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五章 解释(1 / 1)
易遥始终担心林冽的伤势,靠坐在床边一夜未眠。眼见天已微亮,躺在身侧的殷秋还睡的香甜。不忍打扰发小的好梦,她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穿戴好衣服,刚想出门却听身后传来了女子慵懒的声音。
“晓儿,这么迫不及待去见你林师兄啊?”
“……并非如此,我只是去看看云泽。”易遥镇定自若地回道,然后一溜烟跑出了营帐,没人看见她面颊的绯红。
“嘁……”殷秋闭上眼睛翻了个身。
“口是心非。”
林冽被抬回已过三个时辰,却丝毫未有醒来的迹象。飞骑营的周大夫已经去其他帐里医治伤病了,林冽的帐中除了他自己还剩三人——裴言和云澜,还有半夜去探望云泽却抑郁而归的叶君岳。裴言伸手搭脉,眉头深锁,秦云澜捧着针袋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云澜,这箭上的毒似乎比我们估计的要厉害。”裴言看着面色苍白的林冽,语气沉重。为了方便施针,他将林冽的衣服剪开又重新包扎,但那纱布下隐隐约约露出的暗紫痕迹,恍若毒液仍在张牙舞爪,炫耀自己的狠戾霸道。
(“之前军医说石斛用完了,不然也许他会早一点醒过来……”)云澜慢慢的“说”,好让裴言看得明白。
“石斛……除痹之效的确甚好。”裴言眼睛一亮,有些急切地对云澜道:“那石斛长在悬崖峭壁之阴处,冥刀山上想必就有!现在天已亮……我这就去!”
裴言激动地起身,不料腿伤处传来一阵痛感,疼的他忍不住哼出了声。
(“裴言哥,你伤还没好……我也要去!”)秦云澜看他的伤口又要裂开,一着急也站了起来。
“啊?你说什么?”
(“我、也、要、去!”)秦云澜撸起宽大的袖管掐着腰,一字一句地“说”。
见裴言皱眉不语,云澜佯作生气地扭头。
(“不让我去我就告诉哥哥你在万花谷欺负我!”)
“喂我哪有啊!你别乱说啊,秦大哥脑子不够用万一真的揍我怎么办?”裴言本想找机会转移话题,没想到旁边一直安静坐在地上的君岳小声嘟囔。
“脑子不够用?嘁,他脑子最够用了……”
这话一出两人摸不着头脑,不解地看他。叶君岳白两人了一眼,愤愤地出屋散心。
“唉,好吧,你想跟着就跟吧,不过不许乱跑哦。”
见云澜一个劲儿点头,裴言只得叹口气带她出了屋。
两人跑了不远裴言像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定住脚步。“等等!我们都走了,林大哥谁来照顾?”
云澜捂嘴轻笑,拽着他的袖子让他转身看林冽的营帐,只见易遥在门前踌躇良久,终于掀开了门帘走了进去。两人会心一笑,一齐上马跑向了冥刀山。
心爱之人的陪伴,也不失为一剂解毒的良药。
昨晚阴冷的冥刀山,此时已不见狂风的踪影,只剩几只老鹰在上空盘旋,也许是因为太阳的光亮,这杂草交错的冥刀山顶竟也带着几许温柔。
“这悬崖的庇荫处应该就有石斛,师妹你在这好好找找,我去那边。不要跑得太远,最好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记住了吗?”裴言认真地叮嘱秦云澜,生怕一个不注意这柔弱的小姑娘就又出事了。见秦云澜如往常一般笑着点头,裴言才放心的离开。常年将自己置于保护者位置的他,早已习惯这样的叮嘱,也总是习惯性忘记当年那个病弱的小姑娘早已是碧玉年华。
但是云澜并不会打断,她不能说话,也不想说话——她喜欢倾听。倾听映白师父细心教诲之语;倾听裴慎师兄研磨翻书之声;倾听那个承诺保护自己的人,一遍又一遍的小心叮嘱。
失语难言,非她所愿。但孤独一人,亦非她所愿。
“师妹!快来看这个!”不一会儿裴言就扒着悬崖边兴奋地喊着云澜,“是铁皮石斛啊!铁皮石斛!”
