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一章 敌阵(1 / 1)
天边的晚霞即将带走了最后一点光芒,不知名的鸟儿也开始飞入郁郁葱葱的林中,寻觅今夜的栖身之所。此时的易遥就伫立在烈山旁边,像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面前时间的流逝和周遭的改变。
这里的绿水青山、安宁祥和,如一幅动人的画卷,给予她精神上的安抚和心灵上的慰藉。
与此同时,她也明白这幅画中并没有自己。
“唉……”易遥轻轻叹了一口气。
“易遥姐!有空吗?我们聊聊?”大概是因为看的太入迷,易遥并没有发现兰玉洇的靠近,一回头便见玉洇弯着眼睛笑得得逞。
“兰姑娘有何事?”
“易遥姐,你们追出去之后……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兰玉洇直截了当地问出了自己的疑问,“林冽藏得太深,我看不透。但是师姐你可一直忧心忡忡。”
易遥闻之不禁心虚地抚了抚衣襟,无意识地踢起脚下的石子,“现在一切还不明朗,我不方便说。”
“好,等一切水落石出的时候,我也自然会知道。”兰玉洇见易遥的脸色便已了然,事关林冽,她知道易遥不会轻易开口,便也没有追问,倒是巧妙的转移了话题。
“比起任自道,我更担心的是那个带着斗笠的右门主。从他多年未暴露自己的身份,便可知此人心机颇深。”
“没错,我也担心这个人。总觉得当年的事计划周密,似乎另有隐情,绝非任自道一人可为。但是……这个人完全没有出现在之前的线索里,就想凭空出现的人一样,无迹可寻。”易遥表情凝重地说道。
“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人的时候,我们就会容易忽视全局。”兰玉洇收起笑容,淡淡开口,“你、秦家兄妹、也许还包括林冽,都要清醒一些,也许真相会比你们所想的还要惨烈。”
“我有准备。”易遥踱步到了兵器架前,缓缓伸出的右手微微发颤,玉洇有些紧张地看着她,而她的手却在即将抚摸到银枪的瞬间黯然垂下。
“既然已经回不去了,还有什么舍不掉的?就算是死,我也要让他们的魂魄不得安宁!”她如是说道。
兰玉洇闻之不禁感同身受。她明白这种感觉——四年前,当那张卖身契摆在眼前的时候,她有满腔的愤怒与悲凉,说出一句句绝望之语,诅咒世间的万物。而如今,她仿佛在易遥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可怕与可悲。
“师姐!”兰玉洇猛然转身抓住她的肩膀,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要活着……我们都要你活着!”
“师姐……”
“……嗯。”
师姐,你要看到属于你的光……
那是你活下去的信念。
拗不过两个小的连哭带闹,映白先生只得同意裴言和秦云澜跟着他们一起走,但是叮嘱再三不论何时都要以性命为主。叶君岳则带着叶忠叶信非要跟着兰玉洇,玉洇被烦得不行跑向云泽求救,出乎意料秦云泽竟然同意他们同去。兰姑娘怒从心中起,狠狠地踩了一脚云泽,听闻他的哀嚎,这心里才解气了一点,回头跳上马,猛甩一鞭就绝尘而去。烈山见兰玉洇走了,打个响鼻连忙就想跟过去,被秦云泽死死拽住,心说你急什么,等我娶了兰姑娘再帮你问问她的马需不需要婚配!
