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十九章 对峙（1 / 1）
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重演——对林冽来说，那是一场充满恨与泪的戏码，而他恰恰是这部悲剧的戏子之一。
也许是为了保护青铃，林冽未曾告诉过她钟凌离世的消息，就像钟凌当年对自己的保护一样——你还太小，不必过早的面对死亡。
自那之后，他的师父发现他再也不曾缺过早课；再也不曾疏于练武；再也不曾推脱任务……再也不曾有过笑容。不过短短两年，他便凭借唐家堡每年一度的比武大会一鸣惊人，成为了唐家堡高级弟子之一。暗杀任务无一失手的他，成为唐家堡真正的利刃 ，而面具之下的“冽刀”之称也随即传遍蜀中。
但是青铃知道，在他浑身鲜血、踉跄归来的那个夜晚之后，林冽便不再是林冽——他如今，只是“冽刀”。
只是一件武器。
武器，谈何有心？
林冽迅速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喃喃自语：“这不可能……你不可能还活着……那么多血，没有气息……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阿冽，我说过持刀近战，非刺客所为。”钟凌并没有理会林冽的自言自语，却不料林冽忽然一伸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襟，压抑着喷发欲出的怒火低吼道：“老凌，你少他娘的跟我装蒜！”
“我为人所救，命不由己……”
“你为谁所救？……陌华的人？”见钟凌沉默不语，林冽额上的青筋若隐若现，冷笑道，“哈，你知不知道是谁要杀你啊？是陌华！你现在竟然给他们卖命？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我兄弟多年不见，一见面就来质问我，不觉得太无理了么？”钟凌也不恼，脸上依然带着笑意迎上林冽因愤怒而发红的眼眶。
两人再不说话，就是这般对视着，仿佛都想从对方故作轻松或满腔愤怒的眼中看穿彼此的目的，然而他们缓缓伸出的触角，终究连彼此内心深处的牢笼都未能触及。
“是啊，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还会与你重逢……并且，以这样的姿态。”林冽慢慢放开了双手，苦笑着后退，“你我多年不见……再见面竟然是告诉我，我多年的执念变成了一个笑话……”
“冽……”
“不要这么叫我！！”林冽挥开了他伸出的手，重新抬起千机弩指向钟凌，“我问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进了那个杀手的组织？”
“……开元二十九年。”比起林冽，钟凌显得镇定的多。
“二十九年……二十九年……”林冽默默重复着这个年号，带着颤抖的声音问道：“开元二十九年的郑峰灭门之事，也是你所为？”
“阿冽，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我唯一不想伤的只有你，你切勿逼迫于我。”钟凌收起了嘴角的微笑。
“看来是有关系了……大哥，你谋害忠臣，会遭天谴的……”
“你肯叫我大哥了？”
林冽沉默了。在见到钟凌的第一眼，他便知道这个人就是钟凌，没有丝毫的怀疑——正因为是钟凌，所以才会如此痛心。他颓然地放下手中的千机弩，黯然说道：
“大哥，收手吧……是你教我分明善恶黑白，是你带我在门主面前发誓说绝不仗依武艺妄杀一人。但如今你却在陌华滥杀无辜……在这样下去，你早晚会有报应的。”
“阿冽……”钟凌慢慢绕到林冽的背后，抬起手覆上林冽右手的手腕扣住千机弩，“你知道吗？远处有一个人在瞄准着我的眉心，可惜他不敢妄动，大概是你挡在前面，他不敢动。”林冽茫然地抬头，任钟凌将他的千机弩抬起，“你若是将他射杀，我便收手，彻底脱离陌华。我会回到唐家堡，你我依然是好搭档、好兄弟，就想从前一样。”
“就像……从前一样？”
“没错。”钟凌将千机弩调整好了一个方向，只待林冽扣下扳机。
“大哥……”看着远处款款走来的女人摘掉了脸上的面具不再躲藏，林冽苦笑，“你以为我们还回得去从前吗？”
他望着远处的易遥，用眼睛描画着她的轮廓、她的美丽、她的坚强、她的无畏。
“大哥，这就是我喜欢的女子……而他眼中的东西，你早在六年前就失去了。”
“你方才说，短刀近战不是刺客所为，但是她却总是以手中的短刃，逼得我这把‘冽刀’且战且退。”
“六年前我曾丢失了我最珍惜之人，如今……我不想再弄丢第二个！”
在易遥忽然加速冲向二人的同时，林冽猛然再次抽出另一把短刀向后刺去，钟凌早有防备，立即松手一个后翻躲开了他的攻击，又一个轻功提气稳稳地落到了树枝上。
