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四章 黎明之前(下)(1 / 1)
“杨晓,我要你与我,共回天策。”
马上的女将军用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向面前闭上双眼的易遥提出了“胜利者的要求”。
“殷秋,若是一年前的我说不定还会犹豫,但是现在即使是你,也不能让我动摇分毫。”易遥淡淡的回道。
“那你为何不敢看我!”
“……”
“你分明无法舍弃过去,自然也就无法正视代表着你过去的殷秋!”殷秋怒气冲冲地丢掉手里的缰绳从马上跳下,径直走到易遥面前,上前便揪住她的衣襟恼怒地说道,“杨晓,你最好给我个好理由,不然本将现在就让林松把你绑了带回府里!”
“……我的仇还没有报完。”
“你把陌华的老窝都端了,还不算报完?”
“小秋,怎么这么多年你还没学会动动脑子?”易遥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冷冷说道,“它陌华要是这么容易就被我几人灭掉,那它叱咤多年的江湖岂不是变成了一个笑话?”
“这么说……还有人……”殷秋恍惚地放开了手,喃喃道:“难道郑叔叔当年还查到了别的人?”
“他查到的应该不止任自道一人,说不定……”杨晓的眸子变亮,让殷秋也猛然清醒。
“师父也许,查到了陌华的左门主……”
“所以,那个左门主才是杀害郑叔叔家的真正凶手!”
易遥点了点头。殷秋见她一脸决绝只能叹了口气,又从林松手里夺回缰绳,塞到易遥手里,别扭地说道:“呐,我、我也不是真的强迫你跟我回府……我给你马本来也是让你骑着的,不然你想跑着回我的飞骑营吗?”
“是是是,那多谢殷将军了。”易遥忍不住在心里偷笑,翻身上马。本来跟老友相见,心情也好了不少,却不料殷秋跟在他后边小声道,“嘁,不回来还不是为了唐门的那个光会耍暗器的家伙……”
怒!
“小秋,说谁光会刷暗器呢?”
“啊啊啊,反正不是说林冽好了吧!”
“林松!管好你家小姐!”
“林松!快说林冽光会耍暗器!”
“小秋,游龙枪法的‘裂苍穹’是不是还耍不利索呢啊?愚蠢。”
“……杨晓今儿我跟你拼了!!!”
……
林松默默跟在后边,听两姐妹如小时候一般吵架斗嘴,欣慰的笑笑。他从小在殷家陪着殷二小姐长大,知道这人是想让杨晓发泄一下心中的郁结才找架吵,而杨晓也明白她的用心所以十分配合。
殷秋是杨晓唯一的挚友。不同于对云澜和青铃的温柔,也不同于对云泽和玉洇的照顾——如果要形容的话,不如说杨晓会对其他人烹茶以迎,却独独能带一壶酒来找殷秋一醉方休。
所谓知己,便是如此。
林松为两人的重逢而高兴……当然,同时他也对这位名叫林冽的本家表示深深的同情。
待三人回到飞骑营营地的时候大部分士兵都已整队完毕开始休息,只剩军医的帐中还亮着灯。云泽已无大碍但是因为强行运力导致内力反噬,暂时还不能运功。裴言在云澜的细心包扎下已经止住了血,正忙着和云澜以及军医医治重伤的林冽。
殷秋连忙跳下马,径直走进军医的帐中,听闻林冽暂无性命之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走出来安慰了易遥便回了营帐。
听闻林冽无事,易遥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随之而来的疲累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刚想回殷秋的帐中休息,却看到不远处的枫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动不动。
“玉洇?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坐着?云泽已无大碍,你也快回帐休息吧。”眼前的兰玉洇已经换了天策府的干净衣服,但头发还湿哒哒地散在背后,正抱膝坐在地上盯着铺在地上的一块帕子。听到易遥的声音她仰起头,伸手拽了拽易遥的裙角。
“易遥姐……我、我有事情想问你……”兰玉洇犹豫地开口,易遥看了眼地上的帕子叹了口气,也跟着坐了下来。
“这帕子你是从云泽身上找来的吧?”
