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白马非马（三）（1 / 1）
“可有答案了？”
次日，化业亭，公仪染摇着折扇，饶有兴致地看着身边的三位学生。虽是这么问了，她可丝毫不怀疑他们已然得出答案。
果然，他们都点头。公仪染满意道，“那么，就由子墨（宋祁坤）说吧。”
宋祁坤行了一礼后才拿出几粒米，道，“借先生茶杯一用。”
得到允许后，他将其中一粒米丢到茶杯里，这回竟是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纵使是一粒米，落在地上也是有声音的，之所以说没声音，盖因声音过小而已。”宋祁坤解释道，“故两粒，三粒，一整袋米落在地上也是有声音的。”
他正正看向对面的公仪染，毫无意外的在她眼中看见了赞赏之色。
“子恒（白宿炆）和孝之（李勤垾），可有其他见解？”
白宿炆答道，“并无。”
“学生所想和子墨无甚差别，只是将茶杯换做大理石罢了。”李勤垾也乖乖回答。
看来，他们昨日是真的有认真去想了。
公仪染很满意，这才向他们解释为何教授诡辩之术。
“子云，学而优则仕。诸位将来也定是要步入朝堂，意在成为国家肱骨之臣的。”
她特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只见白宿炆不经意地偏开头，而李勤垾和宋祁坤则是坐直了身子，做出倾听状。
“身为臣子，绝非熟读四书五经即可。需知朝堂风云变幻莫测，群臣尔虞我诈颠倒黑白只为蒙获圣宠更是家常便饭，以尔等之心性，怕是还未想过该如何面对吧？在众多人看来，诡辩之术为歪门邪道，但在朝堂，有其傍身，便可不愁他人算计，亦可为自己所欲为，岂不妙哉？”
公仪染说完话，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给他们思考，这样长的一段沉默持续到了李勤垾发话。
李勤垾少年心性，刚正过头，此次出走前往青山书院就学正是因为不满其父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而今日公仪染一席话犹如当头棒喝，硬生生让他拐过了这个弯。
李勤垾心悦诚服道，“学生受教。”
白宿炆和宋祁坤这才回过神来，“学生亦然。”看向公仪染的眼神更加灼热。
“如此甚好。”公仪染道，“这本书你们收着，日后便携它来我这里。”
白宿炆同另两人接过书，发觉这书不同于普通书籍的蓝底黑色书封，而是黑色封底上书三个白色大字——离坚白。
莫名的，她觉得手中的书重若千斤。
“今日我们先看第一章，《离坚白》。”
……
“若白者必白，则不白石物而白焉。石其无有，恶取坚白乎？故离也。坚、白、石三分，不可。那么，坚、白、石二分，可乎？？”
在看过第一章的内容后，公仪染发问。
有了前一天问题的缓冲，这次，没有过多久，李勤垾率先回答道，“可！”
“哦？”公仪染饶有兴致看向他，没想到竟然是他先做出回答，“为何？”
“无坚得白，其举也二，无白得坚，其举也二。”
公仪染只点头，并没有做出评论，而是朝着还在沉思的另两人道，“你们二人可与孝之所想相同？”
白宿炆迟疑道，“学生有一疑惑，还望先生解答。不管是以手或以眼感受石头，石头依旧石头，不会因为分离坚硬和白色的感受而变，故离坚白本就有谬，何以讨论三分二分？”
“那么，子墨？”公仪染看向宋祁坤。
“不可。”
“为何？”
“何以见其白或触其坚即知其为石？谬也。”
三个人给出了全然不同的答案，公仪染微笑，“撇开自己观点不谈，你们认为，另两人所言可正确？”
“似乎，并无错处。”白宿炆答道。
“既然他们并无错处，岂不说明你的观念是错的？”公仪染追问。
“这……”
在问白宿炆的同时公仪染也没有错过另外两个人的神色变化，果然，他们都因自己的问题而陷入沉思。
“噫！不过一个小小问题便将你们难住，甚至质疑自己观点！”公仪染斥道，“尔等需记得，就算明知自己是错的，也要想方设法为自己辩驳直至让所有人信服。就算真的无解，又何必摆出此番迟疑为难之态！”
“今日课程就在此结束吧，你们自归去。”
她挥了挥手，将愣着的三人赶出化业亭。
只是……他们刚走远，公仪染就戳了戳系统，“我会不会说得太过分了啊，他们现在肯定整个人都不好了。”
系统：“……”
