”
叶岑已经将串铃别在腰际,这会看见白庭筠提着铃铛的手还伸在空中,十分奇怪。
“是啊,刚才纹薰姑娘不是也很喜欢这银铃么?”
他微笑地看着我,我知道,这微笑绝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谢谢。”我冲他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个,僵硬地抬手接下,抖啊抖啊抖地将铃铛挂在腰带上,转身看见叶岑正笑得花一样灿烂地问白庭筠:
“好看吗?”
白庭筠微微一笑,点头道:“好看。”
叶岑彻底喜开了花,挽过我的手臂时咧着的嘴仍未合拢。
我两眼一黑,涌出一股绝望。
什么叫任重而道远,我算是体会到了。
逛了有一些时候,大家都有些饿了,我便提议去吃点夜宵。
白庭筠说:“孝仁坊的炸肉圆团子,芹参坊的十色汤团,潮月坊的泡螺滴酥,还有街口卖的金丝面,都是有口皆碑的美食,不知你们想尝哪一种。”
“都要。”
我闷声说,叶岑和白庭筠齐刷刷地向我看来,我一撇嘴:“我需要发泄。”
“发泄?你要发泄什么?”叶岑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没什么。”看见气定神闲的白某人在一旁抿嘴的样子,我心里的郁结这个蹭蹭地疯长啊!
“姑娘吃得开心就行。”白庭筠灿然一笑,大步向前开始带路。
挨家挨户走一圈,捧满两手的团团袋袋,我们最后在街口面摊坐下。店家生意甚为不错,一大群人把摊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把面条吸得哗哗响。
“这么好吃?不就是面吗,有必要吃得这么夸张吗。”他们吃得欢快,我看得郁闷。
白庭筠微微一笑:“这家的金丝面是老字号了。店家用鸡蛋和面,反复搓揉后擀成龙须面条,放入沸锅煮熟后,再浇海米、香菜高汤,色泽金黄,刀工精细,滑爽不粘,鲜香清口。冬天来这吃热面的人更多,一碗面条下肚,整个身子都能暖起来。”
“听白公子这番话,好像经常来吃。”叶岑问道。
他微微颔首,嘴角不自觉就浮出笑:“少年时候,常和伙伴在街上游荡,饿了就来这吃一碗热面,那个滋味,现在还常常回味。”
面端上来,叶岑和白庭筠还在聊天,我划过一碗低头开始专心吃面,我吃吃吃……
“想不到白公子也有年少贪玩的时候。”
“让叶小姐见笑了,少年时候都有几分玩乐习性。”
“哪里哪里,小女子多嘴了。”
我要吃喷了。
抹抹嘴,筷子一搁,我对他们两人正色道:“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们答应。”
二人皆是一楞,叶岑从没见过我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知道我要卖什么药。白庭筠说:“纹薰姑娘请讲。”
“你们俩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干嘛说话还公子来小姐去的?不觉得既见外又别扭吗?”
二人又是一楞,你看我我看你。叶岑扑哧一笑,道:“妹妹教训的是,以后我就直接叫白公子你……庭筠可好?”某两字一出口,叶岑的脸纵有夜色掩盖还是红得惊人。
白庭筠微微笑笑,说:“这些礼节都是从小就养成的,确实繁缛了些,也只有纹薰姑娘这样直爽的人才会给白某当头一棒。”
“哪有当头棒喝那么夸张。以后我们就直接说你你我我,就这样了。”
我满意地低头准备继续吃面,忽然听见空中一声暴响,一束朱红的火花四下绽开,在漆黑的夜空划下无数星星点点。
“有人放焰火!”身边有人惊呼,一时间众人纷纷抬头指向天空,惊笑声连连。
“照这个方位看,大概是富贵人家在河船上放的火仗。”白庭筠仰头说道。
“乘船放焰火?好像很好玩的样子。”我第一次真正对今晚的夜游有了兴趣。
白庭筠笑说:“想去没问题,不过要等把面吃完。”
