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重逢(1 / 1)
一只手掠过汪曼春耳旁,稳稳按住那把勃朗宁手|枪。
浑厚的男低音擦着她耳畔传过来。
“曼春,放下枪。”
她松手,小型的勃朗宁手|枪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温顺,顺着身后男人的手指滑下来,转了个圈。
咔嗒——子弹卸了。
明楼做了一个往后几年每每想来就后悔不已的举动。
汪曼春回身,猛抱住他,“我知道你不会死。”
明楼一怔,便明白着了她道,这枪原是用来逼他现身的。他有些哭笑不得地在曼春头上拍了两下,“淘气。”
手一放下不禁又有后怕。
倘若他没有在这等着,这把枪没有逼得他现身,依着这姑娘刚烈的性子,扳机恐怕真的会扣下。
“曼春,往后不许这样。”
“好。”回应他的是绵绵不绝的呜咽。
二十四小时前。明家小祠堂。
明家小祠堂有暗道一座,直通到76号前汪处长的办公室。76号二春双亡后,那办公室常年空置。谁也没想到这个空置的几乎长出蛛网的办公室里有着这样的秘密。
汪曼春自己也不知道。
大火盛起后,明楼踹开门躲了进去。
至于前门,那么些百姓帮着他看着,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明楼已在这里隐藏了一个月。为了打消各方疑虑,这漫长的一个月他从未踏出小祠堂一步,而这里除了阿诚每日会进来一刻,替他递些吃的,就是无边的静谧。漫长的时间里,他除了对着祖宗的牌位思考只剩无聊,最终将那密道一点一点堵实了。
直到这一天,阿诚带来了一封信。
明楼的心情明显为之影响,接信时小腿在桌脚狠撞了一下。
“大哥,当心。”
明楼一句话也不说,颇有些粗鲁地拆了信皮。
那信前页也不过絮絮谈些家常,提及了这几年来明楼的辛苦。他一目十行地掠过去,末尾处提到了重点,一切有望发展的同志,我们欢迎,对于我们一直在为保卫家园奋斗的同志,妥善安置家属无可厚非。落款是周|恩来。[1]
明楼把信按在桌上,久久不语。阿诚心里咯噔一跳,从他手上抽走信纸查看,看毕,长舒一口气,“组织还是同意发展汪曼春,大哥,你没有后顾之忧了。”
明楼缓过神来,忽然昂首道,“我原也要带她走!”
同意也罢,不同意也好,他的心原是定的!
阿诚偷笑,不去点破他,开始与他商讨与汪曼春会面的细节。
“我的消息,一点也没透露她吧?”
“除了我跟大姐,谁都不知道!”
“好,过了这么久,各方眼线应该也淡下去了......”明楼皱眉,可如何跟汪曼春会面还是难题,“你有什么办法?”
“我当时替你在教堂后面的山上堆了个假坟,我常去祭扫,那些眼线跟了几次跟不出头绪都已撤了,或者,可以去那里......”阿诚提议。
明楼双眸微亮,“好,你去把地址透给她吧。”
便有了之前的一幕。
明楼轻轻在汪曼春后背抚着,“曼春,我们离开这里吧。”
“去哪里?”她小猫一样地呜咽。
“苏联——”他微顿一下,道,“上海,没有尺寸之地以容身了,苏联也许是个去处。”
汪曼春张大了眸。
“你到底是谁?”
明楼正色,“我真正的身份是中|共地下情报上海站科长,这几年潜伏军统,是为知己知彼。如今组织交代我的任务完成,我去苏联一算避难,二是学经验。你可愿与我同行?”
“可我曾经效力军统......”
“过去的事不重要,以后你会是我的家人。曼春,这也是组织的意思。”
她眼泪滚滚,呜咽地道,“你知道我一直都是愿意的。师哥,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好不好?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好不好?”
他的手一如春季的风,轻轻在她发间抚摩,“曼春,走吧,我们下山。”
她挽住他,十六岁时的誓言终于要得偿所愿。人生,那么长,那么好。她的脚步像小鸽子,轻快又欢畅。
山腰里,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明楼。
明楼做了一个让自己后悔的举动,在缴下汪曼春的勃朗宁手|枪时顺手卸了子弹。特工的敏锐让他瞬间举枪,吧嗒——空仓。
对手的枪弹直射而来。
“躲开!”
汪曼春的右手已失力很久,这时陡然生出一股力量,竟推开了明楼。
梆——梆——
同时两声枪响。
对手应声而倒。
汪曼春也随之倒地。
“曼春......”
“大哥,快走,这是机票,车停在教堂!”阿诚气喘吁吁地跑来,把两张机票塞到明楼手上。
“这是怎么回事?”明楼又惊又怒。
“是浅野一雄的学生!余下的明台搞定了!大哥,你快走!”
汪曼春的右肩汩汩地涌出鲜血。
“这么走会要了她的命!”明楼勃然。
“车上有医药箱,明台开车,你替她包扎,到了机场再说!”
“师哥,师哥......”曼春抬眼,“就听阿诚的,我们走吧。”
十六岁的愿景太好,几乎就在眼前,她怎么忍心再耽搁一秒?纵然鲜血流尽,她也要朝着那个目标。
明楼,从此你就是我的家人。
不是在上海,而是在苏联。
那么就是死,我也要死在苏联!我的墓碑上只能镌刻“明楼爱妻”四个字,旁的,全不行!
红色的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明楼一咬牙,“曼春,忍一下!”掏出手帕替她扎紧了伤口。
先止血。
“你还不扶她上来?”明楼喝道。
阿诚忙把汪曼春扶住,趴到明楼背上。
“上海,就交给你们了。”
“好,你们快走,我去处理尸体。”
明楼不再啰嗦,背着汪曼春快步下山。
“曼春,还疼吗?”
“没,事。”
汪曼春的声音开始打飘。
“忍住!马上上了车我替你清理伤口!”
“我,没,事......”
“曼春,曼春......”
“汪曼春,不要睡!清醒一点!醒过来!”明楼在吼。
“我,没,睡......是,有些......累......”
“不许累!陪师哥说说话,你又重了,我都背不动你......曼春!不要睡!”明楼开始语无伦次。
少年微热的体温并着清甜的气息透过斑驳的记忆扑面而来,时间陡然拉回到汪曼春十六岁生日那天早上。明楼早早等在汪家楼下,她赤着脚从楼上奔下来扑进他怀里。
她浅浅吸了口气,真好!
今天,真好!
“你,真,好,闻......”她的脑袋轻轻歪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