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白马非马(十二)(1 / 1)
“拜见太后娘娘……”众妃嫔忙不失迭屈身行礼,而太后则快步走进御书房,皇帝早已知趣为她让座。
转身,落座,动作行云流水似早已做过了千百遍,她才道,“平身。”
声音平淡无波,虽带着上位者长年累月的威势,却是万分熟悉,裴素玟这才真的相信,传闻深居宫中的太后,真的是她的先生。
“皇上,宫里的事哀家也听说了。”不待皇帝发问,公仪染率先开口,“然今日在宫门口偶遇两人,声称与此事亦有干系,便带了进来。不若让他们几人辩说一番。”
何止是听说了,恐怕御书房里的一言一行她早了然于胸。皇帝无奈苦笑,“即是母后发言,儿臣哪有不从的道理。”
公仪染侧首,太监心领神会,宣了候在门外的那两人——宋祁坤和秦闻风,进了御书房。
行过礼,两人派系分明的站到两名皇子身边。
“你们继续罢,哀家今日无事,正好也来听着。”公仪染端坐上首,摆明了是要插手调查。接过宫女奉上的早春茶,她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自己的三名弟子。
虽有皇帝和皇后在此,但明显已由公仪染做决断。
四皇子率先开口,“回禀太后娘娘,这些年来,母妃身边各宫女太监的去向皆可考,不妨从掖庭局和奚宫局调取簿书。”
公仪染颔首。
趁着宫女去搬运簿书的空档,宋祁坤道,“禀太后娘娘,七皇子等人口口声声说贤妃娘娘指使人暗杀德妃娘娘,却仅有人证,并无物证,并不可靠。”
秦闻风立马接口,“臣早已得了那暗卫的供词,请太后娘娘过目。”他从怀中拿出暗卫默下的供词,恭敬呈了上去。
供词厚厚的一叠,公仪染歇了全部看完的心思,只先随意翻看了几张,而宋祁坤却道,“此人身份可疑,供词未必可信。更何况,娘娘身边早有侍卫若干,何来暗卫一说?”
朝臣大多会在家里豢养死、暗卫,平日里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在明面上说道,更何况还是派进皇宫。
秦闻风道一声失礼,便撩起那暗卫的衣服,露出他刀疤纵横的后背,施施然道,“此人身上的刀痕时日已久,乃青少年时旧伤,普通百姓身上绝不可能有这些伤痕。”
暗卫早已被喂了软筋散,还有那种致幻的药物,只得有气无力的任由秦闻风折腾。
秦闻风又卷起那人的袖子,露出他的手腕,“吾尝听闻,林家(贤妃母家)培养暗卫之法与众不同,选取龆年男童严加训练,再辅以西域灵虫激发潜力。而灵虫就是从人的手腕进入体内,手上的疤痕无法去除。”
显然,他为了能抓到贤妃的把柄,做足了功课。
贤妃蹙眉,显然没想到秦闻风连这些都能查出来。她下意识朝皇帝看去,果然,皇帝脸色不渝,似乎在思量着这件事的真伪。
“此等子虚乌有之事岂容你在父皇面前说起?”四皇子目光阴沉的盯着秦闻风。
秦闻风轻笑,“究竟有没有,四皇子和贤妃娘娘心知肚明。更何况,四皇子府中侍卫,也是用的这种办法吧?”
四皇子和贤妃无法接口,但就在这时,宫女抱着簿书回到了御书房。
关于暗卫的事情就先被搁置一旁,由大内总管张全翻看簿书。
“唰唰”的翻页声在御书房响起,使得本就不大的御书房里染上一丝压抑。
张公公的额头上出了细细的汗,看样子也是被众人的目光盯得有些无措,好在很快他就看完了从贤妃进宫到十七年前贤妃宫内仆从的调度。
“禀皇上,贤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并无病故或直接被放出宫外的。而十八、十七年前,有五名宫女有所调动。名唤碧裳的宫女被调往浣衣局,挽裳被降为二等宫女,沁裳被皇后娘娘看中,调到了身边。而另两名叫宜欢、宜喜的宫女则是新入宫的宫女,被调入贤妃娘娘宫中。”
四皇子转身问如意,“你逃出宫外,宫里太监必然查到少了一人,簿书上却并没有记载宫女亡故或失踪。”
“张公公。”贤妃冷笑道,“那你不妨看看,本宫身边可有名叫如意和双喜的宫女。”
张公公忙翻看记录,回道,“并无此二人。”
如意瞬间白了脸色,讷讷道,“怎,怎么可能呢?对,对……我弟弟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七皇子立马问道,“你弟弟现在何处?”