易遥护在林冽身前举起千机弩，却被林冽按下。钟凌站在树枝上，笑着说：“你不杀她，看来我们无法回到从前了。”
“从你踏入陌华那一天就应该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钟凌眉目微动，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此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鸟鸣，钟凌摇了摇头，“阿冽，看来我们要下次再玩了。”
“若有下次，我断不会留情。”
钟凌望着林冽脸上比以前更显硬朗的线条，欣慰地笑道：“我也一样。”说完便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树林深处。
易遥瞥了一眼旁边僵硬得跟雕像一样的林冽，从怀里抽出丝帕放到林冽的手里，“老友相见，泪流满面吗？”
林冽惊醒，发现自己的脸上竟然还挂着泪痕——该死刚才应该在她过来之前擦掉的！自觉丢脸的他连忙拿起丝帕盖住脸，“哈哈，的确值得泪流满面。”
“……”易遥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但是此时他并不想对着眼前这个人追问什么，只想离开好好静一静。
“杨晓……对不起。”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林冽轻声说道。易遥一愣——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林冽叫自己的真名了。
“……回去吧。”
你想跟杨晓道歉，就等我再次成为杨晓的时候……到我面前，说一声抱歉。
而那时，我也会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接受你的道歉。
从未怪过，何来原谅？
比起这一边的钟凌和林冽的追逐战，另一边的云泽和玉洇的气氛更显得可怕。以至于站在十几丈开外的裴言都能感到两人所站之处传来的森森寒气，一阵哆嗦。
“你，敢娶我吗？”兰玉洇再一次瞪着秦云泽问道。
“兰、兰姑娘……”任兰玉洇瞪着他的眼里喷射出何等火焰，秦云泽始终低头沉默不语，气得玉洇的火又上来了几分，挺身上前，逼得云泽连忙又后退了几步。
“为何要在花吟楼救我？为何在无盐岛不惜暴露自己也要阻止我诱敌？为何在我追上你们的时候对我笑？为何……”
为何？
兰玉洇在一句句质问云泽的时候，也在质问自己。为何她要在花吟楼的门口拥住那个少年？为何她要在无盐岛诱敌保护他全身而退？为何她不顾一切追随他的脚步只为同行？
她兰玉洇又何尝仔细想过呢？
“兰姑娘……我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但我是否娶你，与我邀请你去天策……在我看来无甚关联。”
秦云泽终于肯抬起头，迎上玉洇错愕与不解地目光，他面有愠色继续说道：“在我心里兰姑娘就是兰姑娘，并不是史书中所谓的谋士与军师。我若有幸娶得姑娘过门，那是我的幸运，与天策府何干？”
秦云泽平时看上去有些呆头呆脑，但是有时候说出的话往往连朱军师都感慨其实乃大智之人。他口气中带着微怒的情绪，是因为他不愿意听到兰玉洇仿佛将自己看做一件物品，可以随着夫君带来带去。在秦云泽的内心深处，兰玉洇的谋略之才并不是自己婚姻的附属品，他不会仅仅因为想让兰玉洇为军中所用才娶她——他喜欢的只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兰玉洇，至于她愿不愿意跟他并肩向同一个目标前进，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没有任何利益捆绑而生的感情，即是真正的爱情。
以兰玉洇的聪颖必然听懂了这段话，却无语可回。她一时冲动问出了这样的问题，没想到秦云泽竟然更为直接地回答了她。
“我……”兰玉洇手心微微出汗，她想解释些什么，却不想从来都是顺从姿态秦云泽打断了她的话。
“兰姑娘，裴言还在等我们，走吧。”秦云泽与她擦身而过，没有再看她一眼。兰玉洇不禁回头，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她忽然想起了她人生中最难忘的那场逃亡。那时她害怕得从后面紧紧地搂住少年的腰，而那个少年则腾出一只手侧身摸摸她的头，笑着说：“别怕，有我。”
她深深地注视着那个背影，不禁思索那个明明当时还很瘦小的肩膀，是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宽阔与厚重，仿佛可以担起她一生的欢笑与泪水。不一会儿，兰玉洇便重新迈开腿，一边悠闲地跟着云泽故意放慢的脚步，一边喃喃自语：