“话说，你再和我讲讲离坚白呗，我差点也被他们绕晕了，哎，立场不坚定。”
系统：“……”
若是三人中有一人折返回来，听到公仪染的话，才一定会整个人都不好了。
另一厢，白宿炆、宋祁坤、李勤垾显然还沉浸在那一道题里，三人走了一路，也讨论了一路。
最终得出结论，此次公仪染发问，并非执着于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而是要他们明白自己在辩驳中的立场。立场不坚者，怎可成大事？
想到了这一层之后，他们才终于有心情关心别的事情，例如，午饭。
宋祁坤有自己的院落，闲暇之余便弄了个小厨房，不时自己下厨弄点饭菜，也算是会享受生活了。
因此，他邀请白宿炆和李勤垾去他的院子，让他为两人准备一顿午饭。
白宿炆本想拒绝，但身边的李勤垾显然对此有极大兴趣，便只好一块儿前往宋祁坤的院子。
宋祁坤的手艺不算出众，但炒两盘青菜炖个汤还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还有李勤垾打下手。
白宿炆对宋祁坤下厨这件事一点也不好奇，前世她就知道了，宋祁坤其实是宋家养子，日子过得并不好，因此会这些东西也算正常。
而李勤垾，明显的世家子弟，竟然也没有君子远庖厨的想法，倒让她吃了一惊。
在书院不能饮酒，宋祁坤便以茶代酒敬两人一杯，“吾三人能同被公仪先生选中实属有缘，在下敬二位一杯。”
“子墨兄无需多言，日后吾三人定然相互扶持，以求不负先生之期望。”
白宿炆没有回答，只能举杯，掩去唇畔讽刺的笑意。
宋祁坤有不少藏书，从书院里借来誊抄的书更是整整齐齐码了好几排。公仪染只给他们安排了上午的课程，于是他们下午干脆都留在宋祁坤的院子里读书，最后还在那里用了晚饭。
在回房间的路上，李勤垾意犹未尽道，“子墨兄当真值得结交，且不说那文采，单那厨艺就够让我钦佩的了。”
白宿炆先是哼笑，然后才道，“你可别被人家两盘菜就收买了。”
“我怎是那般轻浮之人？”李勤垾不服，鼓起包子脸道，“这两天相处，也可知道，子墨兄为人耿直，心性也是极好，怎么不值得结交了？”
“好好好，算你说得有理。”白宿炆无奈摇头，李勤垾长得一副少年模样，性子也是单纯不已。纵使宋祁坤现在可以心平气和与他们二人同商疑问，将来却不一定了。要知道，人都是会变的。早已经历过一切的她，更是知道宋祁坤在日后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改变。
看来以后她还得多看着点李勤垾，以免他被宋祁坤欺骗利用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公仪染已经为白宿炆三人授课半年了。
“半年了啊。”公仪染感慨道，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可以扮演先生这个角色半年之久，咬文嚼字的，太辛苦了。
“这样吧，未来五天我会进行一场测验。但你们无法知道是哪一天，只有到了考试那天的早上辰时才通知你们午时开始测验。好好准备，这次排末尾的，有很大惊喜哦。”
半年的时间，她已经教会他们足够多的东西，相信他们能够解决。
公仪染丢下这句话，就又施施然离开了，全然不理会三名学生纠结的脸。
半年相处，关于对公仪染的敬畏之情已经减轻许多，现在甚至还多了一种既爱又恨的纠结心理。
先生之才学着实让他们钦佩，每次授课所谈也都发人深省，只是，隔数天便会有一场辩论，处于最弱势的那位就要面临先生的惩罚。
说到这惩罚，就让他们足够揪心了。因为这不是打手心也不是抄书，而是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小任务。”
比如，去偷藏书阁里最金贵的那套藏书，还要特地让看书人发现，并用“窃书不算偷”说服对方；比如，找到一名同窗，凭借口才让他相信自己是女的；比如，找到书院里的某位先生，和他谈谈自己对某本经典的“新见解”……
每个人都受到过惩罚，后果苦不堪言，以至于连那些羡慕他们被公仪染挑中的学生们都暗自庆幸当初自己没被挑中。
这回，公仪染特地指出会有“大惊喜”，他们三人只觉一阵寒气涌上后背，不自觉的抖了抖身子，相视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