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白马非马(四)(1 / 1)
六日后,李勤垾拉住欲离去的公仪染的衣角,“先生。”他泪眼汪汪,“五日过去了,怎么没有测验?”害他每天都心惊胆战的准备着。
公仪染止住脚步,转身,不意外的看见白宿炆和宋祁坤同样疑惑的脸,挑眉,慢吞吞道:“真可惜呢,你们都没通过。回去反思一下,明日领罚吧。”
李勤垾问道,“先生何出此言?明明没有测验的。”
公仪染这回换上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叹气道,“你们均放眼于小测,可曾真正去想过那日我说了什么,可曾想过,这次的测验究竟可行否?不过设置了一点小障碍,你们都倒下了。”
经她点破,李勤垾等人才认真思索起来,不久,皆露恍然大悟之色,随后又满脸羞愧。
“是吾等让先生失望了。这罚,该领。”宋祁坤拱手,白宿炆和李勤垾亦耷拉着脑袋站在他身后。
公仪染没多说什么,点到即止就好,将反思什么的交给他们自己, “也罢,学习本就不易。昨日得了坛兰陵美酒,你们可愿与我同饮?”
“自是愿意。”
于是在公仪染的院子里备上几碟小菜,一坛酒,几人依次落座。
“先起,听闻明日书院将有贵客到访,你可知其中一二?”白宿炆问道。
随着和公仪染逐渐熟稔,在下课时间,他们都是唤她的字的。
白宿炆知道明天究竟有谁会过来,公仪染更知道。
只是,既然白宿炆开口问了,她就没有不回答的道理,“贵客,自然是尊贵的。我们青山书院离皇城也不过十天路程,你们说能有谁过来?”
青山书院颇受皇帝重视,但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他便没有过来的道理。那么有可能的,也就是几位皇子了。
目前在朝中风头最盛的当数四皇子裴奕铎和七皇子裴奕丰,连太子裴奕炘都被他们压过一头。这次会来的,大概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了吧。
公仪染这么一说,原本淡定品酒的宋祁坤眼里透出莫名的光彩,在下一瞬就低垂眼眸,掩去了这丝波纹,若不是白宿炆始终留意着,恐怕也要错过了。
果然,宋祁坤前世一定是接着这次机会和某位皇子搭上线,才会在后来平步青云。
只恨她当时自卑自己是女儿身,唯恐被发现,便错过了这次面见皇子的机会。
“他们可会在书院停留两日?”
“那是自然。”
“那我们这次的惩罚……”白宿炆问道。
“你们还想借此机会避过去不成?”公仪染皮笑肉不笑,“我们上我们的课,皇子也好,大臣也罢,管他们作甚?”
……先生之言甚有理,我等竟无言以对。
只是,在场的三名学生心里早已飘过不好的预感,先生素来放达,不拘礼法,要他们对贵客做什么事情,也是极有可能的。
公仪染浅酌杯中酒,而后朗声道,“你们需知,未来步入朝堂,所谓高官重臣也不过是同僚而已。我先起,教不出畏手畏脚的学生。”
此言一出,白宿炆等人似乎也被她的情绪所影响,皆执起酒樽,一饮而尽。
万事还有先生顶着,他们怕什么,他们豁达地想道。于是面上也露出了轻快的笑容。
但是,很快,第二天,他们就都笑不出来了。
还是在化业亭,公仪染朝三人淡声道,“方才你们也见过了,贵客正好有三人。”
就在不久前,贵客到访,书院虽不至于让所有学生停止上课出门迎接,但还是挑选了数十名学生候在门口。他们三人自然在其中。
此次到访的贵客正好有三人,太子,四皇子,还有七皇子。
一听公仪染开口,他们心中所想,就是“果然如此”四字。毕竟,昨日就预感到什么了……
于是他们默契的不开口,面无表情的看着公仪染。
公仪染不为所动,淡定自若的说出此次的惩罚内容,“子恒(白宿炆)与太子谈谈为君者杀万人之仁德。”
太子信佛,性子又最是优柔寡断,最恶杀人之事。
“子墨(宋祁坤)和四皇子谈谈神佛可好?若能让四皇子吃斋念佛,再好不过。”
四皇子从不信神佛,在他看来,那全是坑蒙拐骗之徒。
“孝之(李勤垾),就去找七皇子,论证白马非马。”
七皇子素来爱马,尤其是白马,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这回,三名学生再也淡定不下去了,生无可恋的看着公仪染。
公仪染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面孔,丝毫不觉得这么安排有何不对。“去吧,这几日就不上课了。暂时性的改变也好,在他们离开前,我要看到成果。”
她扔给他们一人一块令牌。终于可以给熊(她)孩(自)子(己)额外放假了,好感动。
学生们听了也不急着走,反倒是讨价还价起来。
“先生,此次惩罚未免过重,若我们均可完成,先生可否给些奖励?”这是宋祁坤。
公仪染挑眉,“你们又看中什么了?”
