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三章 黎明之前（上）（1 / 1）
冰冷刺骨的河水浸透了女子的衣衫，那冰凉的液体仿佛钻进了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浸染每一寸皮肤。伴随着一波又一波的寒意，猛地呛出一口水的玉洇挣扎地睁开双眼——此时的她已经被一双手托住浮在水面之上。
秦云泽在下坠的最后时刻，腰部运力抱住兰玉洇转身将自己垫在她的身下，然后轻轻一抛，接着再强行在半空中运气翻身——这样即使他不能成功落地而粉身碎骨，至少可以保证怀中的玉洇只受轻伤。
但是云泽忘记了冥刀山悬崖下只有水，并没有让他有为兰姑娘粉身碎骨的机会。可惜，秦小哥不似在西湖边生活过几年的兰玉洇略通水性，当年的船夫大概还记得有一个少侠靠在他的船边吐得凄惨——常年在中原生活的他自幼是个旱鸭子，连烈山的水性都比他好！
在落水后云泽虽然一瞬间就慌了神，却仍凭借比同年人更深厚的内力闭气而行，拉住兰玉洇把他托上水面，没什么章法地往岸边扑腾。眼看离岸边越来越近，云泽的气力也变得越来越难以为继，仿佛盔甲也变得沉重，使他在水中伸展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云……云泽……”兰玉洇艰难地眨了眨眼，用尽全力将漂流四散的意识汇聚到一处，“云泽……我们是不是在三途川飘着了……”
她并没有听到回答，也没有注意到云泽的气息已经濒临极限。还在恍惚的时候，玉洇只感觉一股力量好似忽然爆发一样将他推到了不远的岸边——突如其来的撞击让她恢复了一丝清明，映入眼帘的一片片枫树让她终于发现——这里并不是阎罗殿前的三途川，而是枫华林冥刀山下的……红叶湖。
“云泽！！”恢复意识的兰玉洇立即回身去抓住已经缓缓下沉的秦云泽的手，却没有成功，最后只得抓住他肩上的铠甲。不过此时忙着和阎王抢人的她早已是憋了一肚子火，干脆跳下水拽起云泽的衣襟用尽全力把他甩到了岸上，也不管他脑袋磕到地上疼是不疼。
气喘吁吁地放平云泽，看到他惨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兰玉洇不由地害怕了起来。
“喂！呆云泽！别吓我啊！”兰玉洇慌乱地按压他的腹部和前胸，云泽的发冠早已在水中遗失，微长的头发披散在地上，偶然黏在脸上的青丝与苍白的脸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依然一动不动地昏睡着。兰玉洇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不束发、不傻笑、不惹自己生气的云泽是这样的俊朗。她重新将目光移开，定了定心神，一下一下地继续按压，带着坚定的目光和呼之欲出的爱意。
“这是什么……”感觉心口的地方有些凸起，兰玉洇将手伸到了云泽的衣服里，缓缓拉出了一块已经被河水浸湿、却叠的方方正正的……丝帕？
“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惊得玉洇立刻心虚地将丝帕藏到身后，连忙用袖子将云泽脸上的水擦干净，“呆云泽！你可吓死我了！醒了吧？真的醒了吧？来睁开眼睛来看看这是几？”
云泽费力地睁开眼，瞟了一眼在自己眼前竖着食指晃来晃去，略显聒噪的玉洇，头晕目眩的他连忙又闭上眼睛，伸手抓住那个纤细的手腕放在胸前，无奈道：“别闹了玉洇……”
话刚说完两人一下都愣住了，互相瞪着眼睛不知如何言语。握在一起的手都是冰冰凉凉没有温度，却在触碰的瞬间从两人身体中传过了一丝暖流。它像是一个导火索，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它变得越来越炽热，仿佛一团火焰缓缓烧到了彼此的心中。
“秦师弟！”远处传来的一声叫嚷，惊得兰玉洇回过神来急忙抽出了手，倒是云泽低眉不语，眼神透着些落寞。
有人贪恋手中的温度，就一定有人不解风情非要打断这厢的情意绵绵。
打马跑来的正是驻扎在枫华谷，被云澜和叶信叫来帮忙的天策飞骑营将领——殷秋。身着铠甲披风、高束长发的她有着不输男子的英气，接到叶信递来的书信便二话不说，亲自率兵前来搭救，令兵分两路，一半去山上救人，一半在山下待命。结果半路上正碰到疯一般找寻主人的烈山，在它的指引下飞骑营的士兵沿着河边找，这才找到他们。
“秦师弟！你怎么脸这么白，哪受伤了吗？”殷秋跳下马扑到他的身边，见云泽摇头，回身喊道：“林松，叫两个人把这死小子抬回营里！”又见烈山低头蹭着云泽的脸颊不肯走，忍不住笑道：“一年不见，师弟和烈山还是如此的恩爱啊！哈哈哈！”
“秋姐……”秦云泽无奈，坐在他身边的兰玉洇把手背到身后，莫名紧张地抓住那个帕子绕手指。
“呦，这位是我们师弟刚认识的姑娘吗？姑娘这么漂亮看来我师弟眼光还跟以前一样好啊！”说着她卸下披风给玉洇披上，一边帮她系上带子，一边继续没心没肺地说道：“不过，姑娘你的眼光可就不如我师弟啊，我跟你说啊这个木头……啊！林松你作为副将竟然敢敲本主将的头！本将军回去就把你军法处置！”殷秋无意间吐出的话语，让两人都立刻尴尬了起来。玉洇见云泽低头沉默不语，心里多了些许失落。
看来这东西……果然是别的女子送的。
殷秋派人将两人送回营地，再起身时，眼中的调笑已然不见。
“将军，现在要去何处？”林松解下自己的披风，十分熟练地披在殷秋的肩上。
“林松，你陪我上趟冥刀山。”殷秋的遥望着山顶。
“遵命。”林松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殷秋觉得有趣，“你不问我原因？”
