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蝶恋花(1 / 1)
明楼已在书房工作了六个小时,黎明将至,明公馆的灯忽然熄了。
“保险丝烧断了,我要明天查一下线路。”阿诚已拿了手电初初查看过一遍,当真一秒钟都不含糊。
手电光在明楼脸上一晃,他下意识地遮挡一下。
阿诚吓了一跳,“啊,大哥,抱歉......”
“不碍,大姐他们都睡下了吧?”
“早歇下了。”
“你也休息去吧。”
“大哥,你,没事吧?”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明楼站起身,绕着书桌来回踱步,整个人在微弱的手电光里若隐若现。
“大哥,你也歇一会吧。”
“我?”明楼似乎晃了下神,“我不累。”
“大哥!”阿诚咬重音。
“你进来,坐下,不要把他们吵醒了。”
东方渐白。
阿诚收了手电。
但见明楼由着书桌踱步直到窗边,整个人笼在清晨朦胧的雾色里,显得清减而萧条,心中不禁为他感到难过。
他清清嗓子,“大哥......”
“他都知道啦?”明楼忽然出声打断他话。
阿诚一怔,又答,“他早已知道了,大哥。他没有跟黎叔相认。”
明楼松了口气似的,低低地吁了一声,又道,“我是不担心明台的,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他可以做到的。”
阿诚轻轻地哎了一声,竟不知如何接话。
明台自那日回来后,郁郁寡欢了一阵,竟私下去见了王天风,要求于明楼之后接手军统上海站的情报系统。
王天风当即上报给戴笠,得到的答复是“一切事情,便宜去办!”
这算是默许了。
其实明台加上陆家,确实是合适的接替人选。阿诚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这回大哥没有办法推脱不走了,如果说陆家兄妹实践少,他终归不放心,明台却是参加过好几个大策划的,且还是由明公馆培养起来的,可不由得他不放心了。而忧的是,跑了明楼还是跑不了明台,明家人的命运终究如此。最难的是大姐,大姐如今还一无所知,可想而知,若有一天她知道了明台替了明楼接管了上海的情报系统,该是多么得心碎。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厢明公馆平静外象下暗潮涌动,那边南京,汪曼春在乡下过得也不怎样好。
她病了。
初时下乡的新鲜感逐渐褪去,她与乡野的格格不入也渐渐显出来。
她住不惯乡下的小房子,梅雨季节,满屋里都是潮叽叽的,睡一觉醒来,湿气浸到毛孔里,一整天都混混沌沌昏昏沉沉。她也穿不惯秦妈妈做的衣裳,麻布的料子,穿两天磨得皮上一层红,赶上阴天下雨,满身都得起红疹。
满院子的家禽乱飞乱叫更是让她不习惯,她试着跟在小飞身后去喂了两次,被大鹅追得满院子跑。秦天华从小卖部赶回来时,她正坐在门前擦眼泪。
秦母的不高兴一开始还在肚子里,慢慢就上了脸。秦天华因此跟母亲沟通了好几次,汪曼春不是没有耳闻。
前一段夜里,她听到秦天华郑重地跟母亲说了,“妈妈,以后你有什么话等我回家对着我撒好了,曼春是上海来的,没有做过这些,能帮着做就很好了。”
秦母意外地没有发怒反驳,只是幽幽地长叹了口气,“妈妈当然知道你相中她。这个丫头不是不好,妈妈是怕你们走不到头......小华,你还是听妈妈一句,这里是养不出金凤凰的。”
之后便陷入长久的静寂。她缩在被子里,忽然感觉脸颊湿了,第二天就爬不起来了,意识混沌里,明楼冲着她轻轻叹着气,“曼春,受苦了。”
你爱一个人,你的身体知道。
你可以用精神强行压制对他的爱,可以尝试去过另一种生活,甚至还可能把另一种生活过得风生水起。但身体会抗议。它会抢在精神之前垮掉,一夜之间,忽然地病了烧了疼了,身体很诚实,它会以最极端的方式提醒你你真正的心意。
她混沌了一个月。
某一个阳光温暖的下午,她走去小卖部,找到秦天华。
“我们谈谈吧。”
“好。”
秦天华的小卖部是村子里唯一的一家小店,用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是够了,只是难免辛苦。他赔着笑脸将店里的客人都送出去,“今天歇一天,明儿再来吧。哟,孩子爱吃这个糖啊,您拿走,算我的。”
曼春张了张口,“你别......我可以等你。”
秦天华执意送走了人。
小卖部的门关了。
阳光被封在门外,店里有些阴冷。
“坐吧。”
汪曼春依言坐下。
“这些天在这里还习惯吗?”
汪曼春的脸忽然红了一片,热气腾腾地直往头冲,哑了一会,低低地道,“不是很习惯。”
“嗯。”秦天华嗯了一声,半晌无语。
“我......”
汪曼春开口,却又不知如何措辞,偷眼看了一眼秦天华,见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翻着账本。
“你看,”秦天华忽然把账本推到她面前,“这个号码。”
汪曼春看了一眼,心里有些突突地跳,这个号码,来自明公馆。她从十几岁开始便背得极熟,一遍遍停在唇齿之间,在胸中,她几乎能把上海忘了,而这个号码早已融进骨血,念兹在兹。
“这......”
“你刚来这里时,明楼用这个号码打过来......”
秦天华顿住了,似乎在细细回忆当时的情景。
“他找我?”曼春鼓起勇气开口。
“没有,”秦天华眯眼,“他打电话过来,问了问你的情况,我问他,‘要找曼春来接电话吗?’,他想了一会说不用,留下了这个号码。我问他,‘要曼春回过去?’,他又想了想,说不用。”
“那你,当时怎么没有告诉我?”
“当时他没有说需要告诉你,我就没有打算告诉你。如果你适应的了这里的生活,也许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告诉你。”
“我......”一片水汽湿了汪曼春的眼,“你人很好,你......”
他看透了她的不安,竟自己开口替她说出了她的来意。
汪曼春,你终究适应不了这里。
再开口,仿佛又是一个世纪。
“汪曼春,你是自由的,你随时可以按你的心意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