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十章(1 / 1)
风急催心,星挂冷树。
青枫阁内此时一片灯火通明,不消说,定然是在挥别沉月阁众下属之后,自赤烨阁中无功而返的一行六人。
刚刚叶葬花在赤烨阁外的情绪失控,不过做给外人看的幌子,若说到问题的解决,还是要靠自己人商议。
看得出,这次是把叶葬花气坏了,刚一进屋灯还未点,处于愤怒中的红衣女子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句:“自相残杀,太过嚣张了!”
秦淮并未言语,只是脱下了身上的厚披风,静静地坐在周子渊身边,双手捧着男子递过来的热茶浅酌。
白亦寒坐在窗边的红木椅上,穿过打开的窗子,如水般的月华流泻而下,将女子笼罩其中:“时间不多了。”
“四个时辰,还找不到一个人吗。”君傲天并未把蓝衫女子的话放在心上,施施然的摇着手中的折扇,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顾流烟勾唇浅笑无奈摇头,灵动的眸子扫过厅中几人,秦淮、叶葬花神色发沉,周子渊微微合眸,看不出喜怒,再望向窗边,见白亦寒眉宇冷凝,不由暗叹。回身对着安坐的紫衣男子笑言:“傲天,你还是直接告诉她们吧。”
“我明白小寒的意思。其实,不管天澈坛主生死与否,只要找到他,就可以了,不是吗?”君傲天猛然合起手中的折扇,深邃的眸中透露着丝丝得意之态,“别说是区区天澈,只要你叫得出名字,我都能把他找出来。”
“喔?”秦淮饶有兴致的抬头,笑意盈盈的开口询问,“这么说来,傲天一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喽。既如此……那么在出发前往赤烨阁时,傲天就应该早已知晓天澈坛主并不在阁内。那么,傲天又为什么还要带着葬花前往呢?”
“非也非也,此言差矣。”君傲天玩世不恭的声音在厅堂中悠然响起,“想必小淮早已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心如明镜,又何必要我再说出来。”
秦淮闻言笑弯了一对狐眸:“没想到傲天居然如此为他人着想。”
“来了。”白亦寒突然出言,晦涩不明的眸中冰寒乍现。
几人下意识敛起外在的情绪,不消片刻,二楼上便出现了一个身着月白衣衫的男子,五官俊美白净,柔软的墨色发丝潇洒的披散在脑后,晶亮的黑眸,仿佛带着一股神秘色彩,令人不自觉的被吸引,不过却在深陷之时,又被他突然而现的炯亮眼神所惊,好似在他那双含笑的眼神里,能将人藏在心底深处不欺人知的秘密都看透。
一如初见……
“未央,快下来喝杯热茶。”秦淮狐眸微暗,转瞬间便撇下心底的涩然,对着楼上的男子招了招手,声音明朗自然,“流烟带来了上好的茶叶,错过的话就太可惜了。”
司未央自楼上缓步而下,神色淡然眼底深邃。
秦淮、叶葬花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默然不语:“这又是……哪一出?”