每次看中了她的哪个孤本,都用这一套。不过学生好学,她自然是喜闻乐见,也就半推半就的给他们了。
“听闻先生刚来时埋了坛桃花酿……”这是笑得羞涩的李勤垾。
“不行!”
孤本字画都可以,这桃花酿绝对不行。书院规定不能饮酒,但她总有办法“偷渡”些过来,院长也拿她没办法,但也不能太过明目张胆罢了。
她瞒着众人埋下桃花酿的个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因此对这酒更是珍惜。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先生就别私藏着了。”这是不怀好意的白宿炆。
“不行!”公仪染的回答就这两个字。
“如此,我等只好与院长谈谈院规了。”
宋祁坤作势要起身,公仪染急了,只好道,“你们,一半。”算是妥协了,毕竟,跑到院长面前,大家都捞不了好。
得了满意答案的学生们终于舍得离开了,能坑到半坛酒已经很不错了。要知道,这可是酿酒大师杜荀年前新酿的酒,若不是先生与他熟识,一般人还喝不到呢。
……孽徒。公仪染暗自磨牙。
撇开公仪染的肉痛心塞纠结不谈,三名学生的动作还是很迅速的。
皇子们会在书院停留一个晚上,第二日午饭用过后才会离开。第一天上午是代皇上巡视,随后时间便可自由安排,说到底还是在变相的挖掘一些可用之才。
在和公仪染交流过惩罚内容后,算上期间行走耗去的时间,皇子们应该已经过了巡视的阶段,各自散开了。
打听好皇子所在的方位,站在岔路口的三人作了告别,各自踏上一条路离开了。
太子殿下此刻正在书院的藏书馆,他听闻青山书院藏有国内慧戚禅师的公案,欣喜之余立马奔向藏书馆,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
侍卫驻守在藏书阁门口,以免有人打扰到阅读中的太子殿下。白宿炆忐忑的看了他们一眼,复又想起公仪染所言,鼓起勇气,将令牌递给了其中一名侍卫。
那侍卫看过令牌,神情立马变得不一样了,好声好气的将她请入藏书阁,还不忘贴心的交代她,太子读书最忌讳被人突兀打断,不要轻易冲撞了他。
白宿炆收回令牌低声道谢,心中却是纳闷不已,先生给的究竟是什么令牌,居然连皇宫禁军读对她毕恭毕敬。
但此刻显然不适纠结这个问题,她轻手轻脚的上了藏书阁的二楼,看见了倚着窗台的太子。
相由心生,信佛的太子在三名皇子中是五官最为温润的,当他垂首看书的时候,更像是某位书香世家子弟,杏黄服侍穿在身上也没有慑人的气息。
窸窣的衣袂声还是让太子听见了,他抬首,却见一名比他小上六七岁的翩翩少年郎立于身前。
不得不说,人的相貌确实会影响到他人的感官判断,在见到白宿炆之后,太子心中暗叹一句“此子好相貌”,对她的态度也就好上许多。
能过来的想必不是书院的一般学生,太子作势收了书, “汝前来所为何事?”
白宿炆行过礼,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殿下可是在看慧戚大师的公案?”
“你怎知晓?”这本公案是手抄版,封面是素净的白,并未题字。
“不瞒殿下,这本公案正是由在下整理誊抄的。”白宿炆恭敬道,心中却是在暗自庆幸自己的好运。
果然,太子听后眉眼都带上了笑意,他初看时还感慨,誊抄之人写得好一手蝇头小楷,阅读时颇有赏心悦目之感。而现在,那个人就正好在他面前。
太子认为,能誊抄公案的,定是对禅有了一定的参悟,与自己算是同道中人,不由心生探讨之意,“如此甚好,方才观阅,正巧有一处不解,汝且说来让我听听。”
太子抛过来的橄榄枝,白宿炆自然得接住,“不知是何处?”
“‘禅师与僧众游园,兔子受惊而逃。问:‘和尚是大善知识,兔何以惧哉’禅师答:‘老僧好杀。’这其中,‘好杀’何解?”
碰巧她要和太子谈论的就是杀生的问题,瞌睡送来了枕头,白宿炆暗叹自己好运。
她解释道,“有二解,或因兔认为禅师好杀而惧怕,或因禅师修行得力,不为万物所动,亦为‘杀’。”
“禅师具大感化力,必然不杀生,又何出此言令吾等生惑?”太子追问道。
白宿炆勾唇一笑,就等你问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