三人都大笑起来,一齐低头开始专心吃面。面条都凉了一半,不过我们吃得仍是非常开心,看身边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欢声笑语一片,不时头顶上爆起一两个花火,更显得这座城市的夜晚绮丽繁华。
河边比起街市,人少一些,但放眼看向河上的画舫,每一艘却是都宾客坐满。
河边一堤杨柳排开,或有人蹲在岸边放灯,水面上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彩灯漂过,在朦胧夜色里和粼粼波光相映成趣。更远一些是一艘艘画舫经过,这些画舫都有琉璃檐角,两面垂下幔帐,里面透出朦胧灯光。偶有画舫漂得近了,便能听得到歌女低转往回的歌声,在烟云的月色下,飘渺不可方物。
“夏季泛舟是件非常惬意的事,所以船家的生意都很好。”白庭筠说道。
“我们不会没有船吧?”我承认,我已经彻底被这美景这情调吸引了,如果今晚没能坐到船,我会非常不甘。
“不会,现在不逢佳节,船家还有的。”白庭筠说。
果如他所说,一艘红金色调的画舫徐徐向我们这边驶来,船上已经入座了四名男子,看穿着似乎都是读书人,长衫透着儒雅,我们上去按席坐下,船艄一戳桨,画舫缓缓漂离河堤。
舫内另一头端坐着一名如画美女,云鬓高挽,眉目清丽,面前放了一张古琴,似乎是船上的歌伎,顾盼间一如今晚的月色,华彩流传。美女正调弄着软垫前的一蛊香炉,玉手纤纤,曼妙无比。
“请问姑娘芳名?”坐得离她最近的一名男子发话问道。
“小女子嘉兰,此趟将为各位献曲调兴。”嘉兰坐着欠了欠身,虽是歌伎,声音却是不卑不亢,而且像丝竹一样悦耳。
“好,好,这就请嘉兰姑娘献唱一曲吧。”他的一名同伴随之接道。
“好的,嘉兰献丑了。”嘉兰停了手中的调香,从身后抱出一张木琴,一手压弦才轻轻拨动了一下,白庭筠立刻低声道:“好琴。”
“公子见惯了奇珍异玩,也会欣赏画船无名歌女怀中的无名之琴?”我打趣他。
他怔了一下,微微一笑:“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换换轻淡小菜也不错。说笑了,此琴并非泛泛之物,为百年老杉木所制,音准也相当好,一声之下足音已见。”说到这他陡然放低了声音,道:“要开始了。”
这一句话音刚落,那边嘉兰果然就开始勾弦走指,簌簌的琴音立即如水纹般散开。
众人皆屏神敛气,静待歌妓的伶唱。
月白的唇瓣轻启,起调竟是异常的低,低沉的嗓音有着完全不像一个清丽妙女子的沧桑感,使得歌曲开章即有破碎飘摇之感,听得众人面容皆是一沉。
唱词有些拿腔拿调,以致我始终没能听明白具体内容,但歌姬的脉脉情意仍能通过低婉的曲调和深情的唱腔感受到。
四句之后,嘉兰一直压抑的调开始攀升,琴上的指法也开始加快,声音时高时低,似是急切又似是失落。句过八数,曲已到□□,嘉兰开始在弦上轮指阵阵,舫内一片叮咚争然之响,再两句,人声也开始迸发,一行清音呼之而出,急转直上,声声沛然,几近沉沦顿挫。
偷偷打量一圈,四书生望着烛火痴坐,白庭筠凝视着江心波光处,眼神随着起伏的波涛闪烁,叶岑怔怔看着白庭筠,目光迷离。每个人无不被琴声引入了自己的过往心事,好一段如梦如诉的演绎。
再数下,琴声人声已低转而下,歌妓眼波流传,水袖慢下,玉手轻抚最后几拂,将所有的爱恨情意放逐在渐渐低不可闻的余音里。
歌毕良久,众人只是静默无声,一首曲听得人恍然。
船已行到河心,一轮弯月倒映水中央,被驶过的波痕碎成星绡。
终于有人鼓掌,然后一发不可收拾,那四名读书人争先恐后地向嘉兰献赞辞,白庭筠默默不语,只是带着赞许的微笑看着嘉兰,叶岑则痴痴地看着白庭筠,脸上的神情是三分沉醉三分幸福,还有三分落寞。
那便是看着一个喜欢了十二年的人的表情,我不禁在心里唏嘘。
船一靠岸,我特意抢在所有人前面上岸,往前空随手一指,大啊一声道:“那是什么!”尔后发足狂奔入人群里,疾走了好一段路才敢停下来,转身一看,果然成功甩掉了他们,不由一阵感动。
约会是要二人世界的好不好!我总算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