“呆云泽，有时候你可真难伺候……”
待易遥和林冽从客栈窗户跳进屋的时候，立刻被眼前诡异的气氛震慑住——兰玉洇和秦云泽在桌前互瞪，面前的茶凉了都不知道倒掉。秦云澜则和裴言在小屋里用金针给孙淮林引蛊，躲得远远的。
“林冽，你不会走门吗？”秦云泽显然心情不太好，瞥了眼林冽问道。
“哦，我习惯了。”林冽有些纳闷，少见云泽脾气这么暴，又听兰玉洇冲着易遥问道：“师姐，你怎么也不走门？”
易遥一愣，“呃……我、我也习惯了……”
见两人继续不甘示弱地互瞪，裴言来到易遥两人身边不怕死地说：“没事，吵架了，快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说完便连忙一溜小跑回到里屋。
林冽和易遥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这两个也不是省心的！易遥刚想说话缓和一下气氛，却听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且还不止一个人。接着就听有一个年轻男子，贱贱地拖着长音喊道：
“玉～洇～姑～娘～”
秦云泽隔着门都觉得这个男人的声音十分欠揍，一个火气上来使劲儿拍了下桌子，桌上的茶杯盖都翻掉了，吓得林冽和易遥都跟着一抖。顷刻间，便见一个明晃晃的人影踹门而入，眼瞅着就冲兰玉洇扑了上去。秦云泽气得立马起身，飞起一脚将人又从门口踹了回去，结结实实地摔在了身后两个小厮身上。
“哎呦哎呦！哪个不长眼的敢踢我们叶少爷！”另一个小厮也帮腔道：“就是！报上名来！敢得罪我们藏剑山庄的人是不是不想再江湖上混了？”
林冽趁着这会儿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闯入者——金线织就的织锦缎子、腰间上好的蓝田玉佩、手里扇子挂着的白玉扇坠，尽管摔倒在地的时候略显狼狈，但这些物件无一不彰显着此人富家少爷的身份。他身后两个小厮的穿着也十分考究，一个背着重剑，一个拿着轻剑——看来眼前这位被秦云泽踹得滚地的少爷，果然是藏剑山庄的人。
林冽又看了看一旁扭头扶额的兰玉洇，摸了摸下巴嘴角一挑，自言自语：“这下有好戏看了。”
易遥在他旁边听得真切，忍不住皱眉：“你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林冽微微偏了头笑着回道：“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你师弟可是朝廷的人。”
“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知道知道！不过你师弟这次，怕是要有点压力了。”林冽正小声说的开心，见兰玉洇猛地飞过来一个眼刀，连忙闭嘴。
“你竟敢踹本少爷！”那个束着长发的少爷终于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又顺了顺单边的刘海，才指着秦云泽嚷道：“给我让开！本少爷要见玉洇姑娘！”
秦云泽默不作声，但是也并没有让路的意思。正在双方剑拔弩张、林冽易遥专心看热闹之际，兰姑娘终于扛不住这诡异的气氛起身来到两人中间，冲着见到她立刻满面桃花的少爷大吼道：
“叶君岳！！你闹够了没有！！”
“玉洇姑娘～终于见到你了！我上个月去七秀坊找你发现你都不在了，我多方打听才得知你在金水！”叶君岳的桃花眼状似深情地看着兰玉洇，缓缓说道：“玉洇姑娘……一月不见，本少爷日日都在思念你起舞的仙姿；日日都在想念你流转的眼波；日日都在……”
叶君岳还没表达完自己对兰玉洇的思念，一旁的秦云泽脸都绿了，以“闭嘴”二字无情打断。
叶君岳不满，刚想继续说，就见裴言急匆匆跑到兰玉洇旁边说道：“兰姑娘，蛊毒已经解了，但是他死活不肯说话……这怎么办啊？”
兰玉洇皱起眉头，秦云泽刚想开口，却听叶君岳率先说道：“玉洇姑娘想要问什么这还用姑娘动手吗？”回头对两个小厮吩咐道：“叶忠、叶信，跟着那位小哥去处理一下。”
“是，少爷。”易遥见云泽已处于提枪砍人的前夕，连忙上前抓住他的肩膀，镇定回道：“那就麻烦叶少爷了。”接着眼神示意林冽跟着两人进去——反正是逼供，她也懒得自己动手。
“这位姑娘客气了哈哈哈！”叶君岳十分自然地绕过秦云泽，弯身坐在桌前倒了杯茶，不经意地说道：“想不到玉洇姑娘身边这么多俊男美女，看来本少爷要抓紧时间到秀坊提亲了。”
“提亲——？！”
众人惊呼的同时，唯独易遥扶额，抱怨了一句：“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