秦云澜匆匆跑过,跟他一齐趴着看向悬崖下一小块凹进去的山壁。逃开了阳光的照耀,那里长着的几株淡黄绿色的小花,正是被民间称为“救命仙草”的铁皮石斛,乃是石斛中的极品。
裴言拿出准备好的绳索,一端绑在腰上,一端递给云澜,“师妹你就像以前那样拉住我,我下去采药。”
(“这里太高了……裴言哥要小心……”)见云澜眼中的担忧不减,裴言只得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然后便攀着崖壁缓缓向凹处移动。
草药所在之处于山顶距离并不远,所以裴言下去的时候还是很有把握的,几步就到地方了。他小心地摘起一株药草闻了闻,鼻间传来了一股淡香,必是铁皮石斛无疑。
这边裴言小心翼翼地采着草药,秦云澜却见刚刚还在高处盘旋的老鹰越飞越低。地上展翅的阴影急促地来回交错,晃得她害怕,只有更用力地拉紧绳子。
这世上的飞禽有两种不可低估,其一是飞鹰,其二是飞鼠。鹰以强力、速攻为主,而飞鼠虽力弱,却无人挡得住它们的群攻。
秦云澜见一只鹰已在崖壁侧面盘旋而下,霎时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只鹰仿佛看到了攀着崖壁专心采药的裴言,便降低自己的高度,在侧面停留,似乎在估算着距离。裴言拨弄着药草,挑出来铁皮石斛一株株地放进斜跨肩上的小药篓中。专心致志的他丝毫未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却急坏了秦云澜。
一点一点,它在不断靠近!
她张口想叫,却叫不出来!
急的冷汗直冒的云澜见飞鹰突然向裴言处冲去,扑腾的翅膀带着劲风,弯钩般的喙发着油亮的光。顷刻尚有百步的距离便缩短,以至于裴言也停下动作侧耳倾听,却不知自己已是危在旦夕。
在秦云澜的眼中,那并不是一只飞鹰,而是一个地狱派来的恶鬼。
一个从茫茫火海中浴血复活的恶鬼!
一个再次将她珍视之人夺走的恶鬼!
“裴言——!!!”
从未听过的沙哑之声传到了裴言的耳中,带着哭腔,带着绝望。
莫名流出的眼泪还挂在脸颊,身后的飞鹰的长鸣便迫使他停下思绪。
裴言猛地回头,便见那振翅而来的飞鹰离自己已仅有几步之遥,连忙提起真气,抬掌欲震——却见三支似曾相似的袖箭连续而至!
第一支命中左翅,第二支射中右翅,第三支直接贯穿了那鹰的头部。连续三箭,将它打回了三十步开外,接着那飞鹰便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哀鸣,坠入山下。
袖箭上带着黑色的镖穗——是陌华的袖箭。
秦云澜惊恐地回头,毫无悬念地看到了身后黑色劲装的男人,她控制不住地颤抖,因为她发现那人脸上还带着同四年前一样的面具。
“我本不打算出手的,就当是庆祝你终于又能说话了。”钟凌抚了抚面具,沉声道,“看够了就把他拉上来。”
秦云澜慌忙移开视线,拉起绳子,将略显狼狈的裴言拽了上来。
“师妹!师妹!刚才是你对不对!你说话了师妹!你终于能说话了!!”裴言一上来就扑向秦云澜死死抱住,哭的稀里哗啦,仿佛重拾声音的不是云澜,而是他自己。
“裴言哥……咳咳……”刚刚开口的云澜尚未回复正常,声音嘶哑得厉害,连声调都还有些把握不稳,裴言抱得还紧,导致她这会儿忍不住咳嗽。
