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九章(1 / 1)
深冬未时,虽说才刚刚进入日昳,但天色却略微有些昏暗,那是一种美妙苍茫的时刻。在深邃暗蓝的天空中,几颗星星蒙蒙的闪烁其中,四处都笼罩在神秘的薄明中。
秦淮坐在看台的最右侧,虽说是避风处,但依旧难以抵御偷偷入侵的寒风。一股冷气扑来,凉嗖嗖的。错开目光往远处望去,薄雾笼罩着大地,像层白纱,隐隐约约只看见几棵光秃秃的树枝上开着洁白的花蕾。本想看得仔细些,又一阵凉风拂过,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纯白的兔毛披风。
“是霜花。”坐在秦淮身边的青衣男子,牵住女子冰凉的小手,旋即开口解释,“树枝上结满了洁白晶莹的霜花。”
“呵呵!”男子话音刚落,秦淮便轻笑出声,引得在座几人频频侧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打趣的视线落在身边男子的眸中,暗暗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刚刚那句话可不像是子渊你会说出来的啊。若不是我亲耳听到,恐怕会认为又是谁弄出的恶作剧。”
“我在你这儿……破例的事情还不够多吗。”周子渊清雅的声音再次响起,运气于掌,将握在掌中的冰凉小手恢复了平日的温度,“习惯就好。”
秦淮闻言勾唇浅笑,仿若春天清晨的微风般和煦:“是啊,来日方长。”
“秦淮……你是来做什么的?”娇柔的吴侬软语顺着带着丝丝怨念。
叶葬花作为虫落一氏的族人,听力虽不说绝顶,但因其异于常人的体质,再加上本身不断的刻苦修炼,五感六灵还是远远超出大部分的武者。所以,刚刚周子渊和秦淮的私语,也就一字未漏的听到了红衣女子的耳中。
“葬花这是何意。”秦淮依旧笑得和煦,明朗的声音不轻不重不急不缓,清浅的如同潺潺流过的小溪,干净而舒爽,“再说……”白裙女子微微侧头,看了看场上兵刃相交打斗激烈的二人,无声叹息,“已经很明显了,何必呢。”
“喔?”上官惊蛰转过头来,明亮的星眸中透出丝丝兴味,“看来对于已然猜到结果的事,秦捕头对于过程似乎……兴致缺缺。”
“上官阁主此言差矣,捕快最为看重的就是过程,至于那抽丝剥茧之后所得到的结果……充其量也只是对过程的总结。”秦淮唇边抿出一抹笑意,“剑这样的兵刃,最主要的用法便是‘刺’,刺眉心、刺梗嗓、刺心窝、刺小腹以及刺关节。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天灏坛主的剑路比较倾向于刺眉心,而黄泉护法则是刺关节。”说到此处,秦淮端起桌上再无温度的茶盏,刚想送至唇边却被一只横空出现的手拦住了,女子微愣,随即回过神来,神色极为无奈,“而刺关节靠的是手腕上的巧劲儿,不比刺眉心来的直接,所以……”
“五招。”周子渊锐利的眸子扫过比武场上的两人。
好冷!那没有感情的一眼,让远在比武场上的两人感觉到了耳边呼啸而过的冬日寒风,看到了漫漫银色的千年冰川,那冷意如冰锥般深入骨髓,纠缠着他们的心,不依不休!
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靡靡落雪。
黄泉率先在周子渊释放的杀气中回过神来,对于自己的无力抵抗勃然大怒,手中长剑一震,土色身影骤然旋飞腾空,衣袂分飞迅若惊雷,剑光寒凛,直逼对面毫无防备的对手。
眼看天灏就要命丧黄泉剑下,一道蓝色人的影倏然飚出,一息之间竟是自后反超黄泉半个身位,手中银光乍现及时挡住了黄泉刺来的利剑:“够了!”
