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意外人(1 / 1)
“皇上选秀女的日子正是端午——那日钦天监的官说了,端午虽是个节日,却是大凶,不宜操办选秀事宜。哪知被太后驳了回去,道圣上乃是真龙天子,什么邪祟都侵扰不得。也是太后跟那上奏的人有些过节……你知那日怎的?真叫他说准了!当日桃容夫人着一袭少女才穿得的粉红衣衫,作桃花妆混入秀女之中。皇上似是认出了她,不料她竟拿着把匕首行刺!——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进去的!……你道我空口无凭?告诉你我和宫里的公公有交情的!听说啊,端午前一天晚上,有巡夜的小太监听见有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风吹过小孔时的呼啸声,又像是女人低声的哭泣,不过仔细一听似乎还隐隐约约有个调子。那小太监听出声音传来的地方似乎还是个死过人的地方,你说吓人不吓人?他当时吓得赶紧走了,哪知道第二天发生那样的事情!……长安城谁不晓得桃容是个狐媚子,叫狐狸精附了身的!端午那天桃容行刺皇上的时候整个人迷迷瞪瞪的,准是妖精摄了魂去。不过也是这妖精法力不够,被皇上闪躲过了第一下,后头的带刀侍卫就直接斩了桃容,血溅三尺!那些秀女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场吓蒙的就有好几个。唯有林尚书家那位大才女林抒雁处变不惊,叫皇上有几分刮目相看。也是巧了,林大才女那日也是淡粉色的束腰广袖长裙,着的桃花妆……”
茶楼里,说书先生穿着一身灰色长衫讲起宫廷秘闻,神采飞扬,唾沫横飞,正讲完一段喝茶休息。台下听众将唾沫星子一抹再抹依旧不舍离去,巴巴地等着他讲下一段。说书先生看着台下诸人甚是欣慰,喝了半杯茶就准备继续开口,忽见门口来了一藏青布衣的年轻人。年轻人相貌平平,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沉稳大气,见说书先生看过来还礼貌地笑了笑。那先生阅人无数,知道这人没有恶意,便清了清嗓子继续刚才的故事。
“话说行刺之事传入太后的耳中,太后不由分说就想命人鞭尸三百,但皇上却坚称其中必有隐情,保下桃容全尸不说,还要以桃容原本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厚葬……太后为此大怒,无奈被皇上一句‘后宫不能干政’的话生生堵了回去,最终只改了原本的封号,说是因为‘容’是皇上的名讳,最终改作‘桃夭’。一是说桃容夫人夭寿,二是暗骂桃容是个妖精。刚从疆场回长安不久的卫将军听闻噩耗,一连多日不曾进食,守灵时扶尸恸哭,几日眼睛都是肿的。到了出殡的时候,却是滴泪未落。想来哭干泪水也不是戏说,只可惜,卫将军是个痴心人,可他痴心的却是桃容那种不值得一颗痴心的女人……坊间传说,桃容跟很多人都有些不清不楚,不仅是将军府的幕僚风流才子程先生,还有其他人。很多人都说她年轻的时候和皇上及卫将军之间有些纠葛,这就又说来话长……”说书先生醒木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那半途进来的年轻人垂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茶杯在手里慢悠悠地转着,似是意犹未尽。
说书人特意走到他面前:“我每日都在这儿说书,却不曾见过公子……公子若是觉得好,还请赏脸明日再来。”
年轻人起身一揖:“一定。”
“不知公子贵姓?”
“免贵姓蔺,蔺相如的蔺。”
出了茶楼,年轻人便直接去了醉和春。
刚进去赵掌柜便热情地迎上来,大声招呼道:“哎呀蔺公子!真是好久不见!后面雅座请嘞——”拉到楼梯上便小声说道:“阿蔺快回去,卫起望软禁了程益怀,现下正兵围沈府!快走后头出去!”
沈府门口的石狮子一左一右歪着头笑得天真灿烂,却掩饰不住肃杀的气氛。为首一骑鲜衣怒马,正是少年封将、十余年威震边疆的卫起望。一柄银头红缨枪斜握在手,枪头指着地,稳如磐石,仿佛时间就这样凝固了。
卫起望眉目英挺,此刻却盛满了无情的警告,自上而下看着长身直立于门口的阿拎,抬手一挥便要强行攻门。
阿拎负手而立,不卑不亢,直视卫起望高声道:“将军擅自带兵攻府,不怕皇上猜忌么!”