顾流烟见状,眉眼之中尽是了然,唇边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但从朱唇中吐露的话语确是另般模样:“未央,赤烨阁那边今晚也很是热闹。”
“是吗。”司未央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仿佛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一般。
“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说着,叶葬花起身将倒好的热茶连茶盏一起递给不远处的男子,带着娇媚的吴侬软语细密的将人萦绕其中,“未央若是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大家都可以帮忙的。”
司未央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对身边红衣美人的问话也是恹恹。
自顾流烟说话开始,秦淮便暗暗观察,她发现顾流烟的神色依旧悠然,心下暗忖之后,便也朦胧的斟酌出什么,索性说出来当投石问路吧:“未央你有什么决定直说便是,作为朋友我们会尊重你的决定。”
“秦捕头果然敏锐。”司未央原本温雅的声音此时却透着诡异的低沉,字里行间,隐有寒煞之气冷森涌动。
秦淮听闻“捕头”二字,便心生厌恶之感;再看也葬花,仿若戴上了假面一般,神态朦胧莫测。
“司未央。”周子渊微微皱眉,冷言出声警告。此举并非为了讨回什么,只为让身边那个让自己挂心的女子无忧。
君傲天嗅到凝重的味道,便猛然抖开折扇,屋内霎时寒气四溢:“我说各位……”
“未央要说什么?”低柔的嗓音如玉珠滚盘明澈悦耳,顾流烟伸手轻轻按住君傲天的左肩,止住男子接下来的话,“就像小淮说的,作为朋友,我们不会阻止你……达成心愿。”
“看来顾先生早已洞悉一切。”司未央白皙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脸上早已不复之前的平静,“不错,我的确有……有其他想法,不过……”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鬓边微微湿润的男子,白亦寒也轻轻侧头表示她并没有错任何一句话,唯独周子渊,依旧稳坐如山,事不关己的浅酌。
司未央面色渐渐沉凝,眸光扫过叶葬花、君傲天、白亦寒、顾流烟、秦淮,最后看了一眼不辨喜怒的周子渊,咬了咬牙,道:“待此间事了,司某想留于沉月阁中。”
“喔?”秦淮狐眸微眯,眼中透着丝丝玩味。
叶葬花轻轻靠在紫衣男子的肩上,笑意妖娆:“哦呀,居然就这样说出来了。”
“沉月阁也着实不错,你若执意留于此,大家也会安心些。”君傲天施施然的伸手,将靠在自己肩上的红衣女子抱满怀,软玉温香让人心旷神怡。
“看来是已经决定了。”旁边,银发青年笑意清浅温暖如春,“如此,流烟便先恭喜未央了。”
坐在窗边的白亦寒漠然的神色渐渐淡去,皎月清辉之下,蓝衣女子一双明亮的黑眸中落星涌动,一抹流光划过,竟是将漫天月光映衬得黯然失色。但下一刻,她却又换上了一抹凉薄的浅笑:“随你。”
“欲上青天揽明月,请君试问东流水。”叶葬花这时才想起,前日在银剑阁寒潭边上顾流烟说的那句话,“流烟竟是早已知晓,看来司先生好事将近。”
秦淮虽然不知前日发生了什么,但听叶葬花的意思……细细沉吟之后面露恍然之色:“揽明月、问流水,既非无疾而终……”说到此处白裙女子看了眼旁边悠然浅笑的顾流烟,又道,“按流烟的性子,这事恐怕不易得之,但古人云‘守得云开,方见月明’。不管如何,秦淮先在这里道声恭喜。”说完,推了推坐在自己身边喝茶不语的周子渊。
青衫男子无奈,轻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锐利的眸子看向司未央:“你欠我一条命。”
司未央闻言一怔,垂眸苦笑声音涩然:“是,司某记得。若阎君大人想要,无论何时,司某绝无二话。”
周子渊随意的点了点头,错开眼神,再无话语。
秦淮轻蹙柳眉,她根本没有预料到周子渊会说出这样的话,欠命还命天经地义。虽说周子渊的确不是个好相与的,但也不至如此……落井下石,除非……想到此处,女子微微眯起的晶亮狐眸扫过顾流烟与君傲天两人,无奈这两人道行高深,脸上神情均是淡淡,让秦淮看不出所以然。
“小淮这话说的不错,司先生若有需要帮忙的……朋友一场,我等自然尽力。”叶葬花凤眸轻挑,吴侬软语依旧媚人,但其话语中的生疏确是在座几人心照不宣的。
她就是为了秦淮抱不平,把亲昵的称呼改回了初见之时的“司先生”,而这次又是用寥寥两句话将自方与司未央这个人划开了界限,他们唯一有所牵连的便是“朋友一场”,待曲终人散,定然会各奔东西。
秦淮与白亦寒二人无奈摇头,她们心里明白,叶葬花就是这样,不给别人留后路的同时,也将自己的退路一一堵死。她不会求谁,也不能求谁,她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一点一滴的努力得来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屡破重案悬案,身为女子在妙龄之年便誉满朝堂,还深得上头赏识。
司未央眸中阴郁渐渐散去,漆黑如泥潭的眸中渐渐涌上水光,透出点点璀璨,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坐在一起了,此事过后……确切的说,是今夜之后,他与这些认识不久的朋友便再无交集,以……“背叛者”的身份。
“当初的知遇之恩,司某无以为报。”说到此处,司未央声音微顿,脸色有些凝重,“蝉翼刀已被我留于天外楼中。”男子轻叹一声,又道,“司家早已不存于世,与其跟着我这落魄之人,不若放在天外楼中,还请各位不要推辞。”
白亦寒闻言明亮的眸中温度骤降,寒光瞬闪!