虽说事出突然,但在场的几位可都是此间高手,秦淮安静乖巧的坐在周子原身边,二人并无动作;顾流烟唇角含笑,自始至终都未置一语;白亦寒默默松开握在手中的茶盖,微微垂眸;叶葬花依旧笑意妖娆,但其微眯的凤眸中却透出丝丝冷厉;君傲天则是施施然的摇着折扇,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而坐在君傲天做手边的司未央,则是沉着脸,把自己划离众人之外。
“果然,五招。”上官惊蛰想罢,随意摆了摆手,左使水墨立刻上前,声音中夹杂着自己浑厚的内力:“此一战,黄泉护法胜。明日午时,由天澈坛主与黄泉护法在此,做最后的决斗。”
话音未落,素白的雪花轻静落下,在空中翩然回旋,谱出了最美妙的乐曲,轻灵悦耳。柳絮一般的雪,芦花一般的雪,轻烟一般的雪,流转,追逐,来时纤尘不染,落时点尘不惊。天上的雪花不过是一片单纯的雪,扬扬洒洒,却落得如此壮观,如此骄傲。
“天冷,回去了。”周子渊起身,弯腰紧了紧身边女子的披风,牵起那微凉的手,准备离去。他的任务已然完成,剩下的事,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凄凉的结局往往预示着曲终人散,这一切本来应伴着此场比试的结束而结束。只是世间总会有一些这样或那样的意外,比如……
“阎君大人刚刚的举动似是不妥。”清冽的男声不带一丝恭敬。
“找死!”上官惊蛰垂眸不语,心底却暗暗嗤笑,“不自量力。”
周子渊并未理会那个突然出现的“聒噪”声音,依旧我行我素毫无顾忌的举步前行,而被他牵在手中的白裙女子却是微眯狐眸,让人看不清其眼底闪过的诡异流光。
“傲天,这是因为没有银子,所以要阎君大人……无偿出手的意思吗?”叶葬花明亮的凤眸中满是戏谑,红唇勾出魅惑的笑意,伴着皎洁素雅的白雪,美丽的脸庞更显妖娆。
君傲天轻笑,举起半开的扇面掩住自己唇角勾勒出的讽刺笑意,在别人家的地盘还是要稍稍收些为好,但是……“小花儿,沉月阁的财力比起天外楼,那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这‘孝敬’阎君大人的小小的‘礼金’……应该还是拿得出的。”
“闹剧。”白亦寒的声音冷冷淡淡,并未夹杂丝毫的感情,连带那双夜色的黑眸,也染上了冰霜般的寒冷,漠然的眼神扫过站在比武场上的男子,不禁让人感觉到了严寒障壁的料峭。
顾流烟左手负于身后,清澈如流水般的声音,缓缓从那红润的唇中细细流淌而出:“他人事莫上心,况且……阎君大人自有考量。”说到此处,顾流烟伸手捋了捋鬓边垂到身前的银发,又道,“小寒,咱们回去了。”
看着面前几人无声的默契配合,司未央更觉得自己是那多余的一个。没错,就像当初他们的承诺一般,在天外楼,自己可以抚琴、下棋、练字、绘画、习武、学商,总之做什么都行,在哪里自己拥有绝对的自由。当然,只要他想,便可以跟着他们到天涯海角。但是……越往后相处就越是觉得……自己仿佛早已被那无形的障壁屏障隔离在几人之外,孤独的流离、迷茫的徘徊……也许,真的应该像他们之前提到过的一样,认真考虑将来的……去处了……
天澈见那周身环绕着凛冽气息的青衫男子并未理会自己,微微有些恼怒,身为四方护法之首,沉月阁上下哪个人见到自己不是一副恭敬卑微的模样,他何曾遇到这般的无视,想到这里,男子更是愤然:“阎君大人可是在……逃避责任?”
