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明公馆（1 / 1）
一辆黑色汽车从新政府办公厅径直开进明公馆，别墅里灯还亮着。
明楼道：“莫熄火。”
阿诚知道他意思，是想在车里坐一会，默默停稳了车，陪他坐着。
在车里，他是明楼；下了车，进了明公馆，他就必须是好弟弟，好兄长，也得是好长官。
明公馆里，家事国事实难分清。阿诚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心中一阵惘然。
“阿诚啊，你今年…嗯，有二十七了吧？”明楼忽发问。
“是。”
“你不小了，”明楼话音里有几分疲惫，终究止住，他透过车窗遥遥望了会儿明公馆的灯光，“走吧！”
是福不是祸，躲也躲不过。
明镜蹬着一双棕色小羊皮靴，在客厅踱步，一时未觉察有人进门。
“大姐。”进家门前明楼已理好情绪，温和地唤了一声。
明镜甫一转身，见了明楼一脸的温润笑容望着自己，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胸中有火就发不出。她强自压下了，问道：“你去香港了？”
明楼料想晚间机场那一出状况总要给他带来些麻烦，却料不到这样快就捅到明镜这里，一时愕然。
“大小姐......”阿诚想替他解围。
“你给我闭嘴！”明镜厉声道。
她性子一向反复，明楼也只有苦笑。暴怒中，见她直将一份报刊摔到自己身上，怒声道：“大的没有大哥样子，带着小的成日也不知鬼混些什么！小的要么是好好儿书不念，要么跟你披着一身狗皮上海滩上乱逛。你们自己做的事，都要报馆把报纸寄到家里让我知道么！呵呵，明长官，你好威风，好神气呀！这身皮还要去香港现一圈才过瘾么？”
他几句话将明家三兄弟嘲了个遍，阿诚一副躺着也挨枪子的无奈神情，几乎要替自己辩解，被她脸上一虎，吓退了。
明楼换了一副笑模样，哄孩子似的，道，“大姐，你不必担心我，在上海，财政司方面，明楼说话还是有用的......”
“你放......”明镜一生持重，不曾说过一句粗话，这时急怒攻心，自己倒噎住了，她道，“你当我不知你心思么？浅野一雄去了香港，怎么，你也要跟去香港升官发财？当初你怎么跟我说来的？我，我如今，这样局面，怎么能信你？”
“大姐，浅野长官只是途经香港，会晤友人，终究要到上海上任。我作为特务部会长，前去相见并无不妥。”
明镜几乎要扬手一个耳光下去。阿诚咳了两声，低声道，“大哥，孤狼已经死了。”
这是提点明楼，家里眼线已清，姐弟之间，说实话的好。
明楼倒怔了一下。这一阵他太忙太累，以致家里眼线早已清除干净的事他都忘了。他松了口气，上前执住明镜手，道，“大姐莫生气，我前去香港自然有我的用意。”
“什么用意？你讲！”明镜咄咄逼人。
“明镜同志，我以中‖共南方局的身份通知你，组织上的事，你不要过问了。”
他忽换了一副官腔，叫明镜哭笑不得，好在确定了他本心。明镜见他神色颇为憔悴，不忍再逼，恨恨拂下他手。
夜深了。
阿诚坐在楼梯间，放空自己的思绪，要细细捋清明楼在办公厅跟他说的话。
“你身份暴露，必须离开上海。”他巴巴在机场等足他一下午，便是因为特工处截获了新电文——‘除毒蛇’。
明楼背身对他，冷眼看着办公厅巨大的落地窗外，上海滩上一片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
“我暴露了吗？我暴露，这电文如何这么容易被截下？”
“大哥......”
明楼微一扬手，也在整理自己的思路，“我如暴露，南京这趟已然要了我的命，断不能叫我去送这指令给毒蟾。”
与曼春的过往放电影一样从他脑中一闪而过。“局座是了解我的作风的。”
“局座他......”阿诚想说什么，又咽下。
“我赌局座在赌我会拆那信皮，会读那条！”这是他回上海途中想通的，不止是那信，还有咖啡馆里的变故，只怕也是局座的安排，目标不在自己，而在曼春。
“那你还递去？”话音一落，阿诚悟了，戴局长的本意不在明楼，他要试的，是汪曼春。
一个特工一旦彻底暴露，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消失。而这对暴露的特工本人，无异于一次新生，新的环境，新的联络人，谁知道那个特工的心理会生出什么变化？尤其，对于汪曼春这样为情所困的女人。倦鸟总有归林的一天，一个优秀的特工能做的就是将这种疲惫不断拉长，到国家再兴那一天。
汪曼春，她行吗？
“我们的行动，失败了！”明楼一句话将他思绪拉回现实。
“听说，浅野一雄未经香港？”
明楼重重哼了一声，“721这条线本是专用来侦听浅野的消息，你呢？足切了两个小时到另一条岔道，太大意了！”
刺杀浅野一雄，事前铺垫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明楼也亲去香港，只为将他引到为他特定的阎王路上，最终却落了空，也难怪明楼生气。阿诚张了张嘴，想辩一句，最终却是丧气地道，“请长官重罚！”
“罚你？你担得起吗？”明楼两指并拢，在桌上狠狠敲了一下，“我现在要的是解决办法。”
“是！”
他见阿诚一声大气也不出，心中知道这个优秀的特工为何这次走岔了路。只因侦听到对自己的暗杀令叫他慌了神，心中不忍，道，“局座心思缜密，往后不要自作聪明，砸了自己脚。”
“是。”
“阿诚，”明楼有些疲惫的声音将他从政府办公厅拉回明公馆，“还不睡？”
阿诚站起身，上了两级台阶，道，“就去睡。”
月光透过楼间小窗洒在他身上，一片静谧。明楼忽觉对他不起，这些年让这个孩子跟着自己风来雨去。当初反对这孩子入明家宗谱，于明镜因她思想传统，觉得这孩子是有养母的，不好夺人子入明家；而对他，他原是想，不入明家，不叫阿诚跟他走上同一条路。
对国忠，于明家可谓不孝了，明家有一个走这条路也够了。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初的想法，然而最终，他明家四人，齐齐走上这条路。
“你不小了，改日我叫大姐替你留意一门亲事。”他话音温和。
阿诚吓了一跳，“大哥要撵我走？”
“胡说！”他摇了摇头，又觉自己是多虑，阿诚的性子他原是懂的，他缓声道，“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现在这样局势，多浪费一分钟在后悔上，就有可能枉害一条人命。”
“大哥......”他话梗在喉中。
谁又料得到戴局这样‘缜密’，一条假侦听线试了他，一封假信试了大哥与汪曼春，最后还有一份伪造的报纸试了大姐。
每一环似乎都没出问题，可偏偏是他，在第一环掉了链。
明家，是被盯上了！
明楼在他肩上轻拍两下，安慰了他所有的委屈与歉疚，温声道，“去睡吧，万事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