“沈青瓷利用我妻,想要的不就是我手里的兵权?猜忌?大不了一损俱损吧!”
士兵齐声呐喊,攻城木一下一下敲在沈府新修了不久的大门上,阿拎有些心疼。
“将军既然说我家公子为了兵权与桃容夫人合作,又怎么会害死她?恳请将军三思!”
卫起望冷哼一声:“我便是思得太多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以为,还能有回头路么!”
沈府应声而开,两扇朱红大门轰隆倒地,扬起一阵细小的尘烟。卫起望提枪打马,踏进了这扇无数士人想要踏过却不能的门槛。踏雪乌骓甩了甩鬃毛,一双眼睛是和主人一模一样的冰冷。将士们迅速列阵,布满整个院落,枪头明晃晃的,齐齐指着前方。外头的早就把沈府包围的水泄不通,不说沈青瓷只是个文弱书生,便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也难以在卫家军铜墙铁壁般的队伍里突破重围。
“将军真是说笑了。先帝帝曾赏给镇国公一张免死铁券,如今可不就在将军手上么?”沈青瓷一身灰白布衣,缓缓从内堂走了出来,“贵客临门,我本该倒履相迎,奈何茶水还未煮好……真是怠慢了。”
卫起望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道:“原来如此……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说罢自马背上一跃而下,一双墨黑马靴在空中划过一道迅疾的影,人便稳稳当当落在地面上,银枪挽了一个漂亮而利落的枪花,直指沈青瓷咽喉。枪尖微微颤了颤,一旁阿拎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沈青瓷伸手轻轻握住枪尖:“你也知道我和尊夫人合作为的是什么……杀她,于我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
“仇恨可以让人失去理智,你不知道么?”卫起望的嘴角微微挑起,“譬如你对如嫣,我对你!”
枪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前送去,轻而易举划过沈青瓷的掌心,鲜血流过银亮的枪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身后的阿凛最先反应过来,立即拔刀出鞘劈向枪杆,不料一劈之下竟没有劈断,原来这枪是玄铁铸成。但阿凛势大力沉也非常人可比,一击之下把枪头打偏了一寸半,堪堪擦过沈青瓷的右颊。
“我恨她?我为什么要恨她?”沈青瓷低声喃喃自语。
忽然一声“放箭!”迅速将他从疑惑中唤醒,他一把拉过阿拎和阿凛,站在他们身前挥袖去挡。向来最沉稳的阿拎也忍不住喊出声:“公子不要!”到最后一个音的时候,嗓子竟已沙哑得无法发出声音。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两道身影落下,一道强劲的指风封住沈青瓷的丹田。沈青瓷只感到一阵逆行的暖流自丹田散入四肢百骸,本该喷薄而出的力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一阵小旋风刮过,无数本该柔弱的花叶纷纷离开枝头,像闪电般迎向如蝗箭雨,利箭偏的偏,折的折,不消片刻便落了一地。
而那二人才刚刚落定罢了。
一个年轻些,藏青布衣,正是阿蔺。
一个却是白发白须,暗色赭红的袍子。方才,正是他以“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生生逼退了箭雨。这份内力是卫起望平生仅见,在一个这样年纪的人身上更是不可思议。老人横眉怒目:“老子的徒弟,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说话间指尖连弹数下,卫起望手中的红缨枪便断成了好几截。
卫起望索性一撩战袍,丢开手中半截枪杆。面对陡转的形势依旧丝毫不乱,他一打响指,院中的将士们便有序地开始布阵。
“三才八卦阵一零七式……正东进,两步杀一人;转西北,再杀一人;反身一击立走西南,一步一见血,便可破阵。”沈青瓷从容道,只是负在身后的手仍然在流血。他身后的阿凛可以清楚地看见,血液一点一点在他的衣服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而这件衣服上半个多月前的大片血渍他们就费了很大的功夫洗,好不容易才洗干净今日又……
卫起望扬眉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个眉目清俊而又带着一股书卷气的年轻人,心中暗恨却又无可奈何,如今最为复杂的三才八卦阵竟被一眼看破,再多变阵也是徒劳。有他一旁支招,又有白须老人这样不世出的高手,结局如何不难预料。
沉吟半晌,卫起望道:“兄弟们都散了吧,今日之事我一人承担。有缘他日再相见。”
众将士不肯弃他而去,沈青瓷便冷眼看着卫起望劝他们远走他乡避罪,知道将军府的人全都散去才走进内堂,颓然跌坐在椅子上:“这次,是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