走在青衫男子身后的秦淮,敏锐的感觉到面前的男子脚步微顿:“他生气了。”想到这里,为了避免出现单方面的屠杀,秦淮柳眉轻蹙,出言警告,“天澈坛主还请慎言。”
“在下哪句话说的不对吗?”天澈脸上的神情一派无辜,随即眼神邪佞,“还是说,阎君大人的心思被在下……”
还没等站在比武场上的天澈说完,他便突然止住了声音,不是他看到自家阁主警告的眼神,而是因为横在自己脖颈上那柄未出鞘的、流动着暗夜光泽的嗜血利刃。
太可怕了,只是短短的一瞬,就从几丈之外如鬼魅般掠到自己身后……别说格挡,哪怕是他的影子都没看清楚!而身后凛冽的杀意与自己颤抖的双腿无一不在告诉自己,阎君的骄傲,不容置疑!
满场寂静被顾流烟低柔带着迷人的磁性的嗓音打破,若初春的溪水般清澈明净,却带着深沉的看不见底的凌厉:“天澈坛主,还请谨言慎行。”
“记住,弱小是你的罪,而身为弱小者的你却妄想挑战强者,那便是罪上加罪!”
冰冷的语言,淡漠的眼神,眸中化不开的寒冰让其止不住的颤栗。在那蓝衫女子不带感情的眼底中,他看到了自己的渺小,那是如蝼蚁般的卑微!
“小寒,走了,晚些还有事要处理。”顾流烟恢复了他那谪仙般的姿态,一身流云暗纹的天蓝色长袍,银白的长发在头顶梳得整齐,足踏黑靴。剑眉下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虽然充满了多情,却依然遮不住眸底淡然带着冰冷的目光,流泻出如水般的月华,整个人看上去宁静、傲岸、深邃、运筹帷幄!
“好自为之。”白亦寒走到蓝衣男子身边,并肩离去。
“是、是……”抑制不住的战栗,那是来自生命的颤抖。
“阎君大人,该回了。”说着,秦淮缓缓伸出右手,红唇轻启,“天澈坛主,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心如止水,乱则不明。很多事,心中一旦有了执念,便会成为弱点。子欲避之,反促遇之。凡事顺其自然就好,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才是生存之道。”
“仅此。”周子渊收回横在天澈颈间的利刃,负手走到白裙女子身边,唇角微挑,声音清雅柔和,“淮儿说的是,我们这就回吧。”说完,牵着女子洒然离去,再无只言片语。
叶葬花妖娆的笑意僵在脸上,蓦然看向呆立在比武场上的男子,语气尽是愤愤:“哼,多大的能力,就要担负多大的责任。如果随心所欲,早晚会招致杀身之祸!”
君傲天施施然的收起折扇,明亮的双眸看向仿若炸了毛般愤怒的红衣女子:“小花儿,不管怎么说,天澈坛主都算是从阎君大人剑下逃离的第一人,给些面子。”
叶葬花勾起嘲讽的笑,语气刻薄:“说的也是。傲天,咱们也回了,案情需要再理顺。”
“好。”君傲天语毕,红与紫两道人影循林点叶而去,形若鬼魅。
上官惊蛰淡淡的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司未央,心底暗叹,微微提高了声音,道:“司先生请。”
“啊?”司未央瞬间回身,抱拳拱手,“上官阁主,司某失礼了。告辞。”
“不送。”见那抹月白色完全融入雪中,才回头看向比武场上早已被震慑住的男子,“天沐,送他回去。”说完,带着水墨甩袖离去。
“诺。”天沐恭敬的点头,顺势垂下的发丝遮住了女子纠结的神色。
………………
墨蓝色的天空,像经清澈的流水洗涤过一般,既柔和,又庄严;没有月亮,没有游云,万里一碧的苍穹,只有闪闪烁烁的星星,微风轻拂而过,摇曳了树枝上的靡靡积雪。
万籁俱寂,天地之间空旷而广阔,唯有孤独的弯月远远的凝望着这寂静的夜。万物皆沉浸在酣梦中,静悄悄地孕育着一个不安宁的黎明。
青枫阁,完全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沉淀着凛冽的黑暗气息。忽然,相邻的三间房内被烛火骤然点亮。随即,一白一红两抹清丽的身影竟不约而同的出现在寂静的走廊中。
看着与自己一同出现的女子,身着白色单衣的秦淮神色有些凝重:“你想到了。”
“呵呵~你也想到了。”叶葬花披着幽紫色的宽大外衣,半靠在门边,笑意妖娆。虽说是毫无头绪的问话,显然,叶葬花很明白秦淮的意思。
冬季的夜晚总是很凉,更何况只穿了一件单衣的秦淮:“去吗?”