不再是易遥和林冽的两人独行,这次众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吵吵闹闹。若不是传来的马蹄声过于急促,在这水天一色的风光景色里,远方的路人定会以为这是六、七个青年好友,踏着夕阳远足旅行,仗剑天下。
不过山亭之中那个带着面具和斗笠,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一定不会这么认为。他身边还长立着另一男子,虽同样的黑色,但从身形上看要更显年轻修长。
“战啸,十五日计划不变,这几个人到时候也不用客气。”带着斗笠的男子声音低沉。
“是。”
“还有,此事不必告诉钟凌。”
“这……右门主,属下不懂。钟舵主是我们这次任务的潜入头领,为何……”
右门主斗笠下的嘴角牵起,笑的高深莫测,“到时候等着看吧,要不要杀他就看此次。”
战啸虽有疑惑却再不敢多言,抱拳称是。
太阳携着霞光落下,深沉的夜色渐渐成了浓雾的掩饰。所谓的黑暗并不是看不见眼前的道路,而是在漫天的迷雾中,连身边是朋友还是敌人,都分不清、看不透。
转眼到了十四日,众人一早刚来到枫华谷平顶村的客栈落脚,就有一名唐门弟子进门递给林冽一副卷轴。林冽点头示意,那人便转眼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见林冽渐渐打开卷轴,兰玉洇好奇地凑了过去,片刻后发自内心的惊叹:“唐门的消息网果然不是盖的啊!连水下地道和冥刀山内部的地图都能搞到!”转了转眼睛,又调侃道:“不会吧,唐门难道在陌华还有卧底?心思很深啊林大哥!”
易遥回道:“唐门并非有陌华的卧底,只不过陌华内部再可怕也总会有那么几个亡命徒,为了身外之物什么都愿意干。”
“呦~易遥姐你这么护着他啊?哈哈哈~”兰玉洇揶揄一时语塞的易遥,笑的开心。
“行了行了,兰姑娘那么聪明,还是先来看看这副地图,我还等着兰姑娘一起给出谋划策呢。”林冽见易遥难得红了脸,出声解围。玉洇也不为难他俩,接过地图便开始研究,直到午时才开始和众人商量布置。
“这次我们分两条路走,易遥姐、林大哥、裴言、叶君岳走水中的地道;我和呆云泽、叶忠去冥刀山上的小出口攻入,两面包抄;云澜妹妹和叶信留守客栈,注意我们的烟火弹……”
“我、我要保护玉洇姑娘!”叶君岳还不等玉洇说完便插嘴,“我和叶忠换一下就好,他武功也不错!总之……我要跟着玉洇姑娘!”
见兰玉洇有些为难的看向易遥,秦云泽开口:“让他跟着我们吧,我会保护好他们。”
“谁、谁用你保护了?你还是保护好自己吧,本少爷可是藏剑山庄的弟子,一柄重剑之下看谁敢造次!”叶君岳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夺过叶信背着的重剑,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唉……随你吧。总之,这次我们已经到了敌人的老巢,想想应该也不用客气了。”兰玉洇的目光紧紧地追逐着易遥,“我们一起先去将水道门前的杂兵收拾了,然后就交给你们。水下机关的开启方法我也已经标注在地图之上,子时我们便从山门出口的地方攻入。到时内部情形到底如何我也没有把握……只能见机行事。”
“我明白。你们也要各自当心。”易遥掩盖不住的紧张,让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云澜。”秦云泽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自家妹妹,“见到信号弹,便带着这封林将军的书信,去最近的府衙调兵来围。林将军的亲笔,是谁都会带着府兵来救。”
“师弟……”见易遥欲语还休,云泽忍不住露出憨憨的笑容感慨道:
“这声‘师弟’,我真的等了好多年了……”
见大家都有些百感交集,林冽笑道:“有话我们回来再说,现在不急,先各自休息,准备应付晚上的战斗。”叶君岳默默看着玉洇笑着打趣云泽,心里微微泛酸。
众人各怀心思,最后决定稍作休整,静待子时的来临。
在枫华谷金秋时节,那漫山红叶总是引来不少风流侠士、文人墨客不远万里前来赏枫。而如今春夏交际,枫华谷没有似火的“枫华”,往来的不过是些商旅小贩,到了夜里路上更是空无一人。这样的环境倒是让陌华布在红叶湖的守卫变得显眼得多。他们尚且不知,正是他们从刀口迸溅而出的血液,让今夜的“枫华”依然鲜艳如昔。