玉洇听她这么问,心下便明白了几分,自嘲般笑道:“易遥姐果然知道……这帕子的布料虽是几年前的料子,但是上面的墨竹绣工精湛,连我这七秀坊的弟子都自愧不如。”玉洇轻轻抚摸着帕上的丝线,失落地低下头,“我竟不知他已有了心爱的女子,以至于日日将定情信物放在离心口最近的位置……”
“你说的不错。淑儿自幼练习刺绣,绣工甚好,如果四年前没有郑家灭门一案,他秦云泽早就成淑儿的夫婿了。”易遥的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喜欢穿绯色衣服,喜欢拽着云泽袖子撒娇的小姑娘。见玉洇面露惊诧,复又开口,“这本不是丝帕。听云泽说,当时他与郑淑儿在玩闹时被淑儿抓坏了荷包,淑儿便用当年扬州上好的丝绸为他重新绣了一个。只是还没有绣完,便发生了那件案子……呵,我还记得那时他还找我商量怎么向师父提亲才不会被师父追着打……这块丝绸也因为被淑儿死死地护在身下而免于焚毁。相反,当年才十三岁的郑淑儿却被那场大火几乎烧成一具焦尸……”
“别说了!别说了……”
兰玉洇见易遥眼里闪现的泪光,有些不忍,却未察觉了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其实,你和淑儿很像,却又不像。”易遥看向云泽的营帐,“而现在的云泽,也不再是当年的云泽了。”
“对不起易遥姐……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玉洇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手足无措地道歉。
易遥摆了摆手,“无妨,有些事总是逃避不来的。”说完又玩味地看向玉洇,“我没能看到师弟行加冠礼,若有朝一日他与心爱的女子结为连理,我必往之。”
玉洇爱笑闹但毕竟脸皮薄,听了这话立马红了脸,急匆匆地谢过易遥就跑回了营帐,空留易遥一人在原地,将目光移向不远处林冽所在的、依然亮着烛火的军帐。心有所思的她忍不住小声嘟囔:
“林冽,若有朝一日你要与心爱的女子结为连理,我绝不会作为宾客去看你成亲。”
当多年后,林冽问及原因时,易遥只是躺在床上慵懒地说道:“我怕我一去,你们就要变成冥婚了。”当即吓得林冽后脊一凉——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丑时三刻。
“兰姑娘——!!”
秦云泽忽然全身一震,猛地睁开了双眼。微微紊乱的喘息,额上渗出一片片冷汗,透出了他的不安与紧张。
秦云泽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到了天策府的那场火海,梦到了在火海中挣扎着求救的淑儿……还有她手中的竹崩——熊熊燃烧的火焰连那绣工精美的丝绸也缓缓吞噬。他刚刚握住她的手却忽然掉入了冰冷的水中,带着腥味的河水灌入他的鼻腔,无意间瞥见牵着的人变成了紧闭双眼的兰玉洇——苍白的脸色,僵硬的身躯……一切的感觉竟是如此真实。
云泽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费力地撑起上身观察了四周的环境——这应该是临时搭建的帐篷,以前去战场上常常会住这样的小帐,几个兄弟挤一挤有时累的连衣服都懒得解就睡着了。可是现在这里只有两人——一个是他,一个是趴在旁边小桌上迷迷糊糊被吵醒的兰玉洇。
“唔……什么事啊叫那么大声……”兰姑娘怨念地揉了揉眼睛,点上油灯。秦云泽见她迷迷糊糊中挪坐到自己旁边,一时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没、没什么……刚才一会儿火一会儿水的我有点晕……”还没说完,兰玉洇便抓住他的手腕把脉,云泽低头刚好能看到玉洇还未干透的发丝顺着脸颊落到衣襟……云泽立马移开视线,一抖就想将手抽出来。
“不许动!”兰玉洇每次训他都格外有效,秦云泽立刻老实的任他抓住手腕把脉。
“之前你强行运功以致有走火入魔之象,被裴言和云澜连灸几处大穴,现在脉象平稳了不少,应该没什么事了。”
“哦……啊!呃……兰姑娘打我作甚?”只见兰玉洇收起拳头,佯作气恼:“没事还乱喊乱叫打扰我休息,这是惩罚!而且……”兰玉洇抓住他的手腕,倾身靠近他,狡黠一笑:“现在你没事,但是我有事要跟你说,你听是不听?”
