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尽头(1 / 1)
终于走到尽头了。
在此之前,汪曼春想过很多如果。
如果十六岁那年的夏天,自己再跑快一点……
如果十九岁那年的秋天,自己不因为赌气而写信告诉明楼——我交了男朋友了……
如果二十岁那年的春天,自己没有去香港,又或是仅仅去了香港而不曾登上驶向法国的轮渡……
如果自面粉厂那次的爆炸后,自己当真放下,再不跟明楼联系……
如果答应了老秦后,可以控制自己不再去想他……
如果她再早一天踏上回上海的路……
没有如果。
只有响彻云霄的爆炸声轰进她耳,许久不犯的耳鸣嗡一下发作,抬脸只见漫天红云,天烧了。
那是她回到上海的第一天。
76号,爆炸了。
极司菲尔路76号,早已是权力跟恐怖的代名词,周边原是寸草不生,这条路上往往一年也看不到几个平头百姓的影子,加之这场爆炸颇为可疑地封紧了各个门窗,因此声势虽大,误伤却小。
只是明楼,被封在那栋大楼里,再也没有出来。
春雨无情,淅淅沥沥地下着,染得汪曼春的眉、眼、鼻、嘴,一片雾蒙蒙的水汽。
“骗子!”山路尽头,墓碑赫然立于她眼前。
而在她之前,显然有人来看过明楼了,坟前,酒罐子散了一地。
“骗子!我会永远恨你!”汪曼春咬紧了牙,咯咯地发响。
明诚的话回荡在耳边——
“大哥他,希望你离开上海。”
“去哪里?”——
人世间没有了他,还有何处是栖身之地?
“哪里都好,就是不要留在上海,”阿诚顿了一下,“如果需要,我可以送你出国。”
“他怎么死的?”
“他封住门,在楼里引燃火线......”
“你撒谎!他是不会死的!”汪曼春尖叫起来。
“你冷静一点!他的身份暴露了,他别无选择!”
“他不会死,他有办法!”汪曼春的眸闪着泪,却憋着一股狠劲,因此更显得眸光晶亮,“军统的人不是擅长这个吗?搞个爆炸,再躲起来!对!一定是这样!他,他去了别的地方,对不对?”
阿诚忽觉不忍,鹿一样的眼眸也染上一层水汽,多年来头一次抬臂扶住她肩,想尽力宽慰她几句。只是一开口,汪曼春如醉如狂的透亮眼眸立时黯淡下去。
“爆炸以后很多人都去看了,没人从76号走出来!”
“我,不信!那么多人去看,就,没有人救他?”
阿诚哽住,双眸中充满悲悯,“那些都是老百姓,不知发生什么事的。”
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一发不可收拾,小溪流一样染湿上海的春。
“明楼!”她软倒碑前,“你看到了吗?那些就是你要保护的人,那是你要用尽一生保护的民众!谁关心你?谁在乎你的生死?明楼,你看到了吗?这么做值得吗?”
没有答案。
汪曼春的嘶吼回荡在山间。
酒罐子被扶起,端端正正地摆到旁边,一小圈细碎的白花缀在坟前,再一圈黄,再一圈浅浅的蓝。汪曼春的手在发抖,越是发抖,那花瓣就缀得越是清新。凄冷的坟被一圈圈的小花点缀出了点点生机。
“师哥,我不要你那么孤单。”
汪曼春擦了泪,缓缓站起身。
春雨停了。
而她心里的雨,怕这一生,不会停了。
静静从怀里掏出枪,揭开牛皮纸,一点也没受潮。
再望一眼坟头吧,这双眼还能承载多少眷念?
“我爱你,此生为期!”
吧嗒——枪上的保险,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