“他就在御膳房,姓余……但奴婢出宫多年,并不知晓他现今的职务。”
宋祁坤道,“皇宫内御厨人数众多,而在御膳房打杂的更是数不胜数,根本查不清楚。就算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也极有可能是与你们串通好的。”
如意颤巍巍道,“奴婢绝无欺瞒……”
冷眼旁观许久的公仪染不耐,干脆略过这个问题不谈,“也对。哪有这样牵一个带一个的道理。你自称贤妃贴身宫女,总该对贤妃有所了解。你且说说看。”
如意连忙道,“奴婢当年侍奉过贤妃娘娘洗浴,知道贤妃娘娘左腰有一枚粉色胎记,右肩上亦有一枚形状相仿的胎记。”
通过皇帝的表情,公仪染知道宫女所言非虚,满意颔首,“张全,你且看看那小德子现又在何处,传他过来。”
这回,张公公直接回答道,“回太后娘娘话,小德子现已是副总管。咱家这就派人叫他过来。”
不多时,小德子就被传唤过来,一路上他也听说了御书房内的事情,战战兢兢地跪下。
“小德子。”公仪染道,“如今你已是副总管,哪些话该如实说,相必也很清楚了。”
小德子身子一抖,磕了个头,“喏。”
于是七皇子问道,“这宫女可是你多年前结的对食?”
“正是。”小德子唯唯诺诺道。
“那她可是你放出宫外的?”
“……是。当年她说得罪了宫内贵人,便央了奴才偷偷放她出宫。”其余的,便不肯多说了。
“也罢。”七皇子不强求,毕竟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太后娘娘,父皇,据如意和小德子所言,贤妃娘娘派人暗杀母后之事确实属实。”
然而宋祁坤却再次拦下了他的话,“非也。太后娘娘,皇上,依小德子所言,只能断得如意确实由他放出宫外,而如意也只能证明自己是贤妃娘娘的宫女,但她所说的,受贤妃娘娘之命在马车上做手脚之事仍未查明。”
事情似乎就绕进了一个死胡同,就算如意确实是贤妃的贴身宫女,但毕竟口说无凭,贤妃究竟是否让她做过这样的事情,并没办法考证,没办法考证,就不能断定她话的真伪。
这时,一直静默不语的裴素玟开口了,“太后娘娘,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先前四哥与宋祁坤之言不过为了混淆视听,此事的重点并不在如意,而是在那名暗卫。”裴素玟道,“只要暗卫所言属实,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她话说出口,众人才想起了从簿书搬来后就一直被忽略的暗卫。
秦闻风趁热打铁,“你说,你是何种身份,与贤妃是什么关系?”他看向那名暗卫。
“我乃林家第十八暗卫,专门负责贤妃娘娘安全事宜……”暗卫在药物的驱使下老老实实开口。
“十八年前,暗杀德妃之事的始末你可知晓?”
“贤妃娘娘派我率人埋伏在护国寺道旁,马车早已被动过手脚,翻毁之时便动手。”
四皇子眼见暗卫将一切说出口,补救道,“此人目无焦距,神志不清,定是被你们下了药,借此诬陷母妃与我。”
被下了药的暗卫完全沉浸在一个眩晕的世界里,回话全凭药性,自然不可能神志清醒,但四皇子却借题发挥,硬是让暗卫的话变得不可信起来。
宋祁坤亦道,“微臣对药理有所涉猎,曼陀罗辅以其他药物可有致幻之效,甚至听人指使。恐怕该人就是被灌下了这种药。”
话虽简单,却是轻轻松松的否定了暗卫先前的话语甚至是写好的供词。
“父皇,这暗卫服的药物只会让他说出实话,并不会受人操控。”七皇子辩解。
四皇子凉凉道,“七弟,这药是你们灌下的,有什么药效自然是你们清楚……”
局势翻转,七皇子一边又变得被动起来。
“不管是真是假,我倒是看见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公仪染突然笑了起来,在这样针锋相对的氛围里显得尤为诡异,“皇帝,你看看吧。”
说罢,她将手中的几页纸交给了皇帝。
皇帝接过,粗粗看过,在下一瞬,将手中的纸页捏成一团,“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