旁边默默提着箱子的钟凌,嘴角不经意地一挑,旋即恢复到本来的面无表情,淡淡道:“两位要是抱够了,就快些带我去见我师弟。”拉过云澜的马翻身而上,“我可没工夫跟你们耗着。”
见云澜还是怕的发抖,裴言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人和林冽身上的气质明明很相似,但一说话却总是这样杀气腾腾。无奈只得将云澜扶上自己的马,带着钟凌奔回飞骑营。
易遥端坐在林冽旁边,看着他身上一层一层的纱布,心里微微泛酸。活在刀光剑影的江湖中,对于伤病她早已麻木,即使偶尔任务受伤一咬牙也就挺过去了。但是林冽就不会受伤,只因他比易遥更懂得进退、更很少从正面进攻,所以即使对上比自己强的对手也总是显得游刃有余。
可惜现在那个常常笑着调笑易遥的家伙,却放弃了他擅长的战术,生生挡下那支毒箭……每每想到这,易遥除了心痛,更想拽起林冽揍他一顿。
“林冽,我最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易遥弯腰凑到林冽的耳边,“尤其是不想欠你的。”
你若因我丢了性命,这份情,我易遥还不起……杨晓更还不起。
帐外传来了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兰玉洇扶着云泽来看望林冽,却见三人风尘仆仆的下马,其中一个还是陌生的面孔。
“哥哥——!”
没注意到秦云澜小步跑来,秦云泽有些疑惑地转头问道:“玉洇,你刚怎么叫我哥哥?”
“你是在占我便宜吗?”兰玉洇没好气的回道,云泽尴尬地挠了挠头。
“哥!”两人终于注意到跑来的云澜,皆是一惊,尤其是云泽,连忙跑过去接住自家妹妹,“云云云澜,你刚、刚是你喊我哥哥哥吗?!”玉洇十分嫌弃地捶了他的脑袋,怒道:“好好说话!别结巴!”
云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云泽忍不住问道:“好妹子,再叫一声?”
“哥哥!”云澜笑眯眯。
“哎!再来一声……”
“差不多行了啊秦大哥……这还有外人呢。”见裴言警惕地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钟凌,便拉着云澜去给林冽上药。
“这位仁兄我未曾见过……你来此何事?”云泽看着这位带着面具的陌生男子有些不解地开口。
钟凌还未开口,一旁的兰玉洇便面露讥讽:“云泽,这位可不是位‘仁兄’,他现在来此的原因不过有二。不是杀人、就是赎罪。”
“呵,这位姑娘倒是聪明。”
“我不过是听说过阁下在冥刀山的‘事迹’,心存‘敬畏’。”兰玉洇率先拉起林冽的帐帘,回头对钟凌说道,“希望你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解释。”
钟凌笑而不语,摘下面具,与众人一起踏入了帐中。
“我以为你要等三天。”易遥坐在林冽身边并未起身。
“三天太久,我怕你们等不了。”钟凌和她相对而坐,笑道,“我要说的可是大事,你们不把当年的亲朋好友都找来,好好听一听前因后果吗?”