林冽和易遥隐藏在暗处一箭一人、追命断魂,毫不浪费。秦云泽踏着烈山提起银枪,断魂一刺一击毙敌。兰玉洇手执双剑一起手便是一招“雷霆震怒”,剑锋震得守卫头晕目眩,紧接着一招“玳弦急曲”急攻而至瞬间夺人性命。叶君岳和裴言两人年龄相仿,武功也都不差,一个重剑压顶、一个判官夺命。
不到一刻钟,他们的偷袭便已全部得手,唯一一个想要放信号通风报信的,也在抬手的一瞬间被易遥和林冽双双击中。
“我们现在去冥刀山。师姐,水中机关众多,你们小心。”见易遥点头,秦云泽带着玉洇几人踏马而去,片刻便消失在了易遥的视线中。
“怕吗?”林冽将易遥的额上微微渗出的汗水抬手拂去。
“怕。怕此战不胜。”易遥任由林冽顺手将散落的发丝顺到耳后,“走吧。今日,我要任自道,血债血偿。”
林冽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到入口,擦肩而过时那双眼睛所迸发的光亮就如当年唐门初见一般,有坚定、有勇气、有决绝……唯一不一样的——还多了一分感情。
烈山带着云泽从北路飞奔向冥刀山的山坡,后面紧跟着兰玉洇和叶君岳。大概是为了在玉洇的马儿面前表现自己的英雄气概,烈山跑出了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一刻钟的时辰便到了地方。
兰玉洇翻身下马,拉着其他两人躲在杂草之中,听了一会儿动静,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这里虽然是暗门,但是也不应该如此安静,连一个守卫都没有布下?”
“嗯,事有蹊跷,不会有埋伏吧?”秦云泽听她这么一说也有些迷茫。
“那、那我们就一直在这干坐着?那两个唐门弟子进去之后,我们要是不帮忙,他们撑不住的吧!”叶君岳扛着重剑也急得抓耳挠腮,倒让秦云泽感慨这人还有一副侠义心肠。
正当三人思索对策的时候,秦云泽抬起头使劲儿吸了吸鼻子,不解道:“你们有没有闻到,好似有烧焦的气味?”
“没有啊……”叶君岳闻之也跟着闻了闻,忍不住调侃云泽,“哈,东都狼的鼻子难不成跟我们不一样?”
“嘘……”兰玉洇示意众人不要出声,趴在地上听动静,不一会儿她便一脸惊愕,急切地低吼,“快走!四周有埋……啊!”玉洇还未说完,秦云泽便迅速持枪挡飞远处射来的暗器,拉起玉洇和叶君岳一个“疾如风”的轻功躲在了石后。
“哼,躲得还挺快。可惜躲得过一次,可难说躲得过第二次。”叶君岳被远处传来的杀气惊得一哆嗦连忙想冒头看,被云泽一把按住。在他们四周缓缓冒出数个黑影,一个两个、六个七个……兰玉洇大致望了一下,竟有十五人之多。
陌华在这里竟埋伏了一个小队的人!
“尔等反贼,还不出来受死?!”领头的人一身黑色紧身衣,衣领上绣着一个暗红色的“程”字——此人正是那右门主的护卫、战啸的手下程辉!他抬手示意,便有几人飞速接近云泽他们。三人皆知,若是碰到他们手上泛着幽蓝寒光的匕首,定是凶多吉少,对视一眼,二话不说立即起身还击。
“带她走!!”秦云泽猛然刺穿一名刺客的腹部,大喝一声,抽出枪来一跃跳到烈山的背上,使劲儿一拽缰绳便冲着程辉冲去。
叶君岳听到后,咬了咬牙,立刻拉着玉洇往回跑。兰玉洇眼见秦云泽孤身入敌阵急得冒火,刚想甩开叶君岳却见四周又围上了五六人,连忙从背后抽出双剑,一刀一刺毫不留情。叶君岳虽然害怕,但是定了定神也举起重剑一跃而起,一招“鹤归孤山”重重砸下,震得几人当即头晕目眩。
正如孙淮林所说,这山山势险峻,上山之路一旦被封,四周之中徒剩绝壁,故曰“冥刀”。即使云泽君岳也算同辈弟子中的出类拔萃者,兰玉洇虽不及二人却也不弱。但面对十余个身经百战的陌华高手围攻,三人还是力不从心——在艰难拼杀、血刃几人后,便被逼得且战且退。除了秦云泽还在与程辉几人周旋,叶君岳和兰玉洇不知不觉已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小子有种,你这么拼命不过是要保护那两人,值得吗?”程辉一个侧翻躲避了烈山的冲击,抽刀挡住马上云泽的刺枪,“怎么?你要护的是哪个?是哪个少爷,还是那位小姐?”