“丑时未到,应该还来得及。”叶葬花凤眸轻挑,看着倏然出现在秦淮身后的男子掩唇浅笑。
漆黑如夜的长发随着他的出现有些飘散,几缕飘到了额前,一向幽暗深邃的双眼罕见的闪着点点星芒,扑朔着深沉无底的怒气,漠然的脸颊愈发冷峻,布满了山雨欲来的诡异气息,是周子渊。
“要这个样子出门?”男子往日里清雅的声音不再,低沉隐忍的话语一字一顿。
秦淮果断的转身回房,关门之前丢下一句:“葬花,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叶葬花无奈摇头:“小淮的越来越懒散了。”
“这话被子渊听到,怕是又要被他记恨了。”话音刚落,一身着幽紫色外衫,手中拿着白色的折扇的男子施施然自房中走出,伸手将披着自己外衣的女子揽入怀中。
“哼!”叶葬花周身被一股不同于兰麝的草药味环绕着,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男子,妖媚的凤眸如星空下无止无尽的黑夜,尽显冰冷,“咱们先走。”
君傲天直直的看进那满含漠然疏离的眸子,心下慰然:“这才是那个叶葬花,那个……名副其实的冷血神捕!”点了点头,跟着女子往南边掠去。
顾流烟静静的站在窗边负手而立,仙姿秀逸孤冷出尘,银发如瀑眼落星辰,风采翩翩绝世。
白亦寒站在男子身边,漠然的看着君、叶二人相携离去,无声叹息:“流烟……”
“一起吧,这一去……怕是又要许久。”此时的顾流烟超凡而孤高,冰凉而淡漠,温润如玉又云淡风轻,仿佛看尽了世间一切,三千红尘之中、万丈繁华之内,再没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
…………
“该死!”叶葬花站在毫无声息的赤烨阁外,眉宇间尽是烦躁,“又晚了一步!”
满天的星辰,闪烁着点点荧光,铺洒在如墨的夜空,月华洒满铺就了雪花的大地,交织出如梦的银白世界。星辰在天际坠落,优美的勾勒着血色之舞,扬起了点点艳红,在银白的世界中缀上绝望的美丽!
“小花儿,也许……他今日之举,便是刻意所为。”君傲天自赤烨阁而楼一跃而下,轻巧的落在红衣女子身边,“房间内干净整洁,并无一丝人气,也无油灯燃烧过得焦味。”
“呵呵~~”叶葬花笑的浑身颤抖,风乍起,卷起地上的轻盈落雪,如翻卷的流云一般,墨发红衣素雪,衬得女子白皙的脸颊妖冶邪魅,肆意且狂放。似那黄泉岸边的曼珠沙华,红的刺目,鲜艳的让人心颤,身边萦绕的冷冽令人窒息。
待秦淮等人到来之时,飘扬的白雪渐渐落下,众人的视线开始变得清晰:叶葬花长发飞扬,红色的衣衫上点缀着斑斑素雪。叶葬花站在那里笑着,彷如地狱中勾人魂魄的使者,妖冶绝美的迷了众人的眼。
光怪陆离,逢魔时刻。
“呐,小淮,你说对了。”叶葬花转头看向站在几步远处的人,勾起魅惑的笑意,“虽说天澈坛主目前下落不明,但我还是觉得……他已经死了。”
微弱的寒风卷起了白裙女子的墨色长发,雪白的衣袖随风轻扬,在素色雪花如烟雾般的笼罩下,使女子的身影平添了几分飘渺与虚无:“又是这样吗。”
“葬花,该认真了。”白亦寒恋微笑了,不似平日里没有温度的扬唇,蓝衫女子眼中带着微微的温暖,唇角噙着清雅的含笑,宛如绽放在枝头的白梅,带给人无限的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