司未央身影一颤,惊恐地瞪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的蓝衫女子,脖颈间的刺骨戾气虽让自己不住颤抖,但回过神后,便紧闭双眸,无视被利刃割破的喉咙,一脸决然。
白亦寒见状,眼神越加凌厉眉宇凝煞,薄唇紧抿面容含冰,墨色的长发随风舞动宛若罗刹一般,水寒剑冰冷刺骨,剑刃上一抹腥红,触目惊心。
顾流烟安静地坐在白裙女子身边,温若润玉,望着司未央的一双净澈黑眸之中,水色烟朦,似有万语却难发一言。
“司未央,当初留下你可不是贪图你家的宝贝。”君傲天神色不悦,堂堂医毒双绝千面公子,江湖上求他的人数不胜数,他若想要什么东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叶葬花凤眸微冷,不屑地轻哼一声,明艳的唇角勾起危险的弧度:“司先生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叶葬花做事无愧于心不愧于人,你这是……要为难于我吗?”
“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用之有度’,司先生的好意我等心领了。”秦淮雪衣如云,静静望着司未央许久,狐眸渐渐柔和下来。一抹暖暖的笑意浮现在女子明艳的脸上,“司先生还请早些歇息,莫要乱想。”
周子渊侧头看了看窗外,回过头来给身边的白裙女子蓄了半杯热茶:“淮儿,时间差不多了。”
秦淮点了点头微微抬首,道:“傲天。”见紫衣男子看过来的疑惑目光,女子笑得随意,狐眸如慵懒的猫一般微微眯起,“靠你啦,带路吧!”
君傲天猛然抖开手中的折扇,厅堂之内霎时寒气阵阵,男子施施然的起身,却没有理会秦淮的话,反倒是转向了执剑的蓝衫女子:“小寒,司先生要休息了。”
白亦寒轻挑柳眉,轻轻的点头表示自己知道,随即便收剑回鞘,转身走回临窗的木椅边,靠墙而立。
“那就不耽误司先生的时间了。”叶葬花微微蹙眉,明亮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流光,“夜色朦胧月光晦暗,正是逢魔时刻。凶手还未露出水面,请司先生不要随意外出,好好的保重自己,以免……刀剑无眼。”
“葬花说的极是,虽然沉月阁上下诸人皆知司先生是客,但难免会有遗漏。若司先生受伤……上官阁主怕是脸面无光,还请三思后行。”秦淮微眯狐眸,勾起的唇角,笑意深长,让人……不寒而栗!