“住口!我要他们两个都活着!!”听闻秦云泽恼怒地大喝,程辉眼里划过一丝算计,瞥见最后围攻叶君岳的两人倒下,他立即从腰间抽出另一把腰刀,向着秦云泽使出了“炎刀七式”。一阵快攻,便将云泽挑下马,逼退到数步之外。眼见对方又要一箭刺来,云泽连忙举枪欲挡,却见程辉脸上挂着诡计得逞般的笑容,从他身边一闪而过。
“不是我……那是……玉洇!!”
程辉的刀锋直指兰玉洇和叶君岳而去,炎刀所及之处杂草皆断。两人久战早已有些筋疲力尽,还未站稳便见程辉横剑袭来,而他的后方还紧跟着追赶而来的秦云泽。
程辉自认自己的“炎刀七式”已是练得炉火纯青,他运足内力于剑身,横向一扫,如利刃一般的刀风随即如狂风骤雨般卷起而至。抵挡不住的叶君岳与兰玉洇,瞬间便被击退数步。
而他们的身后,便是冥刀山的悬崖——通往“冥路之门”的深渊。
可是程辉却也想不到,当他将别人推向深渊的时候,自己竟先一步被秦云泽飞掷入喉的银枪,送入了阎罗殿的大门。
与此同时,叶君岳与兰玉洇被炎刀刀风逼退。秦云泽一惊,危急时刻,他连从不离身的银枪都不管不顾,飞奔而去。
叶君岳挣扎的想抓住悬崖边上的树枝,伴随着身体的下坠,见那悬崖边上的救命稻草离自己越来越远,竟在瞬间哭了出来——他抓不住!他从未如此直面和惧怕过死亡!
然而在泪水还未滑过脸颊,他便见着一抹暗红色的身影从他身边掠过,用尽全力将他向上推去。他借着推力死死地抓住了悬崖边的枯树枝,立即翻身重新爬到了悬崖之上。
明月高挂夜空,月光毫不留情地将他眼前的残酷一一映出。金线织就的锦衣沾满了尘土,腰间的蓝田玉佩也不知丢到了哪儿去,叶君岳狼狈的起身,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喷溅而出的血液,以及还插着银枪、跪倒在地的敌方将领……只有他……竟只有他……
……
“秦兄,你看你天策府日日在外征战,连命都保不住还想娶玉洇姑娘?你说,你还能给她什么?”
“……我可以给她命。”
……
眼泪重新滑过少年的脸颊,越流越多,仿佛止不住的倾盆大雨,与地上肮脏不堪的血液交融混合。他一把扔掉重剑,跌跌撞撞地俯在悬崖边上,一声一声歇斯底里。
“秦兄——!!玉洇——!!”
可惜兰玉洇听不到君岳绝望地呐喊,在急速下坠的时刻她濒临昏厥。而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仿佛感到被一个人拥在怀中。那人的肩膀如梦中所见一般宽广、厚重、让人安心。兰玉洇缓缓伸出手,触碰到的是冰冷的银甲……
那是谁……?
她看不见。
唯有耳畔传来那人温柔的低语:
“别怕。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