“……因为我和将军一样，也想去见一见故人。”
冥刀山上流淌的血液已然凝固，唯有这呼啸的山风一遍又一遍地回向在众人的耳畔。
“就是这样……他把我扔了上来，和玉洇姑娘掉下了悬崖。”叶君岳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声音颤抖道：“我当时不知怎么……放出信号弹后他们就扑了过来，我只觉心中怒火急升，就像疯了一般的杀人……我从来也没有这般大开杀戒……我……我……”他越说越觉得可怕，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众人知道他心里难过，也不好说什么，正急着下山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被易遥扶着的裴言激动地冲来人的方向叫嚷着：
“云澜！云澜我在这！”
来人正是带着飞骑营两队士兵赶来的秦云澜，那一身黑紫衣裙并不显眼，但是裴言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云澜骑着马远远的就看到裴言被易遥扶着，吓得立刻跳下马还差点摔倒，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边上下检查。裴言见她盯着自己的腿伤眼泪立马就下来了，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慌张的安慰她。
“朝廷的人都调得动，你们还真有能耐。”钟凌话语中的冷嘲热讽被易遥听个一清二楚，同样——裴言身边的秦云澜也听得明明白白。
没错，清楚明白。
那个声音，那双眼睛……就算化成灰，她秦云澜也认得出来。
秦云澜猛然抬头，刚巧对上了钟凌的眼睛。裴言感到了拽着自己袖子的手一紧，侧头便见云澜已经吓得浑身打颤，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字一言。
“云澜，你……你怎么了？别怕……”裴言轻轻将他搂在怀里，“别怕……”
惊讶的不只是云澜，还有钟凌——只一眼他就想起了眼前这个个子矮矮、口不能言的女孩子是谁。
那是他接受的最后一场试炼。只此一场，他便可以成为右门主的心腹，从此掌握右门事宜，将左门的夏氏赶尽杀绝。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只是一枚棋子，但是那时的他有不能被放逐为弃子的理由。
那个理由，如今，就在他的背上。
“你们带他回去，过几日我再来。”钟凌将林冽推给易遥转身想走，却不料在接住林冽的前一刻一把短刀便搁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刀锋仿佛带着一股森寒之气，即使在这呼啸而过的狂风中也显得格外清晰。
“你觉得我会就这样轻易放走我师门的仇敌吗？”易遥一见秦云澜失常的反应，便明白了当年的一切。
“你现在大可杀了我。”钟凌面上毫无惧意，“如果你不想要真相的话。”
“你有何真相不如在此说个明白。”
“给我三天，我给你取回真相。”钟凌缓缓后退了几步，笑道：“除了开元二十九年的，还有很多、很多的……‘真相’。”
“……”易遥仍然举着手中的短刀，见钟凌后退她却没有动——她仍在犹豫。在她想要逼近的瞬间，靠在自己身上的林冽抬起手缓缓压下她的短刀，在易遥的耳边虚弱地吐出断断续续的句子：
“小遥……咳，他……会回来的……”
我大哥，一定会回来的。
他欠你一个解释，也欠我一个解释。
所以……他必须回来。
伴随着刀锋的偏离，钟凌便立即后撤，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众人的眼中。
“……我以为你还睡着。”易遥扶着他一步步走向飞骑营的士兵。
“哈……本来睡着了……被晾着半天冻醒了……”林冽我这胸口还不忘调笑。
“给我活着。”命令般简单粗暴的语气，惹得林冽想笑，到了嘴边却化为了咳嗽和喘息。
“当然要活着……”
活着看你大仇得报。
活着与你共剪红烛。
易遥远远地望着眼前忙碌的众人。依然紧紧拽着裴言衣袖的云澜；被几个士兵七手八脚抬走的林冽；带着一小队人马下山寻人的叶君岳……目送他们走远的她，心中早已五味杂陈。
“晓儿，多年不见，我第一次发现你穿深蓝色的衣服也很漂亮。”
“小秋，多年不见，我也第一次发现你开口的时候不那么找打。”
“唉……”殷秋叹了口气，打马来到易遥身边同她一起望着远处自己带来的兵马，颇有些懊恼地说道：“你到了唐门怎么嘴皮子都变溜了？本将都说不过你了。”
“你在我面前自称本将，是在像我炫耀吗？”易遥轻笑，侧头看着马上已变得英姿飒爽的老友。她摇摇头，语气带着遗憾，“不得不说你成功了，你赢了当年的赌约，而我再也没有机会做天策府的将军了。”
“你可记得，当年我们打赌谁先做了将军，另一个人便要满足她一个愿望。”殷秋摆了摆手，跟在后头的林松便牵来了另一匹马，将缰绳放到殷秋的手上。
“……林松，这位大小姐没少给你气受吧，你还能跟着她到现在，在下佩服。”易遥有意转移话题，却并没有成功。只见殷秋打马走到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看向远处的视线，一伸手将缰绳放在她的眼前。
严肃认真的神情第一次出现在这个活泼开朗、有时又显得脱线的将军身上，这本是难得的奇景，而易遥却闭上了眼睛。她闭上眼睛，却不能阻挡住飘散在风中的话语……
“杨晓，我要你与我，共回天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