“好狠!”司未央心底惊恐不已,“这才是他们的真正面目吧,先兵后礼,冷眼旁观,这几个人配合无间,几句话就限制了我的行动。其实……在落枫山庄那件事中,就应该看得很清楚了,他们的世界只有自己人和陌生人,从我决定离开天外楼的时候,他们已经不会再顾及到我了……就是这般的杀伐果决、冷血无情。”
冷眼看戏的顾流烟猛然察觉一道冷厉的目光游移在自己身上,无奈的轻叹扶额,抬手浅啜完最后半点茶水,放下手中握的温热的白瓷杯。低柔宁静的男声,如同暗夜下徐徐流淌的晚风,吹散一室的凝重:“出发吧。”
看着几人毫不留恋的相携离去,司未央愣愣的坐在原处,眼中尽是怅然:“今宵明月,绝不西沉,只此美梦,不再苏醒。”
“司先生,时间以至。”如鬼魅般的墨色身影站在窗外的阴暗处,声音不大,却如影随形,“我家主子有请。”
“……”
见屋中男子不语,鬼魅般的身影似是一早就料到这般情况,或者……他家主子率先预想到这个情形而早有交代。漠然的男声再次响起:“主子说,先生这是深明大义,他们自会理解。”
“呵,深明大义……”司未央自嘲一笑,笑容冷漠而讽刺。颓废的开门而出,孤影茕茕,心底一片惨然。
“主子还说,语言是可怕的东西呢,话一说出口就没法收回了,也不能当作什么也没说过。”说完,站在阴暗处的身影转身离去。
司未央听完这不算宽心的话,安静了下来,脸上的神色不明,似乎在考虑着什么重大的事情。渐渐的,男子脸上的神色不再迷茫和犹豫,变的坚定起来:“罢了,木已成舟,不必再忆。”
……不必……再次……思忆……了……
“就这样留下他一个人好吗?”叶葬花走在白裙女子身边,低声询问,话语中透出丝丝的担忧,“虽然做出了选择,但是……未免太过……”
秦淮闻言狐眸微眯,如慵懒的猫儿一般:“葬花真以为司先生是一个人吗?”说着秦淮如画般精致面容上挂起一脸不怀好意的调笑,虽然是在问身边的红衣女子,但秦淮并没有等待她的答案,接着仿若自语般再度开口,声音清浅到几乎虚无,“‘那人’会妥善安置司先生,葬花无须担心。”
叶葬花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刚刚的问话有些多余,但相处了许久……一时间之难以,习惯吧。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女子漠然的声音由远及近骤然响起,空空的喟叹,白亦寒不知道是用怎样的心情问出来这个问题的,有些艰涩有些窒闷,到最后,只余下空空的茫然。
走在前面的君傲天和周子渊,虽未回头却将三人的谈话听得清楚,顾流烟走在最后,唇角带着一抹轻盈浅淡的笑意,漫不经心的牵起不远处的蓝衫女子,无声安慰。
寂静似乎已经成为了习惯,时间好似也停止了转动。
白裙女子并没有马上回答,目沉如水,脸上的神情变得空幽绵长,良久,才幽幽的长叹一声,明朗的声音再次的响起:“不管我知道些什么,或者说,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事……小寒又何必在意呢?无论如何,司先生已然做出了决定,不是吗?”秦淮声音慢慢变得清冷徐缓,似冬日的寒风慢慢的划过所有人的耳膜,沉入心底的是化不开的冰冷,“盖棺定论,咱们才是被‘背弃’的一方。不必强求,”
闻言,众人表情皆是不善,甚至连一向宁静温雅的顾流烟脸上都带了几分阴沉。
冷冰没有温度的声音让白亦寒深深的一震,但转瞬间便将心神都收敛了起来,女子声音漠然,听不出话语中的情绪:“我明白。”
“人的道路是不会中断,会一直联系下去。无论是多么小的事情,无论是多么短的时间,即使不会留在记忆里,也不会留在记录中。但是,被缔结的缘是不会消失的。”顾流烟红唇微勾,令人炫目的笑意自嘴角晕染开来,清澈如流水般的声音细细流淌而出,如清澈的涓流般缠绵。
“咳咳!”君傲天干咳两声,见几人的视线回到自己身上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施施然的抖开从自腰间抽出的折扇,声音一如既往的温雅,仿佛还是那个玩世不恭的千面公子,只是深邃的眸中多了丝丝诡谲,“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看来已经找到了啊,那么……坏消息是什么?”低柔的吴侬软语在空旷的林边荡漾开来,两道寒光在墨色的眸子中隐隐流动,“比他死了……还坏的消息,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