“那不知可否让本将也听一听?”殷秋带着林松和叶君岳风风火火地踏进帐内,君岳偷偷瞥了一眼站在一起的云泽和玉洇,悄悄走到另一边站着。
“自然可以,反正我现在也变成了陌华的叛徒……呵,做个污点证人,以后还要靠天策府帮我美言几句。”钟凌将手中的箱子扔到了众人面前,淡淡开口:“这是陌华的账薄,其中多半是右门的,左门行踪隐秘,账册也不在我手里。”
“什么账册?”云泽问。
“哼,当然是陌华‘雇主’们的账册了。”兰玉洇冷笑回道。
“不错,拿着这个你们可以名正言顺的带着官兵消灭陌华。但若从头讲的话,要从开元二十七年讲起了,对你们用处也不大。”
“不……当然有用处……”林冽刚刚醒来便听到了钟凌的声音。他捂着胸口,气息有些虚弱的开口,“你叛门而走……我作为唐家堡弟子,当然有权知道原因……”易遥连忙扶起林冽,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听他继续说道:“而作为你的兄弟……我必须知道原因。”
钟凌意义不明地看着他,终是叹了口气,缓缓道,“阿冽,我也算看着你长大,却从未跟你提过我的身世。之前是因为我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却不想说……”
“我的父亲……名叫钟昌。”
众人不解,云泽觉得好像有些耳熟,而易遥却震惊地瞪大了双眼。钟凌锐利的目光落到易遥身上,缓缓开口,“别人大概不认识,但杨姑娘想必对我父亲颇有印象吧。”
“那是……师父当年在查的……岭南粮草被劫案的叛军主谋之一。”易遥扶着林冽的手有些发抖。
“哈哈,没错,岭南叛军。”钟凌低眉,“开元二十七年,我与阿冽奉命截杀夏仲言,却不料被他女儿告密中了埋伏。我在濒死之际为陌华左门主所救带到左门,从此成为了左门的一员……”
“老凌,你少装蒜!”林冽气得撑直了身体,盯着他的眼睛冷笑道:“你钟凌会这么轻易的就叛到仇人手中?你他娘的骗鬼呢?!”
“林冽,你我相识多年,你应该知道我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钟凌也不恼,一步步踱到林冽的榻前。
“夏雯欺我多年,他父亲不但要置我于死地,还要连着我兄弟一起杀……我早就恨毒了夏家。但是在我活过来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杀了他太过简单,而我……不想要他死的这么简单。”
钟凌蹲在林冽身前,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嘴边挂着轻蔑而诡异的微笑。
“我要折断他的羽翼……让他身败名裂,让他走投无路,让他断子绝孙。等这一切都做完了……”钟凌凑到他耳边。
“再让他……身首异处。”
在场的众人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哥……”
“但是要做到这些,必须要有接近右门的途径——对于我来说,唯一的途径就是成为左门总舵主,掌握陌华消息。”钟凌起身自顾自地说下去,“听命于左门主,获取他的信任便是最重要的一步。至于开元二十九年的天策大火,便是左门主对我的最后一场试炼。”
他看向易遥愤怒的双眼,笑道:“那场大火还未燃尽,我便成了左门的钟舵主。”
兰玉洇刚刚一直在低头思索,此时见钟凌话音已落,便问道:“听你这么说,陌华分左门和右门,而且这两者好像还有一种水火不容的架势?那左门主好像心机颇深,利用你对右门某人的仇恨,来抹杀右门,从而一举夺得陌华的掌控权?”
“哈哈,这位姑娘果然聪慧,分析的也算八九不离十。我于左门再重要……也不过是枚棋子罢了。”钟凌笑道,但是易遥却看不出他眼底有何笑意。
“开元二十八年年底的岭南叛乱,就是由陌华一手策划。去劫神策军押送的物资,也是陌华派人所为。而我也是在那时,从左门主口中得知了我与钟昌的关系。”钟凌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得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云泽仿佛想起了什么,低喃道:“我记得当时朝廷抓到了劫犯,但是……”
“但是那不过是陌华的障眼法,找几个替罪羊罢了。刑部竟然让这案子如此轻易蒙混过关,而且连尸首都不让我们留下,要我看这朝上必然是有内奸。”殷秋接着云泽的话分析。
“其中之一应该就是任自道。”易遥瞪着钟凌说道,“但是怕与陌华左门主也脱不了干系。”
“没错……当时的左门主本想通过利用郑峰来趁机扳倒任自道,却不料郑峰顺着线索查到了他自己。”钟凌重新面对着易遥坐下,“至于我,就是左门主派去天策府郑家寻找证据,杀人灭口的棋子。”
林冽能通过紧贴的身体感受到易遥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越来越快,心脏仿佛要一跃而出。他抓紧易遥的手,只听她声音颤抖地问道:
“陌华的左门主……到底是谁……”
钟凌不自觉地挺身坐直,深深地望着易遥的烈火般的眼眸。
“陌华神秘的左门主,便是当时的吏部侍郎、你师父的知己好友——陈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