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身份明晰(1 / 1)
大雨。探照灯一闪,两闪,停了一会,一鼓作气闪了三次。一辆黑色轿车低调地隐入夜幕,再无声息。
楼里有人撑了伞过去,打开那辆不起眼的小车的门。王天风挺了挺身,推开撑伞的人,大步流星地朝那小楼走去。
这是军统重庆地方的办事处,也是戴局的临时办公室。王天风紧走几步,在雨水打湿全身之前进了楼。
“局座。”王天风推门的一刹一个标准军姿的敬礼。
戴局的办公桌上,一沓文件高高摞起,昭示眼前人的公务繁忙。王天风执行任务从来利落,不曾浪费过他的时间和耐心,这时立即呈上一份军事地图。
“这是日本第三战区新部署的图纸。”
“嗯,做的好!”戴局对他的行事作派表示了肯定,见王天风还站得笔挺,放下钢笔,笑了,“天风,你来,过来谈。”
“局座,”王天风有些局促,“卑职还有一事。”
“讲!”
“毒蟾的任务,失败了。”王天风进言得很小心。
“哦?”戴局眉心微敛,王天风一时猜不透他心思,却听戴局缓缓道,“她原本是个女人。”
他听懂了言外之意,这是要放毒蟾一条生路,心中讶然。军统滚爬二十余年,他还没见有人进军统以后能褪了这身皮。戴局此举,莫非有什么深意?
戴局长站起身,走了几步,打开窗。噼啪的雨声透了进来,他在想,二十年前的夜晚,那一晚,雨也是这么大。
“老戴,你先走!”乱世寇匪流窜,他的故人为了护他,被流寇匪贼乱马拖行而死。
总要走脱这座山。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若连这小小山峦也不能翻越,谈何救国?
故人的眼渐渐迷离,“平生无憾事,唯膝下一女,老戴,烦你替我护佑......”
他握住故人的手,泪湿双眼。
这些年,毒蟾过得不错。汪家毕竟是大户,少了一个男人,也不致让她那位小姐流落街头。更何况,这男人与汪家宗族里说的上话的长辈总是议论相左,早已为家族不容。于汪家,他实是可有可无,而于汪曼春......一个女孩子,少了父亲的护佑,总是有影响吧。
戴局摇了摇头,山河破碎,又有多少孩子痛失过父母,还有多少孩子正在痛失父母?只为小家,那明日痛失的便是国!不,不能为了小小女子心软......
他清了清嗓,淡声道:“是人哪有不出错的?培养一个优秀的特工费时费神,天风,你提点她一二。”
王天风听他语气里现出少有的缱绻疲惫意,又进一言,“局座,如今大局未定,开了这个口子,只怕军心要乱......”
“你是在质疑我的决断?”
戴局话说的很重,王天风笔挺一个立正,“卑职失言。”
戴局道:“在其位谋其职,不算你失言…”他心思高深,王天风听不出这话是责是赞,静了几秒,啪的一下,戴局猛一扣那份军事地图,掷地有声地道,“定大事,放小事!”
这话一出,王天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军统对毒蟾的试炼到此为止了,必要时候,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能否脱下这身皮,也还关乎机缘,不是他能左的了。他性格刚毅,不肯在这种事上纠结,当即将话题转向前线跟自己身份相合的事上,开口向戴局汇报那份图纸背后的部署。
夏雨多情。
汪曼春撑着伞,走在玄武湖边,雨点一丝一丝落入湖内,荡起一圈浅浅的涟漪,她的小女儿情态被勾起来,放了伞,在雨里徒步,任雨丝轻拂在脸上,痒痒的。
一把黑伞忽遮向她,她抬眸,眼中是那个爱了十三年的男子风华绝代的浅笑容颜。国仇,家恨,这一刻什么也忘了,曼春甜甜地笑着,唤了一声,“师哥,好久不见。”
明楼不想扰了她兴致,温柔浅笑地附和了她的情绪,“有三个月了吧。”
“是吧?”曼春挽住他手,头靠在他肩上,语笑嫣然。
雨来的突然,湖里有几只小船不及上岸,曼春指着其中一只问道,“师哥,咱们也去坐船好不?”
明楼轻拂下她手,话音里饱含宠溺,“女孩子举止文雅些,不要这么指指点点没了规矩。”
“哟,有明家大小姐一个看我没规矩还不行,你明大教授也要来教训我么?”她吐了下舌头,活脱还是十年前那个俏皮的小姑娘模样。
明楼受了她情绪感染,也不怪她冒犯自己大姐,哈地笑了一声,道:“跟汪大小姐斗嘴,我明楼是甘拜下风的。”
她粉拳伸出,在他身上砸了几下。这回不同于在鼓楼公园,泄愤似的叫他吃苦头,她几拳砸下去,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看了她两眼,心道这一男一女情致真是好,下雨天恋爱这么个谈法。
明楼毕竟要持重,见路人侧目,收了玩心,道:“曼春,我请你吃饭罢。去金陵饭店,我们这么久不见,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曼春知道他每回隆重的宴请,总会差她办一件难事,心里恼他坏了自己心情,气道:“哟,金陵饭店可不是一般人能订到位子的,这时候想去,怕迟了吧?”语含讥讽。
明楼毫不在意,笑道:“位子我早已订好了,只要汪大小姐赏光。”
曼春道:“我可不赏这个光,”转身就走,走了一阵又回头道,“除非你用上峰的身份命令我。”
明楼不上他当,几步追上去,拉了她手,有点嬉皮笑脸的意思,道:“岂敢唐突佳人?金陵饭店入不了汪大小姐法眼,换一家就是,你点名,我去订位子。”
曼春一把扯过他伞,扔进湖里。
明楼啊了一声,笑着摇头,“你啊......”
两个人在晚上六点钟进了饭店。明楼事先已打电话过去交待过,两个人一坐进包间,便按着曼春的喜好上了调好的咖啡。
曼春坐到店里,迅速失了雨中漫步的浪漫情怀,百无聊赖地敲了几下咖啡杯,声也冷了下来,“有什么难事要差我去做,说吧。”
明楼却不急,不紧不慢地喝上两口才道:“我真怀疑下午见的那个曼春不是现在的你,”自然,在惹恼曼春以前,他立即补上话,“女孩家两副面孔示人来保护自己,也不是不好,只是对着师哥,不必这么累心了吧?”
“师哥今日是特地请我吃茶来?”曼春倒奇了。
明楼笑了一声,捏着咖啡勺缓缓地在杯里转了几下,不着急作答。
“waiter。”明楼叫了侍者在包间放上音乐。
“曼春,有这个荣幸请你跳一支舞吗?”他款款伸手。
曼春的情绪在音乐中放松下来,搭上他手。
两个人的舞池。一对配合默契的舞伴。
“‘93号’被捕,这是我们一条重要内线,由日本人直接押送南京,两天后到,曼春,南京这条线上,我能找到的人就是你了。”
“明白。”曼春简洁地答了一句,一个完美的下腰。
“还有,两天后特高课那边有一个会,我实在脱身不了,所以......”
“到时候执行任务的就只是我这一队。”
“万事当心,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一曲终了,两人煞有介事地鞠躬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