秦云泽眼看兰玉洇的脸越靠越近,思考速度急剧下降,只得一个劲儿的点头。
兰玉洇见他这般也不再逗他,回身从桌上拿起一个荷包递给了他。云泽眼尖的一眼就认出了上面墨竹的花纹,急忙接过。
“这、这是我的……”
“抱歉,是我从你怀中发现的……”
“所以,它为何变成了这样?”
兰玉洇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睛盯着云泽深棕的眼眸,缓缓道:“是我向营中的女将借来针线,将他缝起来的。”
秦云泽沉默地看着她,静静地听着她的下文。
“我从易遥姐听说了这东西的来历……我知道四年来你从不离身,因为这是你与郑淑儿未完的牵绊。”
“我很羡慕她……也很嫉妒她。”云泽一愣,兰玉洇继续缓缓说道,“所以我用我的手将它重新缝成了荷包,这样它便不再只系着郑淑儿与你的羁绊……”
“在我看来,这方帕子不应该一直维持着四年前的样子,在经历了烈火的焚烧、冷水的浸淫,它应该成为它本应成为的存在。所以在我眼里它已经重生。”
“那么,你……能不能……获得新生?”
还未等兰玉洇说完,秦云泽已经先一步将她揽入怀中,力气大的让玉洇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勒断了。感受到了云泽身体微微发抖,将下巴搁在云泽肩膀上的她尴尬地问道:“喂!呆云泽,你不会是在……哭吧……”
她猜的不错,秦云泽的确在流泪。
见云泽不出声,兰玉洇低眉,用蚊子一般的声音说道:“抱歉……我动了她的遗物……”
兰玉洇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十分自私的决定,自私到一厢情愿地为死去的姑娘完成她未尽的心愿,自私到去破坏这个男人对那个姑娘所剩不多的念想。
“……没错,她的遗物我一直放在心口,从不示人、从不离身……”
兰玉洇沉默不语。
“以后,这个荷包我也会一样对待,更加珍惜、更加宝贝地日日将它放在怀中……”
“云泽……”
“兰姑娘,我早就已经获得新生了……然而我想放在怀中的远远不止这一个荷包,而是将破碎的绸布缝制成荷包的那个人——她的全部。”
云泽带着压抑而沙哑的声调缓缓吐出的话语,如一泓清泉涌入了玉洇的内心深处。四年前,云泽在七秀坊的码头与她道别,当时的玉洇很想拥抱他,却无奈手中都是云泽给她买的细软,那个拥抱并未成功。四年后,她终于再也控制不住热泪的奔涌,双手攀上云泽的肩膀加深了这个迟到了多年的拥抱。
“但是兰姑娘,我身为天策将士,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有朝一日我离开了……千万莫要辜负自己。”
“你放心,我从不辜负自己,从来都选择自己最喜欢的,绝对不会苦了自己。”
是啊,她兰玉洇从来都选择自己最喜欢的。
只要她喜欢,她就绝不会认为那是对自己的辜负。
“那就好……兰姑娘……”
“呆云泽,你再叫‘兰姑娘’试试?”兰玉洇推开云泽,瞪着他的眼睛‘凶狠’地说道。
秦云泽温柔地伸手将她未干的发丝顺在耳后,笑着说道:
“抱歉,玉洇……”
然后,以吻封缄。
东方的启明闪耀着特有的光亮,将幻影般的黑暗击碎——那呈现在眼前的黎明,带来的将是崭新的